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的風帶著北方特有的干冷，刮在臉上有點疼。

陸燃站在出站口，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街道，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正經意義上認識這座城市。

明明原身小時候來過，記憶卻像被蒙上了厚厚的灰，一點清晰的輪廓都抓不住。

“看什么呢？是不是一點印象都沒了？”

李依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抱著手臂，眼底帶著點促狹的笑意。

陸燃只在小時候里來過這兒幾次，那些零碎的記憶，早被歲月磨成了泡影。

陸燃收回目光，老實地點了點頭：“的確一點印象都沒。”

李依桐被他直白的樣子逗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行了，快走吧，爸媽還等著咱們吃飯呢。”

陸燃應了聲，下意識地把口罩重新戴上。李依桐也跟著照做。

剛才在高鐵上，已經有乘客認出了他們，怯生生地過來要了合照。

還有人舉著手機偷偷拍了好幾張。

這會兒打開微博，#陸燃李依桐濟南#的詞條已經飄在了熱搜尾巴上

熱度不算高，卻也足夠讓常刷微博的人瞧見。

底下的評論多是打趣：

“羨慕濟南的朋友”

“陸燃這是回家見外公外婆了吧”

沒有公司刻意買熱搜，熱度和評論倒顯得格外真實。

車子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個老小區門口。

李依桐熟門熟路地掏出鑰匙，咔噠一聲擰開單元門。

人還沒進去，嗓門先亮了起來：“爸媽，陸燃來了～”

門內立刻傳來一陣窸窣聲，緊接著，兩個身影迎了出來。

是外公外婆，年紀約莫五十到六十歲，頭發都染了霜色，臉上堆著掩不住的期待。

“誒，燃啊！”

外婆一眼就瞅見了陸燃，幾步跨過來，直接把剛進門的李依桐晾在了一邊。

伸手就攥住了陸燃的胳膊。

她的手粗糙又溫暖，帶著常年做家務的薄繭，力道卻不輕，像是怕一松手人就跑了。

陸燃心里一暖，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些，聲音放軟了幾分：“外婆。”

“誒，快進來，快進來！”

外婆應著，拉著他往里走，眼睛在他臉上左看右看，像是要把這幾年的空白都補回來。

“路上冷不冷？累壞了吧？”

外公跟在后面，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卻帶著點嗔怪。

“來了啊，平時讓你過來你總說忙。”

陸燃剛要解釋：“外公，最近確實……”

話頭就被外婆打斷了。

“孩子來一趟不容易，你還說這些干嘛？快去把菜端出來！”

外婆瞪了外公一眼，那架勢，活像在護著什么稀世珍寶。

外公臉上有點掛不住，干咳了一聲，沖李依桐點了點頭，轉身鉆進了廚房。

“媽，我也回來了，您都不和我問好？”李依桐故意噘著嘴，假裝吃醋。

外婆頭也沒回，給陸燃找拖鞋邊說了一句。

“你什么時候想回就回，燃燃來一次多難？你也去廚房搭把手，把湯端出來。”

陸燃忍不住笑出了聲，忍不住去看李依桐的反應。

瞥見李依桐沖他丟了個“你看你多受歡迎”的白眼，帶著點無奈，轉身進了廚房。

“快來吃飯，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外婆拉著陸燃走到餐桌旁。

餐桌上擺滿了菜，盤子摞著盤子，幾乎要放不下。

紅燒排骨、炸藕盒、清蒸魚。

還有一大碗冒著熱氣的把子肉，油光锃亮的，看著就香。

“太多了外婆，吃不完該浪費了。”陸燃真心覺得豐盛得有些過頭。

“不浪費，不浪費！”外婆往他碗里夾了塊排骨，“路上累壞了吧？快吃點墊墊。”

陸燃拿起筷子，目光落在旁邊的煎餅上。

山東煎餅，他倒是在網上見過。

現在才知道這邊主食多是饅頭、面條。

不過今天顯然是特意準備了米飯，大概是知道陸燃平時吃慣了這個。

夾了塊把子肉，配著米飯送進嘴里，肉質軟爛，醬香濃郁，果然名不虛傳。

“好吃嗎？”

李依桐和外公端著湯出來，見他吃得香，笑著問了句。

陸燃用力點頭：“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外婆又給他夾了一筷子，然后沖李依桐使眼色，“給燃燃盛碗湯。”

李依桐撇了撇嘴，還是乖乖拿起勺子。

“不用了外婆，我不太愛喝湯。”陸燃連忙擺手。

“這是奶湯蒲菜，你小時候可愛喝了，忘了？”外婆說著，忽然頓了一下，聲音低了幾分。

“你媽媽也愛喝……”

最后幾個字像投入靜水的石子，瞬間讓喧鬧的餐桌安靜下來。

李依桐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別過頭去偷偷抹了把臉。

外公拿起筷子，卻沒夾菜，只是望著桌面出神。

陸燃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沉甸甸的。

“好好吃飯，今天一家團聚，不容易。”外公率先打破沉默。

“對，今天要開心。”

外婆也回過神來，強笑著給陸燃碗里添了勺蒲菜湯。

“快嘗嘗，還是不是小時候的味道。”

陸燃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低頭喝了一口湯。

溫熱的湯汁滑進喉嚨，帶著淡淡的奶香，嘗不出什么滋味，只覺得心里又暖又澀。

飯后的客廳暖融融的，空調呼呼地吐著熱氣。

陸燃坐在沙發上，手里捧著外婆遞來的熱茶，聽著外公外婆絮絮叨叨地問東問西。

從他平時吃什么，到演出累不累，再到和圈內人相處得怎么樣，事無巨細。

“都當明星了，桐桐你要好好照顧燃燃。”

李父抽了口煙，看向一旁剝橘子的女兒，語氣里帶著點鄭重。

剛才聊到陸燃當歌手的事，老兩口臉上滿是新奇和驕傲。

自家外孫和女兒都進了這行當，倒像是冥冥中注定的緣分，正好能互相照應著。

李依桐無奈地笑了笑，把一瓣橘子塞進嘴里：“我知道了，一直都照看著呢，對不對陸燃？”

她說著，朝陸燃擠了擠眼。

陸燃很給面子地點頭，對著外公外婆認真道：“放心吧外公外婆，很照顧我的，平時遇到事都會幫我拿主意。”

幾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十點多。

陸燃看了眼墻上的掛鐘，老兩口眼底已經泛起了倦意，想來平時這個點早就睡了。

“外公外婆，你們早點休息吧，別熬太晚了。”

李依桐也跟著勸：“就是，明天又不是見不著了，快回屋睡去。”

李母拍了拍陸燃的手，又囑咐了幾句“夜里冷，蓋好被子”，才被李父扶著回了房間。

“你也早點休息，冷的話跟我說，我給你找厚被子。”

李依桐收拾著茶幾上的果皮，沖陸燃說道。

“知道了，你也快去睡吧。”

陸燃應著，看著她進了隔壁房間，才起身回了自己的臥室。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晨，陸燃是被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叫醒的。

打開門，就見李依桐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眼睛半睜不睜，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我爸媽非讓我叫你起來吃早飯，說再晚粥就涼了……”

李依桐打了個哈欠，語氣里滿是無奈。

早餐依舊豐盛，小米粥熬得糯糯的，配著咸菜和剛出鍋的油餅。

暖乎乎地熨帖著腸胃。

剛放下碗筷，李母就拉著陸燃的手：“燃燃，走，陪我出去散散步，曬曬太陽。”

陸燃沒什么意見，笑著應了。

小區里都是住了幾十年的老街坊，李母一路走過去，遇到熟人就熱情地打招呼。

拉過陸燃來介紹：“這是我外孫，陸燃，大明星呢！”

那語氣里的驕傲藏都藏不住，像是在展示什么稀世珍寶。

陸燃被她拉著，只好配合地露出溫和的笑容，挨個打招呼。

心里覺得好笑又溫暖。

原來在長輩眼里，無論你是什么身份，都只是值得炫耀的晚輩而已。

散完步，李母又拉著他去了菜市場。

上午的菜市場熱鬧非凡，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新鮮的蔬菜帶著露珠，活蹦亂跳的魚蝦在水盆里撲騰。

李母一邊挑揀，一邊和攤主熟稔地閑聊，陸燃則跟在后面。

手里拎著越來越沉的菜袋子，倒也不覺得累。

往家走的時候，兩人離小區也就百十來步路了。

冬日的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燃燃……”李母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

陸燃側過頭看她：“怎么了外婆？”

李母停下腳步，抬頭望著他，眼神里帶著點復雜的情緒。

像是猶豫了很久，才緩緩開口：“其實……你媽媽，不是我親生的。”

“啊？”陸燃猛地愣住了，手里的菜袋子差點沒拿穩。

他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

這情節，怎么像電視劇里的狗血橋段？

震驚過后，更多的是意想不到。

他對這具身體的親情，大多來自原主的記憶。

此刻卻像是突然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從未想過的另一面。

李母嘆了口氣，然后解釋著。

“你媽媽是我和你外公那時候鄰居的女兒，生下來沒多久……她父母就意外走了，留下這孩子沒人管……”

陸燃聽著，心里五味雜陳。

他一直以為的媽媽，竟然不是是外婆輕聲的？

那真親戚……豈不成了自己的假親戚？？？

這關系繞得陸燃有點暈，卻又覺得荒唐里帶著點說不清的宿命感。

“那時候我和你外公結婚好幾年，一直沒孩子。

還以為是我們身體有問題，就把你媽媽抱回來了，當成親生的養著。”

李母的聲音輕輕的，帶著點往事的唏噓：“這一養，就是一輩子。”

陸燃定了定神，忍不住問：“那您現在……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李母搖了搖頭，眼里閃過一絲堅定。

“我和你外公商量了很久。你媽媽不在了，這些事瞞著也沒意義。

總不能讓你糊涂一輩子。該知道的，你早晚要知道。”

陸燃看著外婆鬢角的白發，心里忽然一酸。

“養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在我心里，您和外公永遠都是我的親人，這點不會變。”

這話像是一顆定心丸，讓李母瞬間紅了眼眶。

她用力拍了拍陸燃的手背，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好孩子，你能這么想，外婆就放心了。”

頓了頓，又叮囑了一句。

“不過這事，暫時別跟桐桐說。等我們老得走不動了，或者等她結了婚，再告訴她也不遲。”

“您放心吧，我會守好這個秘密的。”陸燃鄭重地點頭。

在濟南待了兩天，短暫的相聚很快就到了尾聲。

李依桐因為有個活動要趕，便和陸燃一起搭飛機回BJ。

機艙里很安靜，只有空調的微風聲和偶爾的廣播提示。

陸燃靠著舷窗坐著，目光卻時不時飄向身旁的李依桐。

從其他外婆說了那番話開始，他看李依桐的眼神就不自覺地帶上了點微妙的變化。

眼前這個人，名義上是他的親戚，血緣上卻沒有任何關系。

“你怎么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李依桐終于忍不住了，側過頭瞪他。

她早就覺得不對勁了，昨天在家時陸燃就偶爾走神。

這會兒在飛機上，那目光更是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帶著點探究，又有點古怪。

陸燃趕緊收回視線，搖了搖頭：“沒什么。”

“沒什么？”李依桐顯然不信，伸手就在他胳膊上輕輕敲了一下，語氣帶著點威脅，嗎。

“快說，到底怎么了？不說我可真生氣了啊。”

李依桐微微撅著嘴，眼神里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這套軟硬兼施的連招，陸燃向來招架不住。

陸燃心里嘆了口氣，知道不說點什么是過不去了。

他定了定神，編了個善意的謊言，語氣盡量自然。

“就是覺得……你最近好像變漂亮了，皮膚看著也好了很多。

我這幾天皮膚有點干，就想問問你用的什么化妝品。”

這話一出，李依桐眼睛瞬間亮了。

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了捂臉，指尖輕輕碰了碰臉頰，語氣里帶著點小雀躍和不確定。

“真的嗎？有白了很多嗎？我前幾天還覺得熬夜熬得臉色差呢。”

陸燃一本正經地點頭，配合著她的話：“嗯，看著氣色特別好。”

“那是因為我前陣子去做了醫美，還一直堅持吃魚膠呢。”

李依桐立刻打開了話匣子，開始興致勃勃地分享保養心得。

“回頭我給你也送點魚膠，男生也要好好護膚的，你總在外面跑，皮膚容易受刺激……”

陸燃坐在旁邊，裝模作樣地聽著，時不時點頭附和幾句，心里卻忍不住走神。

要是讓她知道了真相，她會是什么反應？

會不會覺得震驚又荒唐？以后看他的眼神，還會像現在這樣自然親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