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如同無形的剃刀,刮過三人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塔克小屋的溫暖記憶,瞬間被永凍荒原吞噬一切的冰冷死寂所取代,仿佛從未存在過。林風裹緊了塔克贈送的最厚實的那張雪狼皮,但那寒意似乎能穿透一切,直刺骨髓。每一步都異常沉重,積雪深及小腿,凍得堅硬的雪殼下隱藏著危險的冰縫陷阱,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嗬…嗬…”巴恩粗重的喘息聲在呼嘯的風雪中斷斷續續,如同破舊的風箱。他高大的身軀在厚厚的雪狼皮襖下依然顯得搖搖欲墜,每一次邁步,左肩的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他額頭瞬間滲出冷汗,又在極寒中迅速凝結成冰晶。他咬緊牙關,下顎繃出堅硬的線條,拒絕任何攙扶,用未受傷的右臂死死掛住沉重的行囊,每一步都踩得異常用力,仿佛要將痛苦踩進凍土深處。他就像一頭受傷卻不肯倒下的老熊,沉默地對抗著風雪和傷痛。
莉婭緊跟在巴恩身側,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那些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幽靈般游走的灰白色影子——雪地潛行者。它們細小的幽綠眼瞳如同冰封的鬼火,在單調的灰白背景中顯得格外詭異。她的嘴唇已經凍得青紫,呼出的白氣在睫毛和兜帽邊緣結成了一層薄霜。一只手無意識地按在胸前,隔著衣物感受著那枚月光石吊墜的形狀,它似乎比平時更涼了。
“林風…方向?”莉婭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她提高音量喊道。
林風走在最前面,充當著開路者和導航者。他左手緊緊按在胸口,感受著懷中鵝卵石傳來的微弱卻恒定的溫熱,以及那清晰的震動——那是系統界面中那道巨大的乳白色光矛的方向指引。他的右手則緊緊攥著塔克贈予的獸骨精鐵指南針,冰冷的觸感讓他保持著清醒。他瞇著眼睛,努力在漫天風雪和刺眼的反光中辨識著塔克地圖上標注的模糊地形特征,再與系統地圖上那個堅定不移指向西北的光矛相互印證。
“西北!系統很明確!”林風回頭喊道,聲音嘶啞,帶著風雪的粗糙感。他的臉頰凍得通紅,眉毛和鬢角都掛滿了白霜。“堅持住!巴恩大叔,感覺怎么樣?”
巴恩沒有回頭,只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沉悶的回應:“…死不了。”他試圖加快腳步跟上林風,卻一個踉蹌,左肩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差點栽倒。莉婭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他粗壯的手臂,入手一片冰冷和堅硬。
“別逞強!”莉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知是凍的還是急的。她用力支撐著巴恩的部分重量,自己的體力也在嚴寒和負重下飛速流逝。“找個地方歇一下!你的傷口…”
“不能停!”巴恩猛地甩開莉婭的手,動作牽扯到傷口,讓他倒吸一口冷氣,卻更加倔強地挺直了背脊。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風雪彌漫的地平線,那里,星隕遺跡巨大而扭曲的輪廓在稀薄的雪霧中若隱若現,如同一座由噩夢構筑的墓碑。“停下…就是給那些東西當點心!”他朝那些幽靈般的雪地潛行者方向努了努嘴。
仿佛是為了印證巴恩的話,前方不遠處的雪面突然“噗噗噗”幾聲輕響,幾道灰影閃電般竄出又落下,無聲無息,只在雪地上留下幾不可辨的爪印。它們圍繞著三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幽綠的眼珠閃爍著冰冷而好奇的光,像是在評估著獵物的狀態。威脅等級雖低,但在這精疲力竭的境地,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心理壓迫和潛在危機。
林風的心猛地一沉。系統界面上,那個占據整個視野、閃爍著刺目紅光的強制任務框依舊冰冷地懸掛著:【最終協議:抵達星隕核心,執行凈化/隔離程序。失敗:認知崩潰。】下方【環境威脅:永凍荒原(極寒/能量輻射/潛行者)】和【執行狀態:進行中(進度:1.7%)】的字樣,像冰冷的枷鎖套在脖子上。他緊了緊握著鵝卵石的手,那溫潤的光芒似乎給了他一絲對抗絕望的力量。
“它們…在等我們倒下。”莉婭的聲音很低,帶著寒意。她藏在袖中的小匕首冰冷地貼著手腕,但面對這種迅捷的環境生物,匕首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林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過系統界面,又看向那些虎視眈眈的幽綠眼睛,最后落在巴恩蒼白卻堅毅的臉上,莉婭眼中燃燒的火焰也未曾熄滅。“巴恩大叔說得對,不能停。”他深吸一口如同冰碴的空氣,肺部傳來刺痛。“跟緊我!我們走‘之’字形,避開那些明顯的雪窩和陰影!潛行者喜歡伏擊!”
他不再直線前進,而是開始有意識地選擇更堅實、視野相對開闊的路線,雖然更費力,但能減少被突襲的風險。莉婭攙扶著巴恩,盡力跟上林風的步伐。三人互相支撐,在無垠的白色地獄中艱難跋涉,身后只留下三行歪斜、深淺不一的足跡,很快又被新的風雪覆蓋。
天空永遠是那種令人窒息的鉛灰色,沒有太陽,只有一片混沌的光。寒冷和疲憊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啃噬著他們的意志和體力。巴恩的喘息聲越來越微弱,腳步越來越踉蹌,幾乎完全靠莉婭和林風架著在移動。莉婭的體力也接近極限,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手臂因為支撐巴恩的重量而酸痛麻木。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幾個小時,也許半日。巴恩的身體猛地一沉,幾乎拖倒了莉婭和林風。
“休…休息…”巴恩的聲音虛弱得如同嘆息,瞬間被風聲卷走。他的嘴唇干裂發紫,眼神已經開始渙散。
林風環顧四周,目光鎖定了不遠處幾根被風蝕得奇形怪狀、半埋入雪中的巨大石柱。它們形成了一小片相對避風的凹陷地帶,像一個天然的雪窩。
“那邊!堅持住!”林風低吼一聲,和莉婭一起,幾乎是半拖半抱著巴恩,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向那處石柱圍攏的雪窩。
剛一進入凹陷處,三人便像被抽掉了骨頭般癱倒在冰冷的巖石和積雪上。巴恩靠在最里面的一塊巖石上,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痛苦的呻吟。莉婭也顧不上形象,癱坐在雪地上,雙手撐地,大口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刺得她喉嚨發痛。林風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內襯。
短暫的喘息后,林風不敢耽擱。他費力地從行囊中摸出塔克準備的熏肉干,凍得像石頭一樣硬。他用匕首的刀背使勁敲砸,刮下一些堅硬的粉末,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相對干凈的積雪,用體溫和手心的摩擦勉強融化一點點,將肉粉末混進去,攪拌成一種冰冷、咸腥、難以下咽的糊狀物。
“吃點東西,補充體力。”林風將這份“冰肉糊”分成三份,遞給莉婭和巴恩。
莉婭皺著眉,強忍著惡心感,小口小口地吞咽著。巴恩則閉著眼,幾乎是憑著本能,機械地將冰冷的糊狀物送入口中。林風自己也艱難地吞咽著,這滋味比任何系統發布的“清潔守衛靴子”的任務都讓人絕望,但為了活下去,必須吃。
林風的目光落在巴恩的左肩上。厚實的皮襖下,之前包扎的布條邊緣,又隱隱透出一片暗紅色。在極寒下,滲出的血液迅速凍結,將布條和皮襖粘在了一起。林風的心揪緊了,在這種環境下,傷口感染或者失溫都是致命的。但他現在什么也做不了,塔克給的藥粉在這種深度凍傷和持續撕裂面前,效果微乎其微。
莉婭也看到了,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她默默解下自己的水囊——里面裝著的是出發時裝的熱水,現在也只剩一點冰碴了。她小心地湊到巴恩嘴邊:“大叔,喝一點,潤潤喉嚨。”
巴恩沒有拒絕,微微張開嘴,讓那一點帶著冰碴的水滑入喉嚨,發出一聲滿足又痛苦的嘆息。
就在三人抓緊這片刻的喘息,努力汲取一絲可憐的熱量時——
嗡!
林風懷中的鵝卵石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劇烈的、近乎痙攣般的震動!這震動是如此強烈,仿佛要掙脫他的懷抱!
同時,他腦海中一直相對平靜、只顯示著紅色任務框和導航光矛的系統界面,驟然爆發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紅光!尖銳、高頻、如同鋼針刮擦玻璃般的電子警報聲毫無緩沖地直接刺入他的神經!
【警告!偵測到高濃度環境能量輻射急劇提升!輻射源:正前方!距離:極近!】
【警告!偵測到復數生命信號高速接近!威脅等級:低→中(環境適應性生物,受污染能量刺激!)!】
【強制協議警告:核心載體(林風)生命體征嚴重下降!輔助單元(莉婭/巴恩)生命體征瀕危閾值!環境威脅指數突破安全上限!執行成功率預測:持續下降中!】
那占據整個視野的巨大任務框,【失敗:認知崩潰】幾個字仿佛被鮮血重新描摹過,閃爍著令人絕望的光芒!
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三人本就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林風悶哼一聲,被腦中尖銳的警報和鵝卵石的震動弄得頭暈目眩。莉婭被嚇得渾身一顫,水囊差點脫手。巴恩猛地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劇痛和虛弱死死釘在原地。
“什么東西?!”莉婭的聲音帶著驚懼,目光瞬間投向雪窩外。
噗!噗!噗!噗!
仿佛是為了回應系統的警告和莉婭的驚呼,前方十幾米外的雪面毫無征兆地炸開!十幾道比之前更加迅疾、體型也似乎大了一圈的灰白色影子破雪而出!它們落地輕盈無聲,但動作卻帶著一種被激怒的狂躁,幽綠色的眼瞳在風雪中閃爍著不祥的、近乎瘋狂的光芒!它們不再只是游走,而是開始收縮包圍圈,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威脅性的嘶嘶聲,尖銳的爪子不安地刨抓著凍硬的雪面。
雪地潛行者!而且是被遺跡散發的污染能量刺激得更加兇暴的一群!
威脅等級從中立騷擾變成了主動攻擊!在這片避風的雪窩里,他們幾乎成了甕中之鱉!
巴恩目眥欲裂,右手猛地摸向腰間的刀柄,卻因為左肩的劇痛而動作變形。莉婭迅速拔出袖中的匕首,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稍微鎮定,但面對十幾只狂躁的潛行者,一把小匕首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林風強忍著腦海中的警報轟鳴和眩暈感,強迫自己看向系統界面。除了瘋狂閃爍的警告和下降的生命體征讀數,地圖上那指向遺跡核心的乳白色光矛,此刻竟微微顫抖起來,仿佛也被那無形的污染能量所干擾。
他下意識地、更緊地攥住了懷中的鵝卵石。溫潤的光芒透過衣物,微弱卻堅定地傳遞到他的手心。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那些虎視眈眈、步步緊逼的幽綠眼睛,投向風雪彌漫的西北方。
星隕遺跡那巨大、扭曲、如同褻瀆神明的黑色尖碑,在地平線的盡頭變得更加清晰。風雪掠過它猙獰的輪廓,發出如同亡魂尖嘯般的嗚咽。那就是一切的源頭,也是唯一的答案。
目標明確。
代價巨大。
沒有退路。
“起來!”林風的聲音嘶啞,卻如同繃緊的弓弦驟然釋放,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猶豫的決絕,清晰地穿透了風雪的嗚咽和潛行者的嘶嘶聲。
他猛地站起身,同時伸出雙手,一手一個,用盡全力將莉婭和巴恩從冰冷的雪地上拽了起來。莉婭借力站穩,眼神中的驚懼迅速被更深的堅韌取代。巴恩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但借著林風的拉力,用右臂支撐著巖石,也頑強地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身軀。
三人再次互相支撐著,背靠著冰冷的巖石,形成一個脆弱的三角。莉婭握緊匕首,林風空著的左手也摸向了腰間從塔克拿拿來的的短柄斧,巴恩則咬著牙,將沉重的行囊擋在身前,權當簡陋的盾牌。
風雪如刀,遺跡如墓。撲向燭火的飛蛾,亮出了微不足道卻絕不退縮的爪牙。潛行者們低伏身體,幽綠的眼瞳鎖定了目標,包圍圈縮小到了危險的距離。
生死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