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淵。
當淚羅真正踏入這片被蒼柏稱為“喜歡喝露水的小東西”盤踞之地時,他才明白,沉淵木林外圍那粘稠的灰綠瘴霧,不過是此地最溫和的問候。
這里的空氣不再是流動的氣體,而是凝固的、墨綠色的濃漿。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強行吞咽著摻雜了鐵銹、腐肉和劇毒淤泥的混合物,沉重、腥澀、帶著強烈的腐蝕感直沖肺腑。光線被徹底吞噬,目之所及,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翻滾涌動的墨綠與深黑。腳下的黑石地面變得濕滑黏膩,覆蓋著一層冰冷的、散發著微弱磷光的苔蘚,踩上去如同踏在某種巨大生物的臟器表面。
瘴氣本身,蘊含著一種恐怖的“吮吸”之力!淚羅體表那層流轉不息、散發著清新竹香與大地厚重氣息的玉露青華,甫一接觸這墨綠色的濃漿,便如同遇到了無形的吸管!絲絲縷縷精純的青露本源,竟被強行從護體青華上剝離、抽走,融入那翻滾的瘴氣之中!護體青華的光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稀薄!
更令人心悸的是這里的沉淵木。它們更加龐大、扭曲,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巨魔。暗褐色的樹皮上布滿了鼓脹的、如同血管般蠕動的黑色瘤狀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敗甜腥。枝椏不再是骨爪,更像是垂死的、纏繞著粘稠墨綠絲線的巨大觸手。整片森林,都彌漫著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活物般的“呼吸”韻律,每一次“呼吸”,都引動周遭瘴氣翻滾,形成更強的吮吸之力,貪婪地攫取著闖入者體內的生機與靈力!
這里,是生命的禁區,是靈力的荒漠!
淚羅站在瘴淵邊緣,體表的青露青華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被瘴氣瘋狂吮吸著。每一次呼吸都帶來肺腑的灼痛和本源流失的空虛感。丹田內的墨玉竹核瘋狂旋轉,釋放出清涼堅韌的本源生機,試圖彌補流失,卻如同杯水車薪。
“怎么?露水……被吸干了?”蒼柏那憊懶又帶著一絲惡劣嘲弄的聲音,仿佛穿透了粘稠的瘴氣,在淚羅耳邊響起。他依舊趿拉著破草鞋,搖搖晃晃地站在不遠處一塊凸起的黑石上,渾濁的目光穿透墨綠濃霧,落在淚羅身上。“這點吸力……就受不了了?里面的‘小東西’……胃口可比這瘴氣……大多了!”
淚羅沒有回應。他深吸一口那腥澀灼肺的瘴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本源流失帶來的虛弱感。意念沉入識海,《青露養臟篇》的古奧文字如同星辰般亮起。
“露無常形,隨心動轉。外御侵奪,內守本源。”
“臟腑為爐,竹骨為薪。青露流轉,生生不息!”
“瘴氣吮吸?那便……讓它吸無可吸!”
淚羅眼中精光一閃!脊柱天骨竹節驟然亮起,溝通心竅!心火熾烈,意念如刀!
體表那層被瘴氣瘋狂吮吸、即將潰散的青露青華,猛地向內收縮!不再試圖均勻覆蓋全身,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急速朝著體內臟腑對應的體表區域匯聚、凝練!
心口、肝區、脾位、肺部、腎臟!
五團凝練到近乎實質、散發著強烈生命波動的青露光暈,瞬間在淚羅體表對應位置亮起!如同五顆在墨綠濃霧中頑強閃耀的青色星辰!
與此同時,體內運轉的《青露養臟篇》被催動到極致!丹田墨玉竹核噴薄出的本源生機,不再無謂地散逸于體表,而是被精準地引導,通過脊柱這條“主脈”,優先灌注、滋養著心、肝、脾、肺、腎五大臟腑!
臟腑得青露本源滋養,瞬間煥發出更強的活力!心火更熾,肝木更韌,脾土更厚,肺金更利,腎水更沉!五臟之力反哺周身,與二百零六塊墨玉竹節骨產生更強烈的共鳴!五臟對應區域的體表青露光暈,如同得到了源頭的活水,變得更加凝實、厚重,光芒流轉,竭力抵抗著瘴氣的吮吸!
那些未被青露重點覆蓋的體表區域,瞬間被墨綠色的瘴氣徹底淹沒!皮膚傳來強烈的刺痛和腐蝕感,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毒蟲在啃噬!但淚羅咬緊牙關,將所有的意志和本源生機,都死死鎖在五臟對應的青露核心區域!
瘴氣的吮吸之力,被這五個凝練的核心節點頑強地阻擋在外!雖然依舊有絲絲縷縷的青露被剝離,但流失的速度,被降到了最低!體內的本源循環,在五臟與竹骨的支撐下,艱難地維持著平衡!
“哼……還知道……把水……聚成水洼……沒傻透……”蒼柏的聲音飄來,依舊刻薄,卻少了幾分嘲弄。
淚羅不敢有絲毫松懈。這僅僅是在瘴淵邊緣立足的第一步!他彎腰,再次握住了那柄沉重粗糙的沉淵鐵斧。斧柄冰冷刺骨,上面沾滿了濕滑的苔蘚。
目標,依舊是那龐大如魔的沉淵巨木。但這里的樹,樹皮上那些蠕動的黑色瘤狀物,仿佛感應到活物的靠近,“呼吸”驟然加劇!一股更加強大、更加凝滯的“沉淵生氣”彌漫開來,與周遭的瘴氣形成共鳴,化作無形的重力場,死死壓向淚羅!
同時,瘴氣中,隱隱傳來悉悉索索、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聲響,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東西,正被淚羅體表那五團凝練的青露光暈所吸引,在濃霧深處蠢蠢欲動!
真正的考驗,剛剛開始!
淚羅沉腰坐馬,雙足如同扎根于濕滑的黑石,青露流轉,大部分沉入足骨與盆骨脊椎,與厚重的地脈之氣相融,對抗著那無形的重力場。意念鎖定面前巨木樹皮上,一處相對“平靜”的、瘤狀物較少的區域。
力量自足底升起,穿透粘稠瘴氣與重力場的阻隔,艱難傳遞。
脊柱大龍緩緩蠕動,墨玉竹節骨在強大壓力下發出沉悶的嗡鳴。
覆蓋在右臂和斧身上的青露,瞬間變得極其稀薄、柔韌、滑膩!如同無形的油脂,覆蓋斧刃。
劈!
斧刃帶著艱難的破空聲,落向目標樹皮!
就在接觸的剎那!
嗡!
樹皮上那看似平靜的區域,一個不起眼的黑色瘤狀物猛地一鼓!一股凝練到極點的沉淵重力驟然爆發!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斧刃之上!同時,周遭瘴氣的吮吸之力也驟然增強,瘋狂拉扯著斧身上覆蓋的柔韌青露!
淚羅悶哼一聲!斧刃下劈的軌跡瞬間偏移!力量被那驟然爆發的重力場擾亂、扭曲!覆蓋斧身的柔韌青露被強大的吮吸之力撕扯得劇烈波動,幾乎潰散!反震之力夾雜著沉淵重壓,沿著手臂倒卷而回!
“呃!”淚羅腳下不穩,蹬蹬蹬連退三步!每一步都在濕滑的黑石上留下深深的溝壑!右臂酸麻刺痛,虎口再次崩裂!體表五臟區域的青露光暈劇烈閃爍,臟腑傳來陣陣隱痛!
“蠢!砍樹……不是讓你……跟樹皮上的瘤子硬碰硬!”蒼柏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抽來,“瘤子鼓……就是它‘吸氣’的時候!是它最‘硬’的時候!等它‘呼’氣……癟下去……才是‘軟’的時候!”
瘤子鼓脹是“吸氣”,防御最強;瘤子干癟是“呼氣”,防御最弱!這沉淵木的樹皮瘤狀物,竟如同活物的呼吸器官,有著自身的防御節奏!
淚羅死死盯著那樹皮上蠕動的瘤狀物,右眼深處那點消失的金紅火焰仿佛重新點燃,化作冰冷的觀察之眼。他強迫自己冷靜,不再急于揮斧。脊柱天骨竹節微微發亮,感知提升到極致,捕捉著那龐大樹皮上,無數瘤狀物此起彼伏的“呼吸”韻律!
一個……兩個……三個……
鼓脹……干癟……再鼓脹……
混亂中,自有其獨特的節奏!
找到了!
就在淚羅面前尺許處,三個緊密相連的瘤狀物,剛剛完成一次同步的鼓脹,正處于“吸氣”的巔峰,散發著強烈的重力場!但就在它們力量達到頂點、即將轉入“呼氣”干癟的瞬間!其力量交匯處,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難以察覺的“力場塌陷”!
就是此刻!
淚羅眼中寒芒爆射!脊柱大龍猛地一弓一彈!力量在墨玉竹節骨間震蕩傳遞,瞬間爆發!覆蓋右臂和斧身的青露在剎那間完成剛柔轉換!斧刃之上,青露凝聚如鉆,高頻震蕩!
斧落!目標直指那三個瘤狀物力量交匯處的“塌陷點”!
噗嗤——!
一聲輕響!如同熱針刺入朽革!
凝聚震蕩的青露斧刃,精準無比地刺入那轉瞬即逝的力場薄弱點!柔韌的青露無視了瘤狀物“吸氣”巔峰的防御,剛銳的震蕩之力則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貫入瘤狀物內部!
“吱——!!!”
一聲尖銳到刺穿耳膜的、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痛苦嘶鳴,猛地從那被擊中的瘤狀物中爆發出來!那瘤狀物劇烈地抽搐、鼓脹,墨綠色的腥臭膿液從裂口處狂噴而出!它周圍的幾個瘤狀物也仿佛受到驚嚇,呼吸節奏瞬間紊亂!
淚羅一擊得手,毫不戀戰!覆蓋全身的青露瞬間流轉!足下青露變得極其滑膩,腰身猛地一擰!借助那瘤狀物痛苦爆發產生的反作用力,身體如同被抽打的陀螺,險之又險地滑開數尺!
幾乎在他離開原地的同時!
嗖!嗖!嗖!
數道墨綠色的、粘稠如瀝青、散發著強烈腐蝕和吮吸氣息的“絲線”,如同毒蛇般從濃霧深處激射而出,狠狠釘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黑石地面瞬間被腐蝕出幾個深坑,冒出刺鼻的青煙!
是蒼柏說的“喜歡喝露水的小東西”!它們被淚羅體表凝練的青露光暈和剛才攻擊樹瘤爆發的能量波動徹底驚動了!
淚羅背心瞬間被冷汗浸透!剛才若非提前感知到危險,借力滑開,被那墨綠絲線釘中,后果不堪設想!體表那五團青露光暈也因這劇烈的閃避和消耗,光芒再次黯淡了一分,臟腑傳來陣陣空虛的隱痛。
瘴淵的修煉,每一步都踏在生死邊緣!不僅要對抗沉重凝滯的環境、吮吸本源的瘴氣、自帶呼吸節奏的樹皮防御,更要時刻警惕那些潛伏在濃霧中、貪婪覬覦著他體內青露本源的恐怖“小東西”!
淚羅深吸一口腥澀灼肺的瘴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臟腑的不適。墨玉竹核持續釋放著清涼堅韌的生機,滋養著受損的臟腑和略顯黯淡的青露光暈。他握緊手中沉淵鐵斧,冰冷的斧柄傳遞來沉甸甸的質感。
目光再次投向那株傷痕累累的巨木,投向那些依舊在蠕動的黑色瘤狀物。右眼深處,冰冷而專注的火焰重新燃起。
“呼吸”的節奏,“力場”的塌陷點……他需要更快地捕捉,更精準地切入,更果斷地撤離!《青露養臟篇》的運轉需要更精微,青露的剛柔轉換需要更迅捷!五臟與竹骨的共鳴需要更緊密,以支撐這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的本源消耗!
他再次沉腰,脊柱大龍緩緩蠕動,如同蓄勢的墨玉蒼龍。體表的青露光暈隨著他的呼吸,明滅不定,如同在墨綠濃漿中頑強搏動的青色心臟。
瘴淵深處,悉悉索索的聲音再次匯聚,如同貪婪的潮水。新一輪的攻防,即將開始。在這片吞噬生機的絕地,淚羅如同一塊投入熔爐的粗鐵,在生死邊緣的極限錘煉下,他的青露、他的臟腑、他的竹骨、他的意志,都在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淬煉與蛻變。每一次揮斧,每一次閃避,每一次臟腑的隱痛,都是向那凝露境更深層次邁進的沉重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