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沉浸在《天心訣》帶來的冰寒與清明之中時,公爵府另一端的書房里,燈火依舊通明。
米羅星與萊斯相對而坐,沉重的空氣幾乎凝滯。
萊斯打破了沉默,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姐夫,你考慮得如何了?是否同意讓我?guī)茁咫x開?”
米羅星眉頭緊鎖,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萊斯,局勢真的已經(jīng)危急到必須立刻將他送走的地步了嗎?”
萊斯苦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擔(dān)憂:“雖然具體細(xì)節(jié)我不甚清楚,但父親通過龍圖帝國宮廷的隱秘渠道得知,原野信長近期將對米家采取重大行動!他老人家心急如焚,一方面希望你們能審時度勢,若事不可為,當(dāng)機立斷遠(yuǎn)走他鄉(xiāng);另一方面,他懇請我務(wù)必帶走米,他不愿看到姐姐唯一的血脈,遭遇不測。”
米羅星臉上滿是苦澀:“呵!看來我米家的危機,連遠(yuǎn)在龍圖帝國的岳父大人都已洞若觀火了。”
萊斯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急切:“姐夫!連米洛這孩子都能看出端倪,你還在猶豫什么?若非原野信長默許甚至縱容,議會里那些議員,誰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圍攻你們?每天在議會遭受的炮轟,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勸道:“相信我!以姐夫一家的威名和實力,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無論是龍圖帝國,還是其他任何國度,必定會敞開大門歡迎你們!總好過留在這里受盡窩囊氣,甚至賠上性命!”
“萊斯!”米羅星猛地低喝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夠了!若你再提此事,休怪我不念舅甥之情!”
書房內(nèi)瞬間陷入死寂。
萊斯看著姐夫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最終選擇了沉默。
片刻后,米羅星似乎意識到自己語氣過重,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聲音低沉下來:“抱歉,萊斯,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為米家好。只是請你理解。”
他抬起頭,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帶著深深的眷戀與無奈:“家父與我,半生戎馬,心血盡付于此邦。孩子們也都是在這片土地上出生、成長。要我背棄它,背離這片承載著米家榮耀與血汗的土地!我實在難以做到。”
他頓了頓,聲音里透著一股近乎悲壯的決絕:“就讓我們再為這個國家,盡最后一份心力吧。若事終不可為,我會帶著全家辭官歸隱,從此不問世事,只求平安度日。”
最后,他看向萊斯,眼神復(fù)雜:“至于米洛!你親自去問他吧。若他愿意跟你走,我不阻攔。”
這番話,從一個曾面對百萬敵軍亦面不改色的“鐵壁巨熊”口中說出,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疲憊與無奈,可見局勢之危殆,已如山雨欲來。
萊斯深深地看著姐夫,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他明白,這已是米羅星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翌日清晨。
米洛推開房門,一夜未眠的他非但毫無倦意,反而神清氣爽。
庭院中,晨光熹微,露珠在草葉上滾動,折射出晶瑩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花草的清新氣息,整個世界在他眼中仿佛被重新擦亮,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生機與活力。
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體內(nèi)那股冰寒氣息帶來的奇異平靜。
昨夜家族危機的陰霾雖未散去,但那份沉重的焦慮似乎被一種更深沉的力量壓制住了。
“小星。”他輕聲呼喚。
右臂上金線流轉(zhuǎn),貪狼星輕盈地躍出,落在地上,它那雙金色的眼眸在晨光下熠熠生輝,不再是幼獸懵懂的好奇,而是多了一份沉穩(wěn)的審視,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仿佛一夜之間真正長大了。
“走,我們?nèi)ゾ毠Α!泵茁逍那橛鋹偂?
貪狼星卻突然低吼一聲,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左側(cè)的樹叢!它口中金光一閃,一道沖擊炮已激射而出!
“轟!”樹叢枝葉紛飛,一道淺藍色的氣勁從中爆發(fā),堪堪抵消了沖擊炮的威力。
“小星!住手!”米洛急忙喝止,看清來人后驚訝道:“小舅?是你?”
萊斯從樹叢后走出,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臉上帶著一絲苦笑和掩飾不住的驚訝:“米洛,快讓你的小家伙冷靜點!我有事找你談。”
米洛心中同樣震驚。
貪狼星竟能在五米開外就精準(zhǔn)發(fā)現(xiàn)刻意隱藏的小舅?而且未經(jīng)他命令就主動攻擊?這份警覺性和自主性,遠(yuǎn)超以往!
“小星,擬化。”米洛壓下疑惑,貪狼星化作流光回歸右臂。
他看向萊斯:“小舅,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嗎?”
萊斯沒有立刻回答,目光灼灼地盯著米洛的右臂,驚疑不定:“米洛,你這幻獸哪來的?是什么等級?看形態(tài)像是格陵蘭狼系?但又有些不同!”
米洛微微一笑,帶著一絲促狹:“小舅,你忘了?這可是你五年前送我的“圣幻獸”啊!”
萊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脫口而出:“那顆百年不孵的死蛋?!”
“正是!”米洛調(diào)皮的眨了眨眼睛,故意加重了語氣。
萊斯頓時尷尬無比,撓了撓頭:“這……這真是沒想到啊!那顆石頭疙瘩居然真的孵出來了?”
他忍不住繞著米洛走了半圈,嘖嘖稱奇:“奇跡!真是奇跡!米洛,快告訴我,它是不是傳說中的圣幻獸?有什么特殊能力?”
米洛搖搖頭,潑了盆冷水:“是不是圣幻獸我不知道,但它沒有屬性,其他地方嘛,似乎和普通幻獸沒太大區(qū)別。”
他簡略地將貪狼星孵化、認(rèn)主的過程,以及它吞噬能量石、釋放沖擊炮等特性告訴了萊斯。
萊斯聽完,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米洛,雖然我不能確定它是不是圣幻獸,但我可以肯定一點——它絕對是上古遺種!”
“上古遺種?”米洛心頭一震。
“沒錯!”萊斯肯定道,“根據(jù)萊家秘藏古籍記載,現(xiàn)代幻獸認(rèn)主,只需記錄主人的精神特性即可。但在遙遠(yuǎn)的太古時期,幻獸認(rèn)主除了精神鏈接,還需要主人的血液作為媒介!”
他解釋道:“這種古老的契約方式,使得幻獸與主人之間的聯(lián)系更為緊密,甚至能隨著主人身體狀態(tài)的變化而變化。好處是,主人能力提升,幻獸也會隨之變強,甚至能衍生出新的能力;壞處則是,主人一旦受傷,幻獸的也可能會受到?jīng)_擊。這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特性,在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上風(fēng)險極大。后來,為了追求更穩(wěn)定的戰(zhàn)力,人們逐漸改良了契約方式,削弱了肉體聯(lián)系,強化了精神鏈接,犧牲了部分潛力,換取了戰(zhàn)場上的生存率。久而久之,需要血液認(rèn)主的太古幻獸便幾乎絕跡了。”
萊斯感嘆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當(dāng)年隨手買下的那顆‘壞蛋’,竟然是如此珍貴的上古遺種!真是造化弄人!”他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得意。
米洛卻無暇理會舅舅的自得,他心中翻江倒海,貪狼星竟然是上古幻獸?難怪它的認(rèn)主方式如此特殊!難怪它能與自己心意相通到如此程度!
“小舅,你說的……是真的嗎?有確鑿依據(jù)?”米洛急切追問。
萊斯正色道:“千真萬確!記載就在萊家秘藏的《太古幻獸考》中!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露出困惑,“至于它為何沒有屬性!這我就真不知道了,古籍中似乎也未曾提及這種特例。”
看著米洛眼中閃爍的求知欲和一絲艷羨,萊斯心中一動,機會來了!他正愁不知如何開口勸說米洛離開,這豈不是絕佳的契機?
他立刻加重語氣,循循善誘:“米洛,那本《太古幻獸考》可不僅僅是記載了認(rèn)主方式!里面還詳述了許多早已失傳的太古幻獸種類、特性,甚至……可能還有提升幻獸能力的秘法!說不定,貪狼星這無屬性之謎,也能在書中找到答案!我當(dāng)時只是匆匆翻閱,未曾細(xì)究。”
他觀察著米洛的反應(yīng),繼續(xù)拋出誘餌:“而且,萊家的藏書閣中,可不止這一本奇書!天文地理、奇門遁甲、上古秘聞……包羅萬象,應(yīng)有盡有!很多都是外界早已絕跡的孤本!”
見米洛眼中興趣更濃,萊斯趁熱打鐵:“正好,我這次要回龍圖帝國一趟。你若有興趣,何不隨我同去?一來,你可以盡情閱覽這些秘藏典籍,探尋貪狼星的奧秘;二來,你也可以去看看你母親長大的地方,感受一下她的過往。”
萊斯的聲音變得柔和,帶著親情的力量:“你的外公外婆,自從你母親病逝后,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你這個外孫。除了你母親病重時他們來過兩次,你就再沒見過他們了吧?老人家年事已高,若能見到你,不知該有多高興。”
萊斯心中暗自得意,這番知識疊加親情的組合拳,不信打動不了這十六歲的孩子!
果然,米洛眼中流露出明顯的向往,嘴唇微動,似乎就要點頭答應(yīng)。
然而,就在萊斯以為大功告成之際,米洛的動作卻猛地頓住了!
他眼中的向往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復(fù)雜情緒。他緩緩地、堅定地?fù)u了搖頭。
“小舅,謝謝你的好意。”米洛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我現(xiàn)在不能跟你去龍圖帝國。”
萊斯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錯愕道:“為什么?!”
米洛看著舅舅,眼神清澈而坦誠:“小舅,如果這番話,你是在昨天之前對我說!我一定會欣喜若狂,毫不猶豫地跟你走。但是現(xiàn)在——不行!”
“為什么?!”萊斯心中已有猜測,但仍忍不住追問。
“因為我的家。”米洛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因為我的家人正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如果是在昨天之前,我對此一無所知,或許我會跟你走。但現(xiàn)在,我既然知道了,若在此時離開,那與在危難時刻拋棄家人、獨自逃生,又有何異?”
萊斯心中暗嘆果然如此,但他不能放棄,他深吸一口氣,換上更加嚴(yán)肅的表情,語重心長地分析道:
“米洛,你這樣想,恰恰是走入了誤區(qū)!我并非讓你拋棄家人!相反,在真正的危機來臨之際,你這樣的選擇,或許才是對家人最大的負(fù)責(zé)!”
“你仔細(xì)想想!留在這里,以你現(xiàn)在的年紀(jì)和能力,面對如此復(fù)雜的政治漩渦,你能幫上什么忙?論時勢洞察、權(quán)謀機變,連你爺爺、父親這樣歷經(jīng)沙場、老謀深算的英雄人物都感到棘手,你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又能如何?”
“論武力?你連最基本的鎧武都尚未凝聚成形,又能提供多少戰(zhàn)力?”
“再退一萬步講!如果……我是說如果,形勢真的惡化到米家必須舉族撤離的地步!你留在他們身邊,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會成為你父兄最大的累贅!他們會為了保護你而分心,甚至可能因此付出更大的代價!”
“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你跟我離開,暫時避開風(fēng)暴中心,才是對你自己、也是對米家最明智的選擇!”
萊斯一番話,條理清晰,利弊分明,句句直指要害。
米洛沉默了,舅舅的分析,冷靜而殘酷,卻也是不爭的事實,他確實力量微薄,甚至可能是米家最薄弱的一環(huán),也是最容易被敵人利用的弱點。
然而,片刻的沉默后,米洛抬起頭,目光直視萊斯,帶著一絲洞察的銳利:“小舅,你似乎非常迫切地希望我跟你去龍圖帝國?為什么?”
萊斯心頭猛地一跳,話語頓時一滯,總不能直接說“你家很危險,趕緊逃吧!”之類的話。
他打了個哈哈,試圖掩飾:“咳~~你這孩子,怎么想這么多?我只是單純邀請你去龍圖帝國看看外公外婆,是你自己想得太復(fù)雜了。”
聰慧如米洛,又怎會看不出舅舅言語間的閃爍和勉強?
他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舅舅此番邀請背后的深意,以及外公外婆的擔(dān)憂,心中瞬間有了決斷。
他幼嫩的小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無比堅定的笑容,對著萊斯,也仿佛對著遠(yuǎn)方的外公外婆,清晰地說道:
“小舅,謝謝你的好意,也請代我向外公外婆問好。告訴他們,米洛暫時想留在這里,留在我的家人身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沐浴在晨光中的庭院,聲音雖輕,卻帶著磐石般的重量:
“我的根,就在這里!”
萊斯看著外甥眼中那份不容動搖的決然,最終,只能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改變這個少年的決定了。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晨光中,少年挺拔的身影與庭院深深融為一體,那份守護的決心,已然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