見秦飛從樓道里出來，馬道長正跟劉老板聊得唾沫橫飛，看見他立馬擠眉弄眼，嘴角往人群那邊撇了撇，眼神里明晃晃寫著“快配合我“。秦飛心里苦笑，只好對著圍觀的工人們作了個揖，聲音透著恰到好處的凝重：“馬道長，樓上情況有些棘手，還得您親自去看看。“

“哦？連老弟都覺得棘手？“馬道長故意把嗓門提得老高，伸手從帆布包里摸出桃木劍，劍鞘上的紅繩“嘩啦“散開，“那貧道可得親自瞧瞧了。“他跟著秦飛走到沒人的角落，壓低聲音問：“咋回事？是厲鬼？“

“就是個剛死不久的怨鬼，沒害人的心，就是執念重了點，“秦飛踢了踢腳邊的碎石子，“您有辦法超度不？“

“這有啥難的！“馬道長拍著胸脯，道袍的下擺掃起陣灰，“紅裙煞雖兇，卻是剛死不久的新鬼，多半是有心愿未了。老道我一套超度法事下來，保準讓她安安分分投胎去。“他往秦飛手里塞了張黃紙，“一會兒配合我演場戲，咱得讓劉老板覺得這錢花得值。“

轉頭回到人群里，馬道長立馬換上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對著劉老板揚了揚下巴：“準備張八仙桌，三炷高香，一碗清水，再找個火盆來，貧道要開壇做法！動作快點，耽誤了吉時可就麻煩了！“

劉老板忙不迭地讓人張羅，工人們三三兩兩地湊在警戒線外看熱鬧，交頭接耳的聲音像捅了馬蜂窩，嗡嗡地裹著熱風飄過來。秦飛靠在銹跡斑斑的腳手架上，看著馬道長在空地上擺開陣仗：黃紙朱砂鋪了半張桌，桃木劍豎著插在桌角，劍穗垂到地上，被風吹得掃著水泥地，倒像場大戲要開鑼。

日頭往西斜了斜，金色的光穿過腳手架的縫隙，在法壇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馬道長換上件嶄新的道袍，青灰色的料子上繡著八卦圖，手里捏著支朱砂筆，筆尖在黃紙上懸了懸，突然開始畫符。他的手看著抖得厲害，筆尖卻穩得很，紅通通的符紋在紙上蜿蜒，像條活過來的小蛇，在夕陽下泛著油亮的光。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馬道長踏起禹步，道袍的袖子在風里翻飛，每一步都踩在特定的方位，腳底板碾過地面的碎石子，發出細碎的聲響。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股穿透性，像廟里的銅鐘在空蕩的山谷里回響，聽得人心里發靜。

秦飛瞇著眼往十八樓看，視野里的黑氣正在慢慢變淡，那抹紅影似乎站了起來，正順著樓梯往下走，裙擺拖在地上的聲音，隔著老遠都像能聽見。黃鼠狼蹲在他肩頭嘀咕：“這老道的法事還真有點門道，正一教的東西他是學了點的。“

頂樓的紅影越來越清晰，姑娘的臉在夕陽里透著半透明的白，眼眶紅紅的，卻沒流眼淚。她走到法壇前站定，原本怨毒的眼神慢慢柔和下來，忽然抬起手，指尖往看熱鬧的人群里一點——那里站著個染著黃毛的年輕人。

“成了！“馬道長把畫好的符紙往火盆里一扔，紙灰打著旋飄上天，像群白蝴蝶，“姑娘，你的心愿貧道曉得了，安心去吧！“

紅影對著馬道長深深鞠了一躬，化作點點紅光，被火盆里的熱氣卷著往上飄，眨眼就散在了風里。秦飛的右眼輕輕跳了跳，那股暖意悄沒聲息地退了，像是誰悄悄把揣在懷里的炭火挪走了。

“逝者已斯，心愿未了！罷了罷了，姑娘好走，貧道再送你一程！”馬道長手并劍指，直向西方大聲喊道。

給劉老板看得眼睛都直了，手里的保溫杯“哐當“掉在地上，茶水潑了滿褲腿也沒察覺，直到馬道長咳嗽兩聲才慌忙從西裝內袋里掏出個紅綢包，雙手捧著遞過來：“大師！這是兩萬塊，不成敬意！您可得收下！“

馬道長沒接紅綢包，示意他放到法壇桌上。自己裝神弄鬼的又舞了一陣。

突然，馬道長往人群里一指，聲音陡然變厲：“過來！跪下！“

順著他指的方向，那個染黃毛的年輕人神情一楞，轉身就想往塔吊后面鉆，卻被旁邊的工人攔住了去路。“跑？“馬道長的聲音像鞭子似的抽過去，“今兒個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她也能把你找到！事情做了！跑得了初一跑得過十五嘛？“

黃毛青年臉白得像張紙，腿肚子抖得快要站不住，糾結掙扎了半天，走到法壇前。他瞅著馬道長那身繡著八卦的道袍，又瞥見火盆里還在飄的紙灰，喉結滾了滾，“噗通“一聲跪在了水泥地上。

“磕頭！“馬道長的桃木劍往地上一頓，“心要誠！不然她要真記住了你，往后有你受的！“

青年的額頭“咚咚“撞在地上，每一下都濺起些塵土，很快就磕出了片紅印子。仙風道骨的馬道長站在他面前念念有詞，咒語越念越快，像急雨打在鐵皮上，聽得人頭皮發麻。

也不知磕了多少個頭，黃毛青年的額頭已經腫得像塊發面饅頭，馬道長才抬手攔住他：“每逢初一十五，去南邊十字路口燒紙謝罪，記住要燒夠十年！少一次，貧道保準讓你夜夜夢見穿紅裙子的姑娘！“最后那一句話，他是偷偷對著黃毛小伙說的。話已經說完，他把紅綢包往胳膊底下一夾，拉著秦飛就往面包車走，留下那青年還跪在地上，對著火盆直哆嗦。

回去的路上，馬道長把紅綢包往儀表盤上一倒，兩沓嶄新的鈔票“啪“地落在塑料墊上。他數都沒數，隨手分了一半往秦飛手里塞：“拿著，咱哥倆說好五五分，一分都不能少。“鈔票上的油墨味混著他身上的檀香味飄過來，馬道長又恢復了那副市井小人的模樣。

秦飛沒說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鈔票上的偉人頭像。車窗外的路燈一盞盞往后退，光怪陸離的影子在他臉上晃來晃去，像走馬燈。馬道長還在哼著跑調的道歌，桃木劍在副駕上隨著車身顛簸晃悠，劍穗掃過鈔票發出沙沙的響。

他突然想起剛才那個紅裙姑娘的眼神，落寞得像被遺棄在工地的鋼筋，還有那個黃毛青年磕頭時，額頭上滲出來的血珠，混著地上的塵土，紅得發黑。“大城市的人心，咋就這么臟呢？“秦飛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小聲嘀咕了一句，手里的鈔票硌得掌心生疼，像攥著塊燒紅的烙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