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云靜靜聽完，默然良久，終是長長嘆息一聲。

他心中明了，這夫妻二人能活下來，簡直是僥幸中的僥幸。

那鬼物兇戾滔天，竟能將整棟樓生生拖入自己的鬼蜮之中，顛倒陰陽、篡改現(xiàn)實。

而秦老英雄……是在人生最后的彌留之際，一縷陽氣將散未散，懸于生死界限之上，這才在鬼蜮那扭曲的規(guī)則中，鑿出了一扇微弱的生機之門。

李氏夫婦的闖入，陰差陽錯，竟激醒了老人沉淀在骨血中最深的戰(zhàn)斗執(zhí)念。

彌留的殘念誤以為是敵寇來襲，頃刻沸騰，最終燃燒殆盡所有殘余，英魂顯化，以那貫破長夜的浩然正氣、與曾浸染疆場的慘烈殺氣，硬生生將那鬼物真身釘死在幽暗的樓道之中。

也正因如此，才為他創(chuàng)造了那絕無僅有的出手之機。

否則，即便自己能熬到天亮，鬼蜮自行消退，這樓中所有的生靈，恐怕早已成了那兇物腹中的饜足之物，點滴不存。

“你們的性命！”

齊云看向李駿夫婦，聲音沉靜卻如有千鈞，一字一句皆敲在人心上，“是秦老英雄，用最后一點殘念，從黃泉口硬生生搶回來的。”

“他生前渾噩，多有攪擾，此是‘因’；今日他以殘魂救你二人性命，護佑這一方安寧，此是‘果’。

此果，遠(yuǎn)重于彼因。

故而，你們尚欠著老英雄……一場天大的恩情。”

“當(dāng)務(wù)之急，是取凈水潔布，恭謹(jǐn)肅穆，為老英雄整理遺容。

須以孝子之禮，發(fā)送老人，風(fēng)光大葬，方能償還此恩，了卻這番滔天的因果。”

李駿夫婦聽著，臉上早已不見半分往日對“老瘋子”的嫌棄與畏懼，唯剩滿腔近乎戰(zhàn)栗的感激與敬畏。

兩人不住地點頭，喉嚨哽咽，話都說不大利索：“要得！要得！道長放心，我們曉得了！

一定……一定把秦大爺，把秦老英雄，當(dāng)作自家親長老人一般，好好發(fā)送！”

說罷，李駿搶步上前，竟是毫不介意那滿身血污塵穢，動作輕緩至極，小心翼翼地將秦衛(wèi)民已然冰冷的遺體橫抱起來，仿佛捧著世間最易碎也最珍貴的事物。

夫婦二人恭敬地將老人請回家中，打來清水，尋出最好的干凈衣物，極盡虔誠地為其擦拭身體，整理最后的儀容。

齊云則獨坐在客廳那張破舊的沙發(fā)上，此刻終于得以沉下心神，仔細(xì)內(nèi)觀，檢查此番惡戰(zhàn)之后的收獲。

心神沉入體內(nèi)瞬間，他便察覺出不同。

在心竅心火那超乎往常的蓬勃驅(qū)動之下，五臟之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zhuǎn)、調(diào)和，滋生出的能量沛然奔涌，如春江潮水，迅速轉(zhuǎn)化為沛然的精純真炁。

先前戰(zhàn)斗中消耗一空的十四道玉髓真炁不僅早已完全恢復(fù)，更是在這股洪流的推動下繼續(xù)壯大、凝聚。

十五道、十六道、十七道……直至整整十八道，方才緩緩?fù)Ｐ顼栵嫮倽{，沉渾不動。

十八道乳白真炁，猶如十八條矯捷玉龍，在丹田氣海之中緩緩盤旋、沉浮，吞吐間自有靈韻，光華內(nèi)斂，沉凝異常。

真炁修煉之艱難，齊云深有體會。

即便身懷玉佩異寶，日常苦修不輟，凝聚一道也需近月水磨工夫。

而此番接連焚滅王大山體內(nèi)陰煞鬼氣與今夜這兇物，竟讓他凝練出五道真炁！

可見，此獠之強橫，遠(yuǎn)超他過往在大乾所誅的任何邪祟。

然則，真炁修為的突飛猛進雖屬可喜，卻絕非此行最大的收獲。

“焚滅那鬼物時，從其本源中逸出的那一縷詭異黑線，竟被‘大黑律’敕令自主吸收……”

齊云心念電轉(zhuǎn)，眸光銳利，“莫非，那黑線便是此獠所竊取的、屬于天地法則的一絲‘權(quán)柄’之力？”

想到這里，他意念微動，喚出了那枚懸浮于識海深處的玉簡。

光芒微閃，玉簡無聲展開，第二頁上的古樸字跡清晰浮現(xiàn)：

【北陰酆都黑律】

【代天行律，維序陰陽】

【位階：下察生員】

【持律：破妄無怖。違者斬壽！】

【權(quán)柄：往生冥牒】

【律法：拒亂。

濁墨律：殘缺（1/2）】

果然！

齊云心中豁然開朗，自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斬殺這等竊取天地權(quán)柄的邪祟，并將其竊取的力量收回，或許才是這“北陰酆都黑律”、“代天行律，維序陰陽”最核心的職責(zé)所在！

“濁墨律？還是殘缺的，要我日后自行補齊嗎？”

他又想起超度秦衛(wèi)民時，老者腳下顯現(xiàn)的不再是尋常亡魂所走的昏黃泥路，而是更為規(guī)整、透著肅穆之氣的青石道路。

“看來亡魂所歸之路，亦因其生前功德業(yè)力而有不同顯現(xiàn)。

云陽子化鬼后造孽深重，怕是早已抵消殆此前的功德了。”

正當(dāng)他思緒翻涌之際，眉心處那枚一直沉寂的“北陰酆都黑律”敕令符文，毫無征兆地猛地一震！

與此同時，他清晰地感知到，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極其細(xì)微、由法力構(gòu)筑的無形絲線，正試圖跨越虛空，纏繞上他的氣息，定位他的所在。

然而，這根絲線甫一生成，尚未真正觸及他，他眉心的敕令便再次一震，一股玄而又玄的法則波動輕輕蕩開。

“啵！”

一聲只有齊云能感知到的、極其細(xì)微的湮滅之聲響起。

那根無形的追蹤絲線，如同被投入烈焰的蛛絲，瞬間崩斷、消融，化為虛無。

“嗯？”齊云雙眸驟然睜開，聯(lián)想到此前玄璣子尋找鬼影的手段，寒光一閃而逝。

“追蹤法術(shù)？是749局的人，出手了么？”

他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身形依舊穩(wěn)坐于沙發(fā)之上，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墻壁，望向外面的沉沉夜色。

山城的夜，還未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