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玄再次醒來時，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腦勺傳來的、如同被無數根鋼針反復穿刺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大腦的抽痛，眼前金星亂冒，意識像是沉在粘稠的泥沼里，掙扎著才浮出水面。鼻腔里充斥著消毒藥水和草藥的混合氣味，還有一絲……極其淡雅、卻揮之不去的幽蘭冷香。

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自己躺在一張相對干凈的擔架床上，身上蓋著洗得發白的薄毯。這里似乎是營地醫療點臨時隔出的一個安靜角落。昏黃的應急燈光下，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小心翼翼地用濕毛巾擦拭著他額頭的冷汗和嘴角殘留的血跡。

是蘇璃。她的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有些透明，長長的睫毛低垂著，掩蓋不住那份深深的疲憊和擔憂。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顯然精神力透支的后遺癥并未完全恢復，卻依舊強撐著守在這里。

“蘇璃……”張金玄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如同砂紙摩擦。

蘇璃的動作猛地一頓，驚喜地轉過身：“金玄！你醒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連忙將手中微涼的毛巾放下，端起旁邊一個陶碗，“別說話，先喝點水，楚月姐熬的藥在里面，加了安神的草藥。”

溫熱的、帶著苦澀藥味的液體滑入喉嚨，稍稍滋潤了干涸灼痛的喉嚨。張金玄借著蘇璃的攙扶，勉強半坐起來，靠在疊起的被褥上。眩暈感依舊強烈，但意識清醒了不少。

“外面……怎么樣了？”他問，聲音依舊虛弱。

“放心，”蘇璃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陳武大哥在主持大局，楚月姐和林薇也在幫忙。傷員都安置好了，防御工事在緊急搶修。你……你嚇死我們了。”她看著張金玄蒼白憔悴的臉，眼圈微微泛紅。

就在這時，隔斷用的布簾被掀開。進來的是蘇璃的那位家族護衛首領，蘇伯。他依舊穿著那身深色作戰服，但臉上的嚴肅刻板被一種復雜的沉重所取代。他身后跟著那個年輕的世家女子，此刻看向張金玄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

“小姐。”蘇伯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的目光落在張金玄身上，復雜難明。顯然，張金玄在營地門口硬抗磐石要塞通牒、甚至展現出疑似精神領域雛形的一幕，以及那番擲地有聲、不惜玉石俱焚的宣言，深深震撼了他。

蘇璃臉上的溫柔瞬間收斂，恢復了平靜，但那份守護的堅定卻更加清晰。“蘇伯，我說過了，我不會走。”

蘇伯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這簡陋、彌漫著藥味和血腥氣的“病房”，掃過擔架上虛弱卻眼神銳利的張金玄，最終落回蘇璃那張寫滿堅持的蒼白小臉上。他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中充滿了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釋然。

“小姐……您的選擇，老奴……明白了。”蘇伯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絲敬意，“您的笛音，您的堅持……老奴都看在眼里。”他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從懷中取出一個只有巴掌大小、通體由溫潤白玉打造的小盒子，雙手遞到蘇璃面前。

“這是……夫人讓我帶給您的。‘凝神佩’。貼身佩戴，可溫養精神，加速恢復。”蘇伯的聲音低沉，“夫人還說……‘星海’蘇家的門，永遠為您敞開。但……您的路，要自己選。蘇家……尊重您的選擇。”最后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卻也異常清晰。

蘇璃看著那溫潤的白玉盒，身體微微一顫，眼中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她明白，這不僅僅是母親給的護身符，更是家族對她選擇的、一種無聲的、沉重的認可。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了玉盒。

“謝謝……蘇伯。也……替我謝謝母親。”蘇璃的聲音帶著哽咽，卻無比堅定。

蘇伯深深看了蘇璃一眼，又看了一眼閉目養神、仿佛對這一切充耳不聞的張金玄，再次嘆了口氣，對著蘇璃深深一躬：“小姐……保重。”說完，他不再停留，帶著那個神情復雜的年輕女子，轉身大步離開了醫療點，背影帶著一種決絕的蕭索。

布簾落下，隔斷了外面的喧囂。

蘇璃緊緊握著那枚溫潤的玉盒，仿佛握著母親遙遠的牽掛和祝福。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臉頰，滴落在潔白的玉盒上。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向張金玄，嘴角卻努力向上彎起一個溫柔的、帶著釋然的弧度。

“你看……我說過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明亮，“這里需要光。而你們，就是我的光。我的選擇……就在這里。”

張金玄看著她帶淚的笑顏，看著她眼中那份如同磐石般不可動搖的守護信念，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一股暖流驅散了精神的劇痛和身體的冰冷。他艱難地抬起手，輕輕拂去她臉頰上的淚珠，動作笨拙卻無比溫柔。

“嗯。”他只說了一個字，卻包含了千言萬語。目光交匯，無聲的承諾在兩人之間流淌。

就在這時，一股更加清晰的幽蘭冷香悄然彌漫開來。布簾再次被掀開一條縫隙。林薇端著一碗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郁藥香的湯劑站在門口。她看著里面張金玄為蘇璃拭淚的這一幕，貓兒似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光芒——有冰冷的譏誚，有一閃而逝的刺痛，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如同毒蛇般的占有欲。

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慵懶中帶著疏離的模樣。她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將那碗藥湯放在張金玄床邊的小木幾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剛熬好的‘血藤固本湯’，加了雙份的‘地髓根’，對你的精神枯竭有好處。”林薇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清冷，目光掃過蘇璃手中那枚溫潤的白玉盒，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帶著一絲挑釁的弧度，“喲，蘇大小姐的家族，終于舍得給點像樣的東西了？”

蘇璃臉上的淚痕未干，卻已恢復了平靜。她將玉盒小心收起，迎向林薇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沒有任何退讓：“林薇姐的藥，也很及時。”她特意在“及時”二字上微微加重。

空氣中，兩種截然不同的香氣——蘇璃身上那淡淡的、如同月光般的寧神氣息，和林薇帶來的、帶著一絲冷冽誘惑的幽蘭暗香——無聲地交織、碰撞，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

張金玄夾在中間，只覺得剛剛因為蘇璃而舒緩的頭疼，似乎又隱隱有加劇的趨勢。他無奈地端起那碗氣味濃烈刺鼻的“血藤固本湯”，屏住呼吸，一口氣灌了下去。那灼熱辛辣、如同巖漿般的液體滑入喉嚨，瞬間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騰！精神枯竭帶來的眩暈感似乎被這股霸道的藥力強行壓制下去，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加燥熱、更加混亂的感覺。

林薇看著張金玄被藥湯嗆得眉頭緊鎖、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樣子，眼中那絲冰冷的譏誚似乎淡去了一些，反而多了一絲……滿意的玩味？她沒再多說，轉身，搖曳著靛藍色的裙擺，像一只危險的蝴蝶，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布簾后，只留下那縷幽蘭冷香，久久不散。

蘇璃默默拿起旁邊的水碗，遞給張金玄。張金玄接過，大口灌下，才勉強壓住喉嚨里火燒火燎的感覺。

“她……其實很關心你。”蘇璃看著布簾的方向，輕聲說道，語氣復雜。

張金玄沒有回答，只是疲憊地閉上眼睛，感受著體內那股霸道藥力與精神枯竭的劇痛相互撕扯。磐石要塞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營地的重建千頭萬緒，金卡碎片的秘密亟待解開，還有這身邊……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卻帶著特殊頻率的空間震顫感，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泛起的漣漪，悄然掠過整個營地！這震顫感極其輕微，普通人甚至無法察覺，但對于精神力枯竭、感知卻異常敏銳的張金玄來說，卻如同警鐘在靈魂深處敲響！

他猛地睜開眼！瞳孔驟然收縮！

這種感覺……和當初“空間震”爆發前，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