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張小強抱著壇子剛回到自己的咸菜缸前，繼續享受他“腌菜慢活”的寧靜，院外就又來了“客人”。

這次，沒有星紗算盤的噼啪預警，也沒有遮天蔽日的魔威。

只有一種極為細微、卻又異常堅韌的神魂氣息，如同涓涓細流，頑強地穿透了之前大戰殘留的駁雜能量場，抵達了清風別院門前。

那氣息純凈空靈，帶著一種高門大派特有的冰清玉潔，卻又潛藏著巨大的疲倦和一絲……近乎絕望的哀傷。

紅玉的赤瞳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他的視線并未離開壇子，但眉頭極其輕微地蹙起一絲褶皺。

他感應到了那縷神魂氣息中的“標記”——清風宗核心秘傳的《冰清玉魄訣》。

擎淵放下劈柴的冰刃。

敖璃也化回人形。

張小強自然也聽到了，或者說，“感知”到了門外那個倔強站立的身影。

他嘆了今天不知道第幾口氣，嘟囔道：“今天這班加的沒完了是吧？走了一窩黑的，又來一個白的……搞批發呢？”

他無奈地放下竹片，抱著寶貝壇子，慢吞吞又踱到院門口。

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少女。

衣衫……準確地說，是曾經價值不菲、繡著精細云紋的月白色道袍，此刻卻破損不堪，沾滿泥濘和暗紅的干涸血跡。

裙擺邊緣甚至有好幾處被利爪撕裂的痕跡。

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凌亂地散落肩頭，幾縷發絲被汗水和血污黏在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頰上。

即便如此狼狽，依舊難掩她那驚人的清麗姿容。

冰肌玉骨，眉目如畫，尤其是一雙眸子，澄澈如寒潭秋月，哪怕此刻盛滿了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惶然，依舊剔透得動人心魄。

只是此刻，這雙眸子深處，燃燒著一股近乎執拗的不屈。

她顯然已身受重傷，身形有些微微搖晃，全靠手中一柄晶瑩剔透、寒氣四溢的玉劍拄地支撐著身體。

玉劍劍穗上掛著一個裂開的小巧鈴鐺，昭示著她真正的身份——清風宗當代圣女，陸無雙！

看到開門的是一個穿著粗布麻衣、懷里還抱著個老舊咸菜壇子的年輕男子，陸無雙明顯愣了一下。

傳說中的“老祖”……如此年輕？

還如此……接地氣？

這和她想象中仙風道骨、威嚴肅穆的形象差距太大了。

但此刻，瀕臨絕境的她已無暇細究。

強撐著最后一絲力氣，陸無雙“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在滿是碎石泥濘的地上！

膝蓋撞地的悶響清晰可聞。

她雙手撐地，額頭重重地磕了下去！

“清風宗罪徒陸無雙……求老祖開恩！收留無雙！”她的聲音帶著重傷后的嘶啞和長途奔波的干澀，卻透著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決絕，“無雙自知身份敏感，牽連甚大！然宗門已容不下無雙！天下之大，除了老祖這里……無雙已無處可去！求老祖……救我！”

說完，她便維持著額頭抵地的姿勢，一動不動，仿佛用盡力氣說完這番話已是極限，只剩下微微顫抖的瘦削肩膀暴露著她內心的脆弱與恐懼。

張小強抱著壇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匍匐在地、狼狽不堪的圣女。

他臉上沒什么動容的表情，甚至帶著點……嫌棄？

“嘖，跪這么響，我這門口鋪的碎石子兒還沒壓實呢……”

他嘀咕著，然后視線在陸無雙身上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那柄散發著凜冽寒氣的玉劍上。

他沒有看陸無雙的臉，也沒有詢問她為何被宗門不容、又遭遇了什么追殺以致如此狼狽。

他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玉劍劍柄與劍身連接處，那里鑲嵌著三顆龍眼大小、散發著幽幽寒氣的冰魄靈石。

張小強眼睛亮了亮！那眼神，和敖璃看到新品種腌菜原料時如出一轍！

“嗯？”張小強抱著壇子，往前湊近了一步，蹲下身來。他伸出一根手指，似乎想去戳戳那幾顆冰魄靈石，但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轉而把臉轉向懷里抱著的壇口，對著壇子小聲嘀咕：“老伙計，瞧瞧！這石頭，寒冰淬出來的？看著硬度不錯?。¤倓Ρ隙嗬速M？摳下來放咱缸里，壓酸菜怎么樣？能鎮住那股子躁氣吧？說不定還能激出點特別的鮮味？你覺著呢？”

壇口混沌道痕微微流轉，鹵汁表面蕩起一絲微瀾，仿佛在無聲地回應。

一旁的紅玉，抱著劍，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壇子，只是赤瞳深處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波動——這圣女劍上的冰魄寒精……品質比龍宮寶庫里珍藏的還好幾分……老祖的眼光（在腌菜材料上）依舊毒辣。

趴在地上的陸無雙身體猛地一僵！額頭頂著冰冷的泥土，腦袋里一片空白！

求……求收留？

結果……這位老祖……他在盤算摳我冰魄寒精劍的寶石壓咸菜？！

這跟預想中高人垂憐、收為弟子的劇本完全不一樣?。?

“哦，對了?！睆埿姾孟癫畔肫饋淼厣线€趴著個人，他抱著壇子站起身，用一種討論菜市場蘿卜價格的語氣，對陸無雙說道：“你先起來。跪著我看不清你那劍上的石頭。”

陸無雙：“……”一口血差點涌上來。

她支撐著顫抖的身體，艱難地抬起沾滿泥污和草屑的頭，看向張小強，那雙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無措：“……老祖？”

張小強卻已經沒再看她，而是抱著壇子，轉身就往院子里走，邊走邊用下巴隨意指了指院角那一堆還沒來得及處理、在之前魔威和自身寒氣作用下凍得硬邦邦的卷心菜：“正好，劈柴的活兒有擎淵干了。你去把那堆凍白菜掰開，挑最里面的嫩葉撕出來。記住啊，要均勻，手撕的才入味，刀切的不行。”

他走到他的咸菜缸前，順手拿起旁邊的竹片，重新攪和起鹵汁，頭也不回地補了一句：“嗯，干完活兒……你那幾顆石頭就能留下了?！?

言下之意，活兒干好，看在你石頭的份上，人也可以順帶留下？

或者只是石頭留下？

陸無雙徹底石化在原地。

她，清風宗圣女，身負血仇、走投無路、拼死來投……結果被發配去撕凍白菜葉子？！

目光茫然地轉向墻角那堆凍得如同冰塊、散發著絲絲寒氣的卷心菜。再低頭看看自己傷痕累累、幾乎握不穩劍的手。

又抬頭看看那位抱著咸菜壇子、正專心攪拌鹵汁的老祖，和旁邊那位懷抱玉劍、氣息深不可測、同樣眼觀壇子無視她的紅袍青年（紅玉）。

一陣徹骨的寒風（物理和心理雙重意義上）吹過，陸無雙默默地撿起掉落在地的玉劍，一步步挪向那堆凍白菜。

冰魄寒精劍在她手中微微嗡鳴，不知是否也在為這離譜的命運走向感到悲鳴。

她開始麻木地、笨拙地撕扯那些凍得梆硬的菜葉。

原來……這別院里的“慢活”……是這個意思？

圣女的尊嚴在求生欲和幾顆冰魄寒精石頭的“價值”面前，似乎瞬間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清風宗那位名震東勝神州的老祖……原來是個咸菜腌得如此理直氣壯、收留標準如此奇特的存在？

社畜的慢活莊園，迎來了又一位“卷心菜處理專員”。

只是這位“專員”曾經的職稱，有點嚇人。

張小強攪和著鹵汁，心想，嗯，這下白菜原料暫時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