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希布僵在原地，臉上的肥肉都忘了抖動。
瞪圓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拉朱。
他竟然能說這樣智慧的話？
薩希布那雙渾濁的眼珠里，先是難以置信，繼而翻涌起一種久遠到幾乎被遺忘的、極其復雜的情緒。
“人人平等？”
這個念頭像一顆生銹的釘子，猛地楔入他麻木多年的腦海。
曾幾何時，當他還是個在加濟布爾泥濘里掙扎的首陀羅少年時，心里也偷偷冒出過這樣可笑的念頭。
為什么那些婆羅門老爺生來就能高高在上？為什么達利特連影子都玷污空氣？
他也曾幻想過一片沒有種姓枷鎖的天地。
但現實的鐵拳，沉重得能砸碎所有幻想！
貧窮的鞭打，高種姓的踐踏，黑幫的傾軋…
每一次掙扎換來的都是更深的屈辱和更少的盧比。
那顆天真的心，在泥濘和血淚中，被一點點磨礪成了冰冷堅硬的石頭。
他拋棄了平等的妄想，轉而擁抱了暴力和金錢——
用它們去壓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用他人的血肉和恐懼，一層層墊高自己，爬出那令人窒息的底層泥潭。
他成了“薩希布老爺”，他以為這就是力量，這就是解脫。
可現在…拉朱，這個被他視為泥腿子頭目的人，竟然站在他金碧輝煌的牢籠里，用如此平靜卻充滿力量的聲音，再次說出了那個詞——平等！
而且，不是空洞的口號。
是源于一位真實存在、并且只需要信仰就能賜下神恩的羅希特大神！
那個盤踞在猴神廟、需要用血肉和煞氣交易的“東西”，和這位只需信仰便能改造凡軀、降下治愈甘霖的羅希特大神比起來，簡直如同陰溝里的臭蟲仰望星辰！
拉朱就是活生生的神跡！
是他薩希布·夏爾馬苦苦追尋了半生、超越世俗權力的終極答案！
“愿意！羅希特大神在上！我愿意！”
薩希布幾乎是吼了出來！
拉朱露出了一個極其燦爛、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仿佛已經看到，隨著薩希布這個“錢袋子”和“渠道”的加入，信徒們破敗的窩棚將被堅固的磚房取代，孩子們能吃飽飯穿上新衣，生病的老人能得到及時的醫治。
亞穆納之牙的“互幫互助”將不再局限，而是能真正改善每一個信徒的生活！
“Bhai（兄弟）！”
拉朱的聲音洪亮而真誠，他大步上前，給了薩希布一個結結實實的、充滿力量感的擁抱！
這擁抱，既是接納，也是宣告。
“歡迎加入羅希特大神的懷抱！歡迎成為亞穆納之牙的兄弟！從今往后，信徒們的生活改善、未來的生意經營，就靠你這雙點石成金的手了！”
這也是他學習而來，一種源自《三國》智慧的篤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頓了頓，拋出了對薩希布而言最具誘惑力的承諾，聲音如同神諭般莊嚴：
“只要你真心侍奉羅希特大神，虔誠祈禱，為信徒謀福祉，我拉朱在此承諾——
必會向偉大的光明凈化之神祈求！為你降下…神賜之力！”
“神賜之力！”
這四個字如同最猛烈的電流，瞬間擊穿了薩希布。
這正是他夢寐以求，超越金錢權力的力量！通往真正尊重的階梯！
“Pranam! Prabhu Lohit!（頂禮！羅希特主神！）”
薩希布沒有任何猶豫，他猛地推開試圖攙扶他的保鏢，臃腫身軀以一種與他體型極不相稱的敏捷，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他雙手合十高舉過頭，然后深深俯下身去，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行了一個印度教中最高的觸足禮！
聲音因激動而哽咽顫抖：“您的仆人薩希布·夏爾馬，愿將身心靈魂，盡數奉獻于您！求您憐憫！求您賜福！”
保鏢們和平頭小弟徹底看傻了！下巴差點掉到昂貴的地毯上。
“這…這他媽的還是黑幫火并嗎？！”
“殺人劫貨、以血還血呢？！”
“我們是不是在做夢？！”
他們面面相覷，眼神里充滿了荒誕、困惑和一絲被時代拋棄的茫然。
看著自家老板那虔誠到近乎卑微的姿態，看著拉朱那如同神祇代言人般的威嚴。
保鏢和平頭小弟在巨大的心理沖擊下，竟然也鬼使神差地，“噗通”、“噗通”跟著跪了下去。
學著薩希布的樣子，手忙腳亂地行起了大禮。
整個奢華的大廳，瞬間變成了一個充滿荒誕感與新生信仰的臨時神殿。
……
第二天。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加濟布爾貧民窟上空的污濁時，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打破了這里的死寂。
“嘀嘀——！”
“讓開！讓開點！”
一輛輛滿載著嶄新木材、紅磚、水泥和防水油布的卡車，轟鳴著駛入這片被昨夜大火熏黑的廢墟。
車輪碾過焦黑的木炭和破碎的瓦礫，停在亞穆納之牙被焚毀的據點附近。
這陣仗引來了無數貧民窟居民驚疑不定的圍觀，人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搞什么鬼？誰家要蓋宮殿了？”
“是禿鷲幫的車！他們又來干什么？！”
“天啊，難道燒了不夠，還要來拆嗎？”
在無數道或恐懼、或憤怒、或茫然的目光注視下，拉朱魁梧的身影出現在一輛卡車的車斗上。
他身邊站著的，竟然是那個穿著昂貴西裝、梳著油亮頭發、在貧民窟臭名昭著的禿鷲王——薩希布·夏爾馬！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恐懼和仇恨的情緒在蔓延。
拉朱舉起雙手，洪亮的聲音壓過了嘈雜：
“兄弟姐妹們！安靜！聽我說！”
他指著身邊的薩希布，聲音充滿了力量，“今天，我要向大家介紹一位新兄弟！一位被羅希特大神的圣光感召，迷途知返的仆人——薩希布·夏爾馬！”
薩希布深吸一口氣，向前一步。他臉上沒有了往日的傲慢和狠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羞愧、決心和一絲新生的虔誠。
他環視著下方那些飽經苦難、此刻卻充滿敵意的面孔，深深鞠了一躬，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加濟布爾的父老鄉親們…我，薩希布·夏爾馬，在這里…向你們懺悔！”
他低下頭，聲音帶著哽咽。
“我燒毀了你們的家園，傷害了你們的親人…我是個罪人！一個被財富和權力蒙蔽了雙眼的罪人！”
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淚光：
“但是！是偉大的光明凈化之神！羅希特大神！祂的圣光照進了我污穢的靈魂！
祂的仆人拉朱兄弟，用神的力量和仁慈的胸懷，給了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我薩希布在此發誓，從今往后，我的一切財富和能力，都將用于侍奉羅希特大神，用于改善所有信奉祂的兄弟姐妹們的生活！”
他指向身后滿載物資的卡車，聲音充滿了贖罪般的激情：
“這些！就是開始！我會出資，為昨夜失去家園的兄弟姐妹們，重建更堅固、更溫暖的房屋！
我會保證每一個信徒的孩子有飯吃、有衣穿！我會讓亞穆納之牙的兄弟們，不用再為明天的口糧發愁！
這是我薩希布·夏爾馬，對羅希特大神的誓言！也是對你們的承諾！”
死寂！
短暫的死寂之后！
“羅希特大神顯靈了！”
“神跡！這是真正的神跡！”
“連禿鷲王都被感化了！”
“哈瑞！羅希特！哈瑞！羅希特！（榮耀歸于羅希特！）”
狂熱的歡呼聲如同火山爆發，瞬間席卷了整個貧民窟！
人們從最初的驚疑、恐懼，轉變為極致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激動！
他們流著淚，互相擁抱，高喊著羅希特的神名！
薩希布的懺悔和承諾，比任何神跡都更直觀地證明了羅希特大神的偉力！
連最兇惡的禿鷲都能被感化，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信仰的火焰，如同燎原之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開去！
歡呼聲穿透低矮的窩棚，響徹云霄，幾乎傳遍了整個加濟布爾！
渾濁的亞穆納河底深處。
林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身的神力本源在歡呼、在壯大！
那束縛著祂的、代表著亞穆納河支流權柄的無形鎖鏈，似乎都松動了幾分！
對河流的感知范圍和控制力，都在急速擴張！
薩希布的倒戈和公開皈依，如同在加濟布爾投下了一顆信仰炸彈，其效果遠超拉朱之前所有的努力！
而在河灘用來關押昨夜俘虜的禿鷲幫混混的鐵皮棚子里，氣氛卻如同冰窟。
幾個鼻青臉腫的混混，正扒著鐵棚的縫隙，目瞪口呆地看著外面那如同節日慶典般的狂熱景象。
他們聽著震耳欲聾的“哈瑞！羅希特！”的呼喊，看著自家老板薩希布像個虔誠的圣徒一樣站在拉朱身邊，指揮著工人卸下建房材料…
“老…老板他…投降了？”
“那…那我們呢？”
“我們還被關在這里呢！老板是不是把我們忘了？還是說…我們成了他皈依的‘投名狀’？”
“濕婆大神??！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