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陰影將兩人包裹，像一塊又濕又冷的裹尸布。卡珊德拉正用一種研究新品種蘑菇的眼神，打量著阿列克斯手里那瓶渾濁的“隱形藥水”。瓶底的沉淀物讓人嚴重懷疑，它的主要成分是不是雅典城邦下水道的淤泥。

“你打算喝這個？”她問道，語氣里聽不出是好奇還是憐憫。

“以備不時之需。”阿列克斯把藥水塞回懷里，動作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一瓶劣質藥劑，而是他僅存的尊嚴。他靠著粗糙的土墻，墻皮的碎屑落了他一脖子，但他懶得去拍。“現在，我們需要一個計劃，一個能讓我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個熟悉又可恨的電子音，像個催債的幽靈，準時在他腦中響起。

【叮！檢測到契約者身無分文，處境凄慘，特開啟“每日挑戰”任務模塊，旨在督促您積極向上，早日還清……啊不，是早日成為人生贏家。】

一個嶄新的光屏在阿列克斯眼前展開，上面的字體依舊歪歪扭扭，像被公雞用爪子扒拉出來的。

【每日挑戰任務：神前的喧嘩】

【任務描述：在城市中心廣場，向雅典娜的巨型神像投擲一枚腐爛的番茄。】

【任務要求：必須精準命中神像的面部。】

【任務獎勵：神恩點數+3，隨機生活物資一份。】

【失敗懲罰：被衛兵當場抓住，剁成肉醬喂狗。】

【接受/放棄？（溫馨提示：放棄任務將扣除您僅有的0點神恩，屆時您的賬戶將變為負數，系統將有權以任何形式回收成本，包括但不限于拍賣您的腳趾甲。）】

阿列克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盯著那行“拍賣您的腳趾甲”，感覺牙根又開始疼了。這是什么見鬼的任務？向守護神的神像扔爛番茄？這跟在宙斯的神殿里隨地小便有什么區別？不，這性質更惡劣，這是公開挑釁！

“你又在跟誰說話？”卡珊德拉敏銳地察覺到他臉色的變化，那是一種混合了便秘、憤怒和認命的復雜表情。

“跟我的命運。”阿列克斯有氣無力地回答，然后在心里對系統咆哮：“我接受！我接受行了吧！別打我腳趾甲的主意！”

既然命運已經被這無良的系統綁架，那就只能先從找到作案工具開始了。腐爛的番茄，這種東西，除了垃圾堆，就只有一處地方能光明正大地存在——廚房的后面。

阿列克斯領著卡珊德拉，像兩只尋覓腐肉的禿鷲，在城邦錯綜復雜的小巷里穿行。他們很快鎖定了一個目標：一家看起來生意不錯的二層酒館。酒館的后門正對著一條油膩膩的小巷，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劣質酒的酸氣和廚余垃圾的餿味。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傭兵剛從后門被丟出來，正互相攙扶著破口大罵。

這里是完美的潛入地點。

“我進去找東西，你在這里守著。”阿列克斯壓低聲音，“如果有人出來，你就……你就裝作一棵樹。”

卡珊德拉皺眉，顯然對“裝作一棵樹”這個高難度的偽裝技巧感到困惑，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抱著長矛靠在墻角，努力讓自己融入陰影里。

阿列克斯深吸一口混合著各種復雜氣味的空氣，貓著腰溜進了酒館的后廚。

廚房里熱火朝天，像個小型的人間地獄。煙熏火燎的墻壁被油污包裹得發亮，一個胖得像發面饅頭的中年男人正扯著嗓子，對手下呼來喝去。他就是這家酒館的主人，呂科墨，一個眼珠里只看得見德拉克馬銀幣的商人。

“那個誰！油！再加點油！羊腿都快烤成木炭了！”他對著一個滿頭大汗的廚子吼道，唾沫星子橫飛，“還有你，赫敏！那邊的濃湯攪快點！客人還等著下肚呢！”

被稱作赫敏的是個中年婦人，身形干瘦，但眼神卻像鷹一樣銳利。她是這里的主廚，手里一把長柄木勺攪得虎虎生風，對老板的催促充耳不聞，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那邊的魚，讓菲隆去刮鱗片，他閑著也是閑著。”

角落里，一個瘦弱得像根豆芽菜的小男孩，菲隆。正費力地拖著一筐發臭的雜物，聽到命令，他趕緊放下筐子，拿起刮刀，沉默地處理起案板上的魚。他在這里就像個幽靈，沒人真正在意他。

阿列克斯的目光迅速掃過整個廚房，最后定格在菲隆剛剛放下的那個筐子里。那里面，除了魚內臟和爛菜葉，赫然躺著幾顆已經軟爛發黑，甚至滲出酸水的番茄。

目標確認。

機會很快就來了。呂科墨因為一筆賬目和前廳的侍者吵了起來，赫敏則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的湯鍋，而菲隆，正被一條滑膩的鰻魚搞得手忙腳亂。

阿列克斯像一只滑溜的野貓，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一盤打翻的菜肴吸引的瞬間，無聲無息地移動到那個筐子旁。他飛快地伸手，抓了兩顆最爛的番茄揣進懷里，那黏膩濕滑的觸感讓他一陣惡心。得手之后，他沒有絲毫停留，又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廚房。

整個過程，快得就像一陣風，只有角落里的菲隆，似乎不經意地朝門口瞥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隨即又低下了頭，繼續與那條魚進行搏斗。

當阿列克斯回到巷子里時，卡珊德拉依然像一尊雕像般立在原地。她看到阿列克斯懷里鼓鼓囊囊，還散發著一股酸腐的氣味，好奇地問：“找到了？能吃嗎？”

“不能吃，”阿列克斯從懷里掏出一顆爛番茄，在手里掂了掂，那手感實在一言難盡，“但比鹽好用。”

……

城邦的中心廣場比阿列克斯想象的更加宏偉。白色大理石鋪就的地面在陽光下泛著光，四周環繞著莊嚴的廊柱。廣場中央，雅典娜的巨型神像高高矗立，她頭戴戰盔，手持長矛與盾牌，目光深邃地凝視著遠方，神圣而不可侵犯。

市民們在神像下穿行、祈禱、交易。孩子們追逐著鴿子，商販們高聲叫賣，一派和平繁榮的景象。在這種氛圍下，向神像扔番茄，無異于在國王的加冕典禮上進行嘲笑。

阿列克斯感到手心在出汗。他拉著卡珊德拉躲在一根巨大的廊柱后，心臟跳得像在打鼓。

“你確定要這么做？”卡珊德拉看著那尊比她家鄉最高的樹還要高大的神像，也感到了些許不安，“這會惹怒她的。”

“放心，神明都很忙，沒空看我們這些小蟲子，”阿列克斯自我安慰道，同時也是在說服卡珊德拉，“關鍵是要快，扔完就跑。你負責制造一點小動靜，吸引衛兵的注意。”

卡珊德拉想了想，覺得這個計劃比“裝作一棵樹”要靠譜，便點了點頭。

阿列克斯深呼吸，從懷里掏出那枚精心挑選的、腐爛得恰到好處的番茄。就在卡珊德拉故意將長矛“失手”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引得不遠處的兩名衛兵同時側目的一瞬間。

出手！

那枚紅黑色的、承載著阿列克斯全部希望（和系統威脅）的飛行物，在空中劃過一道精準而羞辱的拋物線。

“啪！”

一聲不算響亮，卻足以讓時間靜止的悶響。

那顆爛番茄，不偏不倚，正好糊在了雅典娜女神那高挺、圣潔的大理石鼻梁上。紅色的汁液和黑色的腐肉混合在一起，順著光滑的石面緩緩向下流淌，留下兩道醒目的、如同鼻血般的痕跡。

廣場上瞬間的寂靜，比任何尖叫都更可怕。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仰著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瀆神的一幕。

就在這片死寂之中，一個正在神像腳下虔誠祈禱的白胡子老頭，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當他看清神像臉上的慘狀時，他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瞬間因恐懼而扭曲，他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一聲劃破天際的、飽含絕望的尖叫：

“神像……神像流鼻血了！這是不祥之兆啊！災難要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