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學
- 苦海中
- 獨行玉
- 9352字
- 2025-07-03 16:44:35
九月清晨的風,帶著點夏天尾巴的燥熱和初秋的爽利,吹過桑陽鎮坑洼不平的柏油路。路兩旁的老梧桐葉子綠得發沉,偶爾幾片邊緣泛黃的葉子,飄飄悠悠落下來,被一輛疾馳而過的破舊摩托車碾過,發出細微的、干脆的碎裂聲。
于戴洋單腳支著地,停在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戰車”旁邊。他抬手捋了一把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那頭發像被施了遺忘咒的貓,每一根都倔強地朝著不同的方向,試圖宣告獨立。陽光恰好落在他臉上,描摹出清晰的輪廓。鼻梁很高,線條挺直,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尚未被生活完全打磨的銳氣。眉毛不算濃,但眉峰清晰,此刻微微蹙著,顯出點不易察覺的煩躁。眼睛是好看的,瞳仁顏色偏淺,在光線下近乎琥珀色,本該是溫和的底色,偏偏眼尾線條有點冷峭地上揚,再加上眼底那層常年熬夜打游戲、或者替梅姨守店搬貨積攢下來的淺淡青黑,硬是揉雜出一種“別惹我”的疏離感。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洗得發白、領口有點松垮的藍色T恤,以及一條褲腳明顯磨起了毛邊的牛仔褲,嘴角習慣性地向下撇了撇。衣服是爺爺翻箱倒柜找出來的,據說是他爸于志強年輕時穿剩下的“古董”。于戴洋還記得昨晚奶奶一邊嘮叨著“開學第一天要體面”,一邊硬是把這件帶著樟腦丸和陳年汗味混合氣息的T恤塞給他,爺爺則在旁邊鼾聲如雷,那動靜足以震落墻角的浮灰。
“體面?”于戴洋對著后視鏡里模糊的自己無聲地嗤笑了一下。鏡子里的人影晃動,映著背后灰撲撲的街道,低矮的、墻皮剝落的店鋪,還有遠處幾棟鶴立雞群般的新建居民樓——那是鎮上稍微有點錢的人家才住得起的“豪宅”。他家,屬于前者。一個充斥著陳舊氣味、昏黃燈光和永遠無法真正安靜下來的老屋。
從小,他就對“家”的概念有點模糊。媽媽?那個詞只存在于奶奶偶爾的嘆息和鄰居大媽們憐憫的竊竊私語里,據說在他剛斷奶沒多久,就跟著一個據說去南方做生意發了點小財的男人跑了,像一滴水蒸發在桑陽鎮干燥的空氣里,再無音訊。爸爸于志強,這個稱呼更像一個遙遠而抽象的符號。他常年在外,具體干什么,沒人說得清。有時在工地搬磚,有時跑長途送貨,偶爾會寄回一點錢,數額總是不多,也從不固定。錢到了,爺爺會去鎮上的小郵局取出來,一部分交給奶奶維持家用,剩下的攢著,說是給于戴洋和他那個還在上小學的妹妹于苗苗讀書用。錢沒到時,爺爺就蹲在門口抽旱煙,煙霧繚繞里,那張被歲月刻滿溝壑的臉陰沉得像要下雨。
記憶里最清晰的“家”的場景,是奶奶一邊在昏暗的廚房里煮著寡淡的面條,一邊對著墻上褪色的觀音像絮絮叨叨,祈求遠方的兒子平安,祈求孫子孫女別惹事。爺爺的鼾聲和奶奶的念經聲,是家里永恒的背景音。而他,則要負責哄那個比他小五歲、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妹妹于苗苗。哄不住的時候,他就帶她跑到巷子口梅姨開的小賣部門口,蹲在石階上,看梅姨用胖乎乎的手熟練地給客人舀散裝醬油,或者用一根竹簽串起幾顆話梅糖。梅姨總會順手塞給他一兩顆糖,糖紙被汗水浸得有點黏膩,但那股酸甜味,是童年為數不多能清晰記住的味道。
“嘖。”于戴洋甩甩頭,仿佛要把腦子里那些陳年的畫面和氣味甩出去。他用力踩下腳蹬,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發出一連串痛苦的呻吟,載著他,朝著桑陽鎮唯一的高中——桑陽二中,歪歪扭扭地沖了過去。車輪碾過路上的碎石和小坑,顛簸感從屁股一路傳到天靈蓋。混唄,他對自己說,像他這種爹不疼娘不愛、家里還有個小拖油瓶的,能囫圇個兒混到高中開學,已經是桑陽鎮各路神明集體開恩的結果了。至于讀書?那玩意兒能當飯吃?能讓他早點賺錢把妹妹從那個只有念經聲和鼾聲的老屋里帶出來?他早就看透了,自己天生就不是那塊料,理科卷子上的題目認識他,他看它們就像看天書。既然注定是“差等生”的命,那就別浪費那個力氣,安安穩穩混個畢業證,早點出去打工才是正經。打架?那是生活無聊時,偶爾用來調劑一下的佐料,順便還能震懾一下那些不開眼的家伙。
桑陽二中的大門敞開著,門口拉著一條褪色的大紅橫幅,上面印著幾個歪歪扭扭的白字:“熱烈歡迎高一新同學!”字跡被風吹得有些飄搖,透著一股子力不從心的喜慶。門口聚集了不少學生和家長,空氣中彌漫著廉價塑料新書包的味道、防曬霜的膩香,還有少年人特有的汗味和嘰嘰喳喳的喧囂。
于戴洋把自行車隨手往圍墻邊一堆亂糟糟的車群里一塞,連鎖都懶得鎖——這破車,除了他,估計也沒第二個人看得上眼。他雙手插在褲兜里,肩膀微微垮著,以一種近乎“溜達”的姿態,隨著人流涌進了校門。陽光晃眼,他半瞇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目光掃過一張張或興奮、或緊張、或故作老成的新生面孔,內心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點吵。
高一(3)班的牌子掛在二樓走廊盡頭。教室門是那種老式的、刷著綠漆的木門,油漆已經斑駁,露出底下深色的木頭紋理。門框上方積著薄薄一層灰。于戴洋走到門口,習慣性地抬手比劃了一下門框的高度,大約兩米零三公分?他腦子里下意識地換算著,然后才慢悠悠地晃了進去。
教室里的喧鬧聲浪撲面而來,像一群被驚擾的麻雀。四十多張漆成黃褐色的舊課桌歪歪扭扭地擺放著,桌面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深深淺淺的刻痕,有名字縮寫,有歪歪扭扭的“早”字,還有不知道哪個年代留下的墨漬和修正液涂鴉。空氣里浮動著灰塵的味道,混合著新書本的油墨香,以及幾十個少年人聚集在一起時散發出的、蓬勃又躁動的氣息。
陽光從幾扇高大的舊窗戶斜切進來,在過道中央投下幾道明亮的光帶,光帶里,無數細小的塵埃像微型的精靈在飛舞。后墻的黑板倒是擦得干凈,露出墨綠色的底色,左上角用粉筆寫著幾個還算工整的字:“歡迎新同學!——臨時班主任:李國棟”。
于戴洋掃了一眼,目光沒什么焦點。他徑直走向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那里相對安靜,視野開闊,而且方便隨時觀察窗外的情況——這是他在初中幾年“實戰”中總結出的寶貴經驗。他拉開椅子,椅腿和水泥地面摩擦,發出“嘎吱”一聲刺耳的銳響,引得前排幾個正熱烈討論著暑假去哪玩了的同學回頭看了一眼。于戴洋沒理會那些目光,大剌剌地坐下,身體往后一靠,椅背抵著冰涼的墻壁,發出輕微的撞擊聲。他舒了口氣,目光投向窗外樓下那片塵土飛揚的籃球場,幾個高年級的男生正吆喝著搶球,動作生猛。他無聊地開始數樓下籃球場邊栽種的冬青樹,一棵,兩棵……數到第七棵時,視線被擋住了。
一陣淡淡的、甜膩的果香味飄了過來。
一個身影停在了他的課桌旁邊。于戴洋慢吞吞地抬起眼皮。
是個女生。個子不高,扎著高高的馬尾辮,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臉蛋是標準的瓜子臉,皮膚挺白,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涂著點亮晶晶的唇彩。她穿著一件嶄新的、帶著精致蕾絲花邊的淺粉色連衣裙,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此刻,她微微歪著頭,臉上掛著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點好奇和探尋意味的笑容。
“同學,你好呀!”聲音清脆,帶著刻意放軟的腔調,“我叫蔡秀。以后我們就是同班同學啦!你叫什么名字呀?”她說話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于戴洋,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撲閃。
教室里似乎安靜了一瞬。周圍不少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過來。顯然,這個打扮亮眼、主動出擊的女孩,本身就是個小小的焦點。她選擇搭訕的對象,是那個一進門就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坐在角落里的男生,這本身就有點戲劇性。
于戴洋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那目光沒什么溫度,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然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熱情、甚至有點懶洋洋的笑容,聲音不高不低,帶著點隨意的腔調:
“于戴洋。”他報上名字,身體姿勢沒變,依舊懶散地靠著墻,“名字夠長,記不住的話,可以叫我‘地理坐標’,或者‘導航定位點’也行。”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她嶄新的裙子,“畢竟,看你這一身新裝備,挺像剛加載出來的新手玩家,沒準真需要地圖導航。”
這回答完全出乎蔡秀的意料。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雙漂亮的大眼睛里飛快地閃過一絲錯愕和尷尬。她預想中的反應,或許是羞澀,或許是熱情回應,但絕不是這種帶著點疏離和……奇怪的調侃?地理坐標?導航定位點?這都什么跟什么?新手玩家?
她還沒想好怎么接這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回應,另一個帶著明顯不悅和譏誚的聲音,像塊冰冷的石頭,猛地砸了過來:
“呵,導航定位點?我看是‘終點站’還差不多!”
聲音不大,但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突兀。說話的人就站在蔡秀身后兩步遠的地方,像是她的影子。那是個男生,個子比于戴洋略矮一點,但身體很壯實,穿著件印著夸張骷髏圖案的黑T恤,剃著個板寸頭,頭皮泛著青茬。一張臉有點方,顴骨略高,嘴唇很薄,此刻正向下撇著,眼神陰沉地釘在于戴洋身上。他雙手抱在胸前,姿態透著一股刻意為之的痞氣和不善。這人叫何濤,初中就和蔡秀一個學校,追了她兩年,一直沒得手,此刻看到自己“盯”上的女生主動去跟一個一看就是“窮酸差生”的家伙搭訕,那股無名火噌地就冒了上來。
何濤往前踱了一步,肩膀幾乎要撞到蔡秀。蔡秀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對何濤的突然介入有些不滿。
何濤沒看蔡秀,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釘子,牢牢鎖在于戴洋臉上,嘴角咧開一個充滿惡意的弧度,聲音拔高了些,帶著濃重的陰陽怪氣:
“就你這樣的?還定位點?穿得跟抹布似的,身上一股子窮酸霉味兒,隔老遠都能聞到!”他夸張地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風,眼神輕蔑地上下掃視著于戴洋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知道這兒是什么地方嗎?桑陽二中!重點班!你這種在初中墊底的貨色,怎么混進來的?該不會是靠你那個跑了的老媽給你托的關系吧?嗯?”
話音未落,周圍看熱鬧的嗡嗡聲瞬間消失了,空氣像凝固了一樣。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氣。這話太毒了,直接戳人最痛的地方。
蔡秀的臉色也變了,她有些慌亂地看了一眼于戴洋,又看看何濤,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沒敢出聲。她雖然享受被關注的感覺,但也知道何濤這人不好惹,在初中就是個有名的刺頭。
于戴洋臉上的那點懶洋洋的笑意,像被寒風吹過的燭火,倏地熄滅了。他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眼底那層疏離的冰瞬間被某種更冷硬、更尖銳的東西取代。他原本隨意搭在膝蓋上的手,指關節不易察覺地收緊了一下,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但僅僅是一剎那。他并沒有像何濤預想的那樣暴跳如雷或面紅耳赤。
他甚至連坐姿都沒怎么變,只是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頭,目光像冰冷的探針,一寸寸地掃過何濤那張寫滿挑釁和惡毒的臉。教室里的空氣仿佛被抽干,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在這小小的角落,帶著震驚、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幾秒鐘死寂般的沉默。
于戴洋忽然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那笑聲短促、干澀,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沒有絲毫溫度。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十指交叉,下巴擱在手背上,用一種近乎“研究”的目光打量著何濤,眼神平靜得可怕。
“喲,”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里,帶著一種奇特的、慢悠悠的韻律,每個字都像裹著一層薄冰,“這大清早的,哪家精神病院的柵欄沒關嚴實,把你給放出來了?”
他頓了頓,看著何濤瞬間漲紅的臉和陡然兇狠起來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加深,卻依舊冰冷:“看你臉紅脖子粗,血壓飆得挺高啊?嘖,建議你趕緊去校醫室量量,青春期猝死率近年可是持續走高。別回頭剛開學沒兩天,就因為隨地大小爹——不對,是隨地大小陰陽怪氣——把自己給送走了。那多可惜?”
“你他媽說什么?!”何濤徹底被激怒了,被那句“精神病院”和“隨地大小爹”氣得七竅生煙。他猛地往前一沖,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似乎下一秒就要砸在于戴洋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前排幾個膽小的女生嚇得往后縮了縮。
“何濤!”一個威嚴的男聲及時在教室門口炸響。
一個穿著灰色夾克衫、戴著黑框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臉色嚴肅地看著劍拔弩張的角落。正是臨時班主任李國棟。他手里拿著一疊厚厚的表格,目光銳利地掃過何濤舉起的拳頭和于戴洋平靜的臉。
何濤的動作硬生生僵住,舉起的拳頭停在半空,像一尊滑稽的雕塑。他狠狠瞪了于戴洋一眼,眼神里的威脅幾乎要凝成實質:“于戴洋是吧?行!你有種!咱們走著瞧!”他壓低聲音,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恨意。然后才悻悻地收回拳頭,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向前排一個空位,拉開椅子時故意弄出巨大的聲響。
蔡秀早已趁機溜到了另一邊,離他們兩個都遠遠的,低著頭假裝翻書,不敢再看這邊。
李國棟走到講臺上,把表格重重地放在講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目光掃視全場:“都干什么呢?開學第一天就想給我演全武行?精力很旺盛是不是?要不要現在都給我出去跑十圈操場清醒清醒?!”
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于戴洋在李國棟目光掃過來時,已經重新恢復了那副懶洋洋靠墻的姿勢,甚至還對著窗外籃球場上一個投偏了的球,輕輕嘖了一下嘴,仿佛剛才那場差點爆發的沖突,只是他無聊時看的一出劣質情景劇。
李國棟的目光在于戴洋身上多停留了一秒,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頭痛。這個學生,檔案他看過,成績單簡直慘不忍睹,尤其是理科,幾乎全線飄紅。偏偏人長得一副好皮囊,眼神卻像蒙著一層化不開的薄霧,透著股油鹽不進的勁兒。他清了清嗓子,開始點名,講解新學期的注意事項。
那些關于校規校紀、學習目標、行為規范的話語,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嗡嗡地傳入于戴洋的耳朵里,模糊不清。他的心思早就飄遠了。他低頭看了看腕上那塊表盤磨損得厲害、但指針依舊頑強走動著的電子表。
下午三點半。梅姨店里下午進貨,那幾箱沉重的飲料和啤酒還等著他去搬呢。梅姨年紀大了,腰不好,搬重物總是疼得直不起腰。他得趕在梅姨自己動手前過去。
“千萬別耽誤了……”他無聲地嘀咕了一句,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輕微的嗒嗒聲。至于講臺上李老師講的什么“高考是人生的轉折點”,什么“要端正學習態度”,早就被這嗒嗒聲蓋了過去。何濤那惡毒的眼神和威脅的話語,在他心里激起的波瀾,甚至不如擔心趕不上幫梅姨搬貨來得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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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半,放學的鈴聲像解除了某種封印,整個桑陽二中瞬間沸騰起來。學生們如同開閘的洪水,喧鬧著涌出教室,涌下樓梯,涌向校門。
于戴洋動作最快。鈴聲的尾音還在空氣中震顫,他已經抓起桌肚里那個空空如也、純粹用來裝樣子的破舊帆布書包,像一條靈活的魚,逆著涌動的人潮,第一個沖出了高一(3)班的教室門。他一步跨兩三個臺階,幾乎是跳躍著下了樓梯,對身后何濤隔著人群投射過來的陰冷目光渾然不覺。
沖出校門,他一把扯過他那輛飽經風霜的“坐騎”,長腿一跨,猛地蹬了出去。車輪在坑洼的路面上劇烈顛簸,鏈條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夕陽的金輝灑滿街道,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后,被飛馳的車輪不斷碾過、拉長、又拋下。
風呼呼地灌進耳朵,吹得他額前那幾縷不羈的碎發狂舞。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快!再快一點!
七拐八繞,穿過幾條彌漫著飯菜香和油煙味的狹窄小巷,一個刷著淺綠色油漆、頂上立著塊褪色紅招牌的小鋪面出現在眼前——“梅記小賣部”。招牌上的“梅”字掉了一點油漆,顯得有些斑駁。
于戴洋一個急剎,自行車輪胎在鋪著細碎石子的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響。他幾乎是跳下車,把車子往墻邊一靠,連氣都沒喘勻,就大步沖向店門口。
店里,梅姨正背對著門口,踮著腳,努力地想把一箱沉甸甸的玻璃瓶裝可樂往貨架頂層搬。她微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手臂微微顫抖,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梅姨!”于戴洋喊了一聲,聲音帶著點奔跑后的急促。
梅姨聞聲,有些吃力地扭過頭。看到是他,那張圓圓的、總是帶著和氣生財笑容的臉上,立刻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眼角細密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像盛開的菊花。
“哎喲!洋洋!來得正好!快!”她如釋重負,趕緊放下箱子,手撐著后腰,重重地喘了口氣,“我這老腰啊,真是不中用了!正念叨著你小子呢!快幫姨把這箱可樂放上去,還有地上那兩箱啤酒,也得碼好。”她指了指地上另外兩個同樣沉重的紙箱。
于戴洋二話不說,走過去,彎下腰,雙臂一用力,輕松地將那箱可樂抱了起來。手臂上薄薄的肌肉線條因為用力而清晰地繃起。他穩穩地將箱子舉高,利落地塞進貨架頂層空出的位置,動作熟練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謝天謝地有你!”梅姨看著他利索的動作,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她轉身從冰柜里摸出一罐還冒著絲絲寒氣的橘子汽水,“哐當”一聲,熟練地拉開拉環,遞了過來,“給,快歇歇,喝口冰的涼快涼快!瞧你這汗出的。”
于戴洋接過冰涼的罐子,冰冷的觸感瞬間驅散了身上的燥熱。他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帶著氣泡的甜意直沖喉嚨,舒服地瞇了瞇眼。他一邊喝,一邊順手把地上剩下的兩箱啤酒也利索地疊放整齊,推到墻角不礙事的地方。
“怎么樣?開學第一天,感覺如何?”梅姨靠在柜臺邊,拿起一把大蒲扇,一邊給自己扇著風,一邊笑瞇瞇地看著他,“新學校新同學,還適應不?沒惹事吧?”她的目光慈愛地在他臉上逡巡,像看著自家孩子。
“就那樣唄。”于戴洋放下空了一半的汽水罐,抹了下嘴角的水漬,語氣隨意,“學校都一個樣,吵得很。同學?還沒認全。”他蹲下身,開始整理地上散落的一些小袋零食,把它們分門別類地塞進不同的貨格。動作麻利,手指翻飛間,那些雜亂的包裝袋很快就變得井然有序。
“你這孩子,”梅姨嗔怪地用蒲扇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力道很輕,“什么叫就那樣?高中了,可不能再像初中那樣混日子。梅姨可聽說了,二中的老師管得嚴,你得收收心,好好念書!將來考個好大學,你爺爺奶媽,還有你妹妹苗苗,臉上都有光!”
“念書?”于戴洋手上動作沒停,頭也沒抬,只是扯了扯嘴角,發出一聲短促的、帶著自嘲意味的輕哼,“梅姨,您看我像那塊料嗎?坐那兒聽天書,還不如幫您多搬兩箱貨實在。”他拿起一包話梅糖,看了看生產日期,“這糖快過期了,得放前面趕緊賣。”說著就把那包糖挪到了最顯眼的位置。
“胡說八道!”梅姨提高了點聲音,語氣是長輩特有的那種不容置疑,“我看你腦子靈光著呢!算賬比我這用了十幾年的老算盤還快!就是心思沒用對地方!你呀……”她話沒說完,店門口光線一暗,一個穿著汗衫的老大爺走了進來。
“老張頭,買煙?”梅姨立刻換上生意人的笑臉招呼。
“老樣子,梅老板,紅塔山一包。”老大爺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
“好嘞!”梅姨轉身去拿煙。
于戴洋已經直起身,很自然地走到柜臺后,接過梅姨拿過來的煙,同時順手接過了老大爺遞過來的錢。他目光快速一掃那幾張紙幣的面額,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手指在放零錢的塑料盒里一捻,叮當作響間,幾個硬幣就準確地放在了柜臺上。
“一包紅塔山,收您十塊,找您三塊五。您數數。”聲音清晰利落。
“嘿,洋洋這算盤珠子,打得真溜!”老張頭樂呵呵地拿起煙和零錢,對于戴洋豎了個大拇指,又跟梅姨寒暄了兩句,才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梅姨看著于戴洋那熟練的動作,眼神里滿是欣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她拿起蒲扇,又輕輕給他扇著風:“看見沒?腦子多快!這本事用在學習上,能差得了?你就是……”
她的話再次被打斷了。這次不是顧客。
店門口,夕陽的光線將兩個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射進來。是兩個穿著桑陽二中校服的男生,正勾肩搭背地從店門口走過,其中一個,正是何濤!
何濤似乎正唾沫橫飛地跟同伴說著什么,臉上帶著夸張的憤怒表情。他下意識地往店里瞥了一眼。就這一眼,他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站在柜臺后的于戴洋。
何濤的腳步頓住了,臉上的表情瞬間從憤怒變成了驚愕,隨即被一種混合著輕蔑和惡意的譏笑取代。他毫不避諱地,直勾勾地盯著于戴洋,嘴角咧開,無聲地對著于戴洋做了個口型,那口型極其清晰,帶著滿滿的侮辱和挑釁:
“垃——圾——!”
然后,他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仿佛要把什么臟東西吐掉,這才重新攬住同伴的肩膀,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留下一個囂張的背影。
店里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秒。
梅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雖然沒聽清何濤說什么,但那口型和那口唾沫,還有對方臉上毫不掩飾的惡意,她看得清清楚楚!一股怒火騰地沖上心頭。
“洋洋!”梅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急切和緊張,她一把抓住于戴洋的手臂,力道不小,“剛才那混小子是不是罵你了?他是不是找你麻煩了?你跟姨說實話!是不是在學校打架了?”
于戴洋的身體在何濤做出那個侮辱性口型的瞬間,明顯地繃緊了一下。握著汽水罐的手指猛地收緊,冰涼的金屬罐壁被捏得微微變形。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怒意像毒蛇一樣,瞬間從心底竄起,直沖頭頂。琥珀色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狠戾的寒光,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沖出去。
但就在下一秒,梅姨那急切、擔憂、帶著粗糙老繭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那真實的、帶著溫度的觸感,像一股溫熱的暖流,瞬間澆熄了他心頭暴起的戾火。
他深吸了一口氣。傍晚微涼的空氣帶著巷子里特有的、混合著塵土、飯菜和一點煤爐煙氣的味道,涌入肺腑。那股冰冷的怒意,被強行壓了下去。
他轉過頭,看向梅姨。臉上那些緊繃的線條迅速放松下來,甚至重新掛上了一絲慣常的、帶著點懶散和戲謔的笑意。他輕輕掙脫了梅姨的手,甚至還反過來安撫性地拍了拍梅姨的手背。
“嗨,您想哪兒去了?”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略帶沙啞的隨意腔調,甚至還帶著點夸張的無奈,“就一神經病,剛開學就犯病,逮誰咬誰。您看我這樣子,像跟人干過架嗎?”他攤開雙手,展示了一下自己完好無損的衣服和干干凈凈的手,“真要打架,我還能全須全尾地站這兒給您搬貨?早躺校醫室了!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他語氣輕松,眼神坦蕩,仿佛剛才那充滿惡意的一幕從未發生。
梅姨狐疑地盯著他的臉,又仔細看了看他身上確實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緊繃的神色才慢慢緩和下來,但眼神里的擔憂并未完全散去:“真的?你可別騙姨!姨跟你說,咱不惹事,但也別怕事!要是真有人欺負你,一定得跟姨說,姨去找他們老師!找他們家長!”
“知道啦知道啦!”于戴洋故意拖長了調子,拿起抹布,開始用力擦拭剛才放啤酒箱時蹭到一點灰的柜臺,轉移著話題,“您看我這不好好的嘛!對了,梅姨,明天進貨的單子您放哪兒了?我晚上回去看看,別漏訂了什么。”
梅姨嘆了口氣,知道這孩子主意正,不想說的事問也問不出。她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去翻找進貨單:“你這孩子……唉,單子在抽屜里呢,你待會自己拿去看吧。姨去后面給你下碗面,忙活一下午肯定餓了!”說著,她掀開柜臺后的布簾子,走進了后面小小的、兼做廚房和休息室的隔間。
于戴洋看著梅姨微胖的背影消失在布簾后,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他放下抹布,走到店門口,倚著門框。夕陽的金輝已經變成了濃郁的橘紅,將整條小巷染上一層溫暖的色調。巷子對面斑駁的灰墻上,貼著一張嶄新的、紅紙黑字的榜單,在夕陽下格外醒目——是桑陽二中高一年級的第一次摸底考試成績榜。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那張榜單,掠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數,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然而,就在他準備移開視線時,目光卻像被什么東西牢牢抓住了。
榜單的最頂端,第一名的位置,清晰地印著一個名字:
**陳小秋。**
總分數高得嚇人,甩開第二名一大截。尤其文科分數,幾乎接近滿分。
夕陽的余暉,像一束舞臺追光,恰好、精準地投射在那個名字上。三個普通的漢字,在濃郁溫暖的金色光芒里,仿佛被點燃了生命,熠熠生輝,帶著一種沉靜的、卻又無比耀眼的力量。
于戴洋倚著門框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他看著那個被染成金色的名字,琥珀色的眼眸深處,那層慣常的疏離和懶散的薄冰,似乎被這道過于明亮的光,悄無聲息地刺破了一角。
巷子里,有放學歸家的孩子追逐笑鬧的聲音,有自行車鈴鐺清脆的響聲,有遠處飄來的模糊的電視聲響。世界依舊喧鬧而具體。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個角落,似乎被這夕陽下滾燙的名字,不經意地、輕輕地撞了一下。
死遁歸來,禁欲佛子為我帶崽三年
商游清是只棲在梧桐山上的小鳳凰,擺爛到十七歲這年,從老祖那得知,她的靈根被意外遺落在人間一名少年身上,且少年性命岌岌可危,若不及時施以援手,靈根恐惶有損。商游清嘆了一聲,提前結束她的擺爛生涯,抖抖羽毛下山了。彼時的赫家少主赫琮還只是一個被家族血親陷害關進精神病院,天天注射藥劑的癡傻少年。商游清從天而降,摸他呆毛腦殼,開始洗腦:“我是老婆。”赫琮:“老婆。”后來,商游清為他鏟除身邊所有奸佞叛徒,掃平一切障礙,將他培養成為濱島權勢滔天的第一掌權人。商游清也終于順利取回靈根,順帶生了對雙胞胎,只來得及匆匆揣走其中一枚鳳凰蛋就死遁了。再后來,梧桐山下。赫氏掌權人攜幼子途經山寺遭遇暴雨,黑傘下的父子西裝矜貴,輕轉手上的檀木佛珠,進山祈福。下一秒,大佛子小佛子被正在樹上掏鳥洞給媽媽覓食的小鳳雛一翅膀扇下山去:“不裝能死?”
三歲半修仙,洗白系統早來五百年
姜婉穿越修仙界成了大反派惡毒女配,洗白系統早來了五百年。【你五百歲是覆滅三界的魔尊。】正在玩泥巴的姜婉:……我三歲半。【洗白第一個任務:從時空長河中復活被你殺死的流火仙尊,讓他重新接納你。】【任務難度:無限高。】姜婉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拿著冰糖葫蘆的五歲小正太。“大師兄!”五歲的流火小娃娃,“師妹給你吃冰糖葫蘆”姜婉:……“謝謝師兄!”【任務完成獎勵:混沌雷靈根。】姜婉內視一看,還真多了條雷靈根。既然獎勵真的能到賬,那么……【你屠盡玄武一族,請踏遍諸天萬界找到玄武一族的血脈。】【任務難度:無限高】姜婉把剛煮的蛋拿出來,滴血認主。【你從諸天萬界,億萬生靈中尋找到僅存的一絲玄武血脈,一定費盡千辛萬苦吧。如今和上古神獸玄武締結靈獸契約,任務完成任務獎勵:大道劍意】姜婉:噓,別說話吃就完了,誰家修仙還沒個卦。
惡毒女修不裝了,開局五個道侶
葉嫵穿到一本不正經修仙文里,成為書中的舔狗女配。女主林歡歡和她的諸多后宮每天過著快樂的日子。她卻不要命看上了女主的后宮之一:隔壁修煉無情道,卻只為女主沉淪的劍修男主。書中,她放著五個道侶不要,幾十年如一日給男主當舔狗。葉嫵看完記憶,臉都黑了。當舔狗?她葉嫵這輩子都不可能當舔狗!五個道侶俊美無雙,他們不香嗎?葉嫵本以為,她馬上要過上左擁右抱的好日子。沒想到,他們五個全都恨她入骨。俊美的蛟龍族被她剝離最堅硬的護心鱗送給男主。妖異的魔族被她綁在煉器室用業火給男主煉器。一心練劍的人族少年,被她奪走傳家之寶,送到男主跟前…還有腹黑的病弱少年,單純的九尾狐少年……系統:宿主只要攻略他們,獲得他們好感度就能換取獎勵。他們現在對宿主恨之入骨,建議宿主盡快道歉,拉回他們的好感度。葉嫵:“???”剛當完無情道男主的舔狗,還要當他們五個的舔狗?休想!她對著五個道侶神情蠱惑:“越愛我的人,得到的好處越多。愛不上我?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后來葉嫵準備飛升,她表示可以放他們自由。五個道侶卻紅著眼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拋棄他們。
我曝光前世驚炸全網
【甜燃爽+雙瘋批+非遺傳承+家國大義】夜挽瀾的身體被穿了,穿越者將她的生活變得烏煙瘴氣后甩手走人,她終于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掌控權,卻又被困在同一天無限循環999年。無論她做什么事情,一切都會重來,被逼成了一個掌控無數技能的瘋子。脫離循環那天,面對殘局,所有人都笑她回天無力,直到她的前世今生無意被曝光——夜挽瀾從十丈高處輕功躍下,毫發無損有人解釋:她吊了威亞夜挽瀾一曲《破陣樂》,有死無傷有人辯白:都是后期特效夜挽瀾再現太乙神針,妙手回春有人掩飾:提前寫好的劇本此后,失落百年的武學秘法、緙絲技術、戲曲文藝重現于世……為她瘋狂找借口的大佬們:……能不能收斂點?他們快編不下去了!·夜挽瀾忽然發現她能聽到古董的交談,不經意間掌握了古今中外的八卦。【絕對沒人知道,天啟大典在鳳元寶塔下埋著】次日,華夏典籍天啟大典問世。【我可是寧太祖的佩劍,我不會說太祖的寶藏在哪兒】隔天,國際新聞報道寧太祖寶藏被發現。后知后覺終于發現不對勁的古董們:???夜挽瀾伸出手:我帶你們回家·我神州瑰寶,終歸華夏新的時代,她是唯一的炬火他以生命為賭,賭一個有她的神州盛世
退下,讓朕來
【實體書已出版】沈棠在發配路上醒來,發現這個世界很不科學。天降神石,百國相爭。文凝文心,出口成真。武聚武膽,劈山斷海。她以為的小白臉,一句“橫槍躍馬”,下一秒甲胄附身,長槍在手,一人成軍,千軍萬馬能殺個七進七出!她眼里的癆病鬼,口念“星羅棋布”,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排兵布陣,信手拈來!這TM都不能算不科學了!分明是科學的棺材板被神學釘死了!而她——“主公,北郡大旱,您要不哭一哭?”沈棠:“……”“主公,南州洪澇,您要不多笑笑?”沈棠:“……”————————看著被她干掉的十大碗米飯,比臉干凈的口袋,以及一群嗷嗷待哺、不懷好意、整天惹是生非的村民,疑似飯桶轉世、真·靈魂畫手的村長沈棠,不得不放棄心愛的畫筆,被迫走上應聘諸侯之路。PS:已完結種田爭霸文《女帝直播攻略》,休閑慢穿大佬文《大佬退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