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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天光破曉,引星淬體

辰時初刻,窺天院引星臺。

天光破曉,將層疊的云絮染上淡金,卻驅不散墨玉平臺四周彌漫的肅殺寒意。葉霓裳裹著那件早已洗得發白、邊緣磨損的靛藍粗布外袍,孤身立于平臺最邊緣。晨風料峭,吹動她單薄的衣衫,將她的身影在光潔如鏡的墨玉地面上拉出一道細長、伶仃的暗影,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

昨夜強行煉化寒玉髓的余威仍在體內肆虐。那極致的冰寒并非撫慰,而是化作千萬根無形的冰針,在她脆弱的經脈中反復穿刺、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深入骨髓的劇痛。然而,就在這蝕骨的痛苦深處,一種截然不同的灼熱感正悄然蘇醒——蟄伏在她血肉深處的那些詭異銀灰色紋路,此刻正隨著脈搏的跳動,散發出微弱的、卻異常清晰的熱量,像是在呼應著什么。

“葉師姐。”一名執事弟子捧著鎏金托盤,步履謹慎地靠近,打破了這片沉寂。托盤上,三枚嬰兒拳頭大小、通體流轉著濃郁星輝的玉簡靜靜躺著,其表面鐫刻的星紋繁復玄奧,遠超尋常弟子的份例,甚至散發出細微卻清晰的能量嗡鳴聲。

“今日特批給您的引星額度。”執事弟子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與憐憫,“院長真人特意囑咐…若…若實在撐不住,立刻捏碎玉簡保命。”他的目光飛快掃過葉霓裳蒼白如紙的臉頰和微微顫抖的手指。

葉霓裳沉默著接過玉簡。入手微沉,溫潤中透著一股霸道的力量感。指尖拂過那凹凸有致的星紋,一股沛然的星力波動幾乎要透玉而出。她知道,這是云衍真人對昨夜之事的“補償”,或者說,是某種代價高昂的“投資”。可當感受到玉簡內蘊藏的、遠超她當前境界所能承受的磅礴能量時,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又被她強行咽下。

“退下吧。”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將玉簡緊緊貼在心口,仿佛要借那冰冷的觸感壓制體內翻騰的氣血。目光卻如冰冷的刀鋒,掃向不遠處。

蘇清璇正抱著雙臂,姿態倨傲地站在一群跟班弟子前。她臉上那道清晰的巴掌印在晨光下格外刺眼,破壞了那張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她正用淬毒般的眼神死死盯著葉霓裳,嘴角掛著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與怨毒。她身后的幾個跟班弟子,眼神則復雜得多,有畏懼,有厭惡,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引星臺東南角突然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幾名新入門、尚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指著天空,發出低低的驚呼。

葉霓裳抬頭望去。

只見一道由純粹星輝凝聚而成的階梯,自高天流云深處蜿蜒而下,直抵引星臺中央。云衍真人踏著這璀璨的星階,緩緩降臨。他今日換了一身素凈的月白道袍,長發僅用一根古樸的紫檀木簪隨意挽起,看似隨意灑脫,出塵飄逸。然而,當他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掠過臺下眾人時,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瞬間彌漫開來。所有被他目光觸及的人,無論修為高低,脊梁骨都莫名竄起一股寒意,喧囂聲戛然而止,整個引星臺陷入一片死寂。

“今日,加試一課。”云衍真人的聲音不高,卻如同玉磬清鳴,穿透寂靜,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耳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負手而立,目光最終定格在葉霓裳身上,那眼神深不見底,“都過來,仔細看著——這,才叫真正的‘引星’。”

葉霓裳的心猛地一沉!晨風卷起她鬢角的幾縷碎發,露出了耳后一片尚未愈合、邊緣泛著詭異銀灰色的灼傷痕跡。昨夜云衍真人那句意味深長的“力非唯一”言猶在耳。此刻,她終于明白了那句話的分量——這絕非簡單的演示,而是要將她置于風暴中心!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緊了懷中那三枚滾燙的玉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院長既要立威,何須拿我們當猴耍?!”一聲尖銳的嘶喊劃破了寂靜。蘇清璇猛地從人群中擠出,她捂著自己紅腫的臉頰,眼中燃燒著屈辱和憤怒的火焰,直指葉霓裳,“她昨日在寒玉池鬧出那么大動靜,差點毀了半池靈髓,更當眾行兇!這等罪責不懲,反倒賜予三倍引星玉簡,是何道理?!難道就因為她……”

“聒噪。”蘇清璇的控訴戛然而止。

云衍真人甚至未曾回頭,只是袖袍極其輕微地一拂。一道肉眼難辨的銀光閃過,蘇清璇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摁下,“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堅硬的墨玉地面上!膝蓋撞擊的悶響令人牙酸。她奮力掙扎,卻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死死壓制,連頭都難以抬起,只能驚恐又怨毒地仰視著高高在上的院長。

“引星淬體,非是兒戲,乃窺探天機、打磨道基之根本。”云衍真人的聲音依舊平淡,卻蘊含著雷霆之怒,目光如冰刃掃視全場,“爾等身為窺天弟子,不思參悟星軌玄奧,反將祖師傳下的《觀星訣》精髓,練成了爭強斗狠、互相傾軋的毒術!道心蒙塵,目光短淺,簡直辱沒窺天之名!”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在場所有弟子的心上。那些原本對葉霓裳心懷不滿或幸災樂禍的人,此刻都噤若寒蟬,冷汗涔涔而下。

葉霓裳感覺所有目光都如同實質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在她身上。握著玉簡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膩冰涼。她知道,這場風暴的中心,就是她自己。

云衍真人再次將目光投向葉霓裳,眼底深處似乎有極其隱晦的暗流涌動,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

“開始吧。”他淡淡吐出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是一道不可抗拒的敕令,清晰無誤地只針對葉霓裳一人。

“嘩——!”

短暫的死寂后,引星臺瞬間炸開了鍋!質疑聲、驚呼聲、議論聲如同沸水般翻騰。

“什么?讓她來演示?開什么玩笑!”

“她連尋常引星都支撐不住,昨夜還受了重傷!”

“院長這是要……是要她當眾出丑以儆效尤嗎?”

“我看是借機廢了她吧?三倍玉簡,她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幾個修為深厚、平日里自視甚高的內門弟子更是毫不掩飾地嗤笑出聲,眼神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葉霓裳的嘴唇被自己咬破,濃郁的鐵銹味瞬間在口腔彌漫開來。痛楚刺激著神經,也驅散了最后一絲猶豫和恐懼。

她徹底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補償,也不是簡單的考驗。這是一場豪賭!云衍真人要借她的身體,她的痛苦,她的生死,在窺天院所有弟子面前,上演一場震撼靈魂的“道法演示”。他要么用她的慘狀徹底粉碎弟子們心中對力量的狹隘認知,要么用她的灰飛煙滅來證明“規矩”的絕對權威和貿然挑戰的代價!

沒有退路了。

蟄伏在指尖的銀灰色紋路驟然暴起,如同活物般蔓延,散發出灼熱的光芒。葉霓裳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

她猛地將三枚星紋玉簡狠狠按向自己的胸口!

“轟隆——!!!”

仿佛九天驚雷在引星臺炸響!

三枚蘊含著磅礴星力的玉簡同時爆裂開來!積蓄其中的浩瀚星輝如同被壓抑了萬古的怒濤,瞬間掙脫束縛,化作一條狂暴的、足以淹沒一切的銀色天河,自葉霓裳胸前瘋狂傾瀉而出!璀璨奪目,卻又充滿了毀滅性的氣息!

腳下的墨玉平臺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道道細微卻刺眼的裂痕以葉霓裳為中心向四周急速蔓延!狂暴的星力亂流如同無形的巨手,將離得近的弟子狠狠推開,驚呼聲、慘叫聲響成一片。人群驚恐地如潮水般向后倒退,試圖逃離這能量的風暴眼。

唯獨一人,逆流而上!

葉霓裳在那恐怖星輝爆發的瞬間,便如同撲火的飛蛾,用盡全身力氣,踉蹌著、掙扎著,甚至可以說是翻滾著,撲向引星臺最核心的陣眼位置!那里,是星力匯聚的源頭,也是風暴最狂暴的中心!

“噗——!”

剛一接觸到陣眼核心,更恐怖的反噬便降臨了。七竅瞬間滲出殷紅的血絲,皮膚下血管根根凸起,仿佛隨時會爆裂開來。狂暴的星力如同億萬把燒紅的利刃,從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瘋狂涌入,肆意切割、撕裂著她的經脈、骨骼、內臟!那種身體被寸寸撕裂、靈魂被反復碾壓的劇痛,瞬間淹沒了她的意識。

她死死抓著最后一塊尚未完全碎裂的玉簡殘片,指骨幾乎要捏碎,那是她意識中唯一能抓住的“錨點”。視野開始模糊,耳邊只剩下能量狂暴的轟鳴和自己骨骼不堪重負的悲鳴。

“不要命了嗎!瘋子!快停下!”蘇清璇的尖叫聲穿透轟鳴傳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葉霓裳模糊的視野中,似乎看到那個一直視她為眼中釘的女人,竟帶著一絲扭曲的焦急,不顧一切地想要沖過來阻止她。是怕她死了無法親手報復?還是被眼前這慘烈的一幕觸動了什么?葉霓裳已無法思考。

就在她的身體即將被這失控的星力徹底撐爆、意識沉入黑暗深淵的千鈞一發之際——

“星樞為引,時墟為鞘!”

云衍真人那如同洪鐘大呂、蘊含著奇異韻律的聲音,驟然穿透了狂暴的能量轟鳴,清晰地烙印在葉霓裳瀕臨崩潰的識海深處!

這句話,如同在混沌中投下了一顆定盤的星辰!又像是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她體內某個被塵封、被詛咒、也被她本能恐懼著的“匣子”!

“嗡——!”

葉霓裳渾身劇震!

丹田深處,那些一直被視為隱患、帶來無盡痛苦的銀灰色紋路,仿佛受到了至高指令,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它們不再是被動承受星力沖擊的“傷痕”,而是瞬間逆轉了運行軌跡,以一種玄奧莫測的方式急速旋轉起來!

奇跡發生了!

那些原本在她體內橫沖直撞、如同脫韁野馬般狂暴的星輝,仿佛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引導的韁繩!它們不再無序地破壞,而是被那股從銀灰紋路中涌出的、充滿毀滅與死寂氣息的“時墟之力”強行捕捉、纏繞、壓縮!

星輝的璀璨銀光與紋路的死寂銀灰,兩種截然相反、本該互相湮滅的力量,此刻竟在葉霓裳的經脈中,被強行擰成了一道螺旋狀的、穩定卻又充滿狂暴張力的能量洪流!這道螺旋洪流,如同找到了歸巢之路,瘋狂地、勢不可擋地朝著她的眉心識海——修士神魂與天地溝通的核心——洶涌灌注!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密集響起!葉霓裳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在這一刻寸寸斷裂!然而,在這毀滅性的劇痛之中,一種前所未有的、玄之又玄的“新生”感同時涌現!

她“看”到了!

在她意識的最深處,那代表著修行根基、溝通星辰之力的核心——“星樞基點”,正在這毀滅與新生交織的劇痛中,轟然崩塌!但崩塌的廢墟之上,一點更加純粹、更加凝練、仿佛蘊含著宇宙初生奧秘的璀璨光點,正在急速凝聚、重塑!

“嗡——嘩啦!”

仿佛破繭成蝶!一道無法形容其璀璨的銀芒,猛地從葉霓裳背后爆發開來!那光芒瞬間凝成實體,赫然是一對完全由純粹星光構成的巨大蝶翼!

這蝶翼如夢似幻,輕薄如紗,卻又蘊含著令人心悸的磅礴力量。更令人震撼的是,構成蝶翼脈絡的,并非尋常的紋路,而是一幅清晰無比、不斷流轉變化的《周天星斗圖》!星辰明滅,軌跡交錯,仿佛將一片微縮的宇宙星空披在了她的身上!

**星樞化形!**

整個引星臺,瞬間從極度的混亂喧囂,陷入了另一種極致的死寂!

時間仿佛凝固了。

年長的執事長老們失態地撲到欄桿前,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死死盯著那對星光蝶翼。幾處虛空毫無征兆地劇烈扭曲、撕裂,數位閉關多年、氣息如淵如獄的老祖級人物,竟被這驚世駭俗的景象直接驚動,強行破關而出!他們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聚焦在葉霓裳身上,充滿了震驚、探究,甚至是一絲難以掩飾的狂熱!

葉霓裳咳出大口大口的鮮血,血沫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她卻強忍著劇痛,努力抬起頭。

她看到云衍真人依舊站在高臺之上,負手而立,嘴角似乎殘留著一絲剛剛拭去的、意味深長的笑意。那笑容,是欣慰?是算計得逞?還是兩者皆有?

而離她僅三步之遙的蘇清璇,已經徹底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對星光蝶翼,嘴唇哆嗦著,反復喃喃自語:“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會…怎么會是…星樞化形…”之前的怨毒與高傲,此刻被巨大的震撼和一種世界觀崩塌般的恐懼徹底取代。

“星樞化形…真的是星樞化形!”終于,一位須發皆白、德高望重的長老用顫抖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窺天院…窺天院三百年來…自初代院主大人悟道飛升之后…再無第二人!天佑我窺天!天佑我窺天啊!”

這聲呼喊,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死寂被徹底點燃!驚呼、議論、狂喜、嫉妒、難以置信的抽氣聲…各種情緒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引星臺。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葉霓裳身上,那眼神,再沒有了絲毫的輕視、排斥、幸災樂禍,只剩下極致的震撼、敬畏,以及深深的恐懼。她能清晰地聽到此起彼伏的、因為緊張或激動而吞咽口水的聲音。

葉霓裳想笑,嘴角剛一牽動,就扯動了全身的傷口,更多的血沫涌了出來。背后的星光蝶翼劇烈地顫動著,每一次微小的扇動,都引動著天地間磅礴的星力,如同最精妙的刻刀,緩慢而堅定地重塑著她體內那些被狂暴能量撕裂、近乎粉碎的經脈。一種前所未有的、與星辰共鳴的舒暢感,開始從破碎的廢墟中滋生。

她終于徹底明白了云衍真人那句“力非唯一”的真諦!

原來毀滅性的“時墟之力”,并非只能帶來痛苦與消亡。它竟能與磅礴的“星辰之力”形成一種玄妙的共生與轉化!如同陰陽雙魚,首尾相銜,相生相克。星辰之力代表生機、秩序與創造,時墟之力代表寂滅、混亂與終結。兩者看似對立,卻在某種至高的法則下,可以相互依存,相互轉化,形成一種更高級、更本源的力量循環!她體內那被視為詛咒的銀灰紋路,正是連接這兩種力量的“橋梁”,或者說,是容納“時墟”的“鞘”!

“院長…”葉霓裳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破碎,想尋找那個將她推入地獄又拉回天堂的身影。然而,高臺之上,云衍真人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星輝余韻。他來得突兀,去得也神秘,仿佛只為見證這一刻。

唯有蘇清璇失魂落魄的低語,還在她耳邊縈繞:“不可能…那賤人…她怎么可能…”

就在這時,覆蓋在她身上的、如同暴雨般傾瀉的星輝驟然收斂,仿佛被無形的巨口吞噬。那對震撼全場的星光蝶翼也化作兩道絢爛的流光,倏地沒入她的眉心,只在她光潔的額間留下一個極淡、卻蘊含著無盡玄奧的星辰印記。

支撐她的最后一絲力量也隨之抽離。葉霓裳眼前一黑,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軟軟地向后倒去。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周圍此起彼伏的、帶著敬畏與恐懼的吞咽聲。

嘴角,終于艱難地、卻無比清晰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從今日起,這窺天院的引星臺上,再無人敢說她不配立足!

她以血肉為祭,以生死為注,換來的不是茍延殘喘,而是一條前所未有的、荊棘與榮光并存的通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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