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斜斜織過江南三月的杏花巷。青石板路被潤得發(fā)亮，倒映著兩側粉墻黛瓦的飛檐翹角，一滴雨珠自雕花窗欞的銅鈴上滑落，墜在青石板凹處積起的水洼里，漾開一圈細碎的漣漪，將巷口酒旗上“醉仙樓“三個字暈得朦朧了幾分。

青衫拂過巷間石階，衣料是極細的云錦裁制，領口袖口滾著銀線繡的云紋，針腳密得連針尖都難尋縫隙。行走間衣袂輕揚，露出腰間懸著的玉佩，玉質溫潤如凝脂，隱有流光婉轉，細看卻是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只在邊角處有一道極淺的狐尾紋路，被雨水打濕后更顯剔透。

云旯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fā)絲，指節(jié)纖細如白玉雕琢，指尖劃過鬢角時，幾縷青絲沾在微涼的肌膚上。他駐足在巷口那株老杏樹下，抬頭望了望被雨霧籠罩的天空，眉峰微蹙——這雨來得蹊蹺，帶著三分刻意七分隨性，倒像是有人在云端捻訣布下的陣仗。

“嘀嗒。“又一滴雨落在他鼻尖，冰涼的觸感讓他眼睫輕顫。這具人形軀殼維持了千年，依舊帶著少年人的青澀模樣，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鼻梁挺秀卻不顯凌厲，唇瓣色澤偏淡，組合在一起竟比巷尾繡坊里掛著的仕女圖還要柔美幾分。路過的賣花姑娘偷眼瞧著，臉頰微紅，低頭擺弄著竹籃里的桃花，腳下卻不小心踩滑了石階。

云旯側身時青衫劃出一道弧光，指尖在姑娘臂彎處輕輕一托，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道將人穩(wěn)住。“雨后路滑，姑娘當心。“聲音清潤如玉石相擊，帶著幾分慵懶的暖意。

賣花姑娘抬頭道謝，話到嘴邊卻卡住了——眼前這青衫人明明是男子裝扮，可那雙眼睛里的水光，那耳垂上若隱若現的淡粉色，竟比春日桃花還要嬌柔。她慌忙低下頭，“多、多謝公子...“話音未落，懷里的花枝突然齊齊朝云旯的方向傾斜，花瓣上的水珠滾落，在空中連成一線，像是在行禮。

云旯指尖微動，花枝便恢復了自然垂落的姿態(tài)。他看著姑娘倉皇跑遠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眼底卻掠過一絲無奈。這具身體自帶的氣韻總是如此，走到哪里都要惹些不必要的關注，連草木都要湊這份熱鬧。

巷尾傳來爭執(zhí)聲，夾雜著瓷器碎裂的脆響。云旯緩步走去，見醉仙樓門口圍了些人，兩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正推搡著一個青衣書生，地上散落著幾片青花瓷的碎片，墨跡在雨水里暈染開來，依稀能看出是半首未寫完的詩。

“哪來的野小子，敢在醉仙樓門前撒野！“絡腮胡漢子唾沫橫飛，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知道這樓是誰開的嗎？修仙界'青云宗'的產業(yè)，你賠得起這官窯茶杯？“

書生抱著懷里的書卷往后縮，臉色發(fā)白卻梗著脖子：“明明是你撞了我，怎反倒惡人先告狀？再說這茶杯...也就值三個銅板...“

“三個銅板？“漢子眼睛瞪得溜圓，抬腳就要踹過去，“老子今天讓你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腳剛抬到半空，卻像被無形的枷鎖困住，怎么也落不下去。漢子臉色漲成豬肝色，渾身肌肉繃緊，額上青筋暴起，周圍看客只覺一陣風過，青衫身影已立在兩人中間。

云旯低頭看著地上的碎瓷片，指尖在濕滑的石板上輕輕一點，那些散落的瓷片竟如時光倒流般飛起，在空中拼合成完整的茶杯，只是杯沿多了道細紋。他拿起茶杯遞給掌柜，“碎了的杯子，我賠。“

掌柜是個精瘦的老者，見狀眼睛一亮，連忙作揖：“客官好手段！這杯子是前明官窯的物件，倒也不值什么，只是...“他話沒說完，就見云旯指尖夾著一枚玉佩遞過來，玉質溫潤，上面刻著“云“字，旁邊還有半個狐尾印記。

掌柜的臉色驟變，原本堆笑的臉瞬間肅穆起來，膝蓋一軟就想下跪，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托住。“老、老祖宗...“他聲音發(fā)顫，額頭冷汗直冒，周圍看客都愣住了——這青衫人看著不過十六七歲，怎么讓醉仙樓掌柜如此失態(tài)？

云旯將玉佩收回腰間，淡淡道：“尋常物件，何必較真。“他轉向那兩個漢子，目光掃過兩人腰間的令牌，那是青云宗外門弟子的標識。“青云宗的門規(guī)，第一條便是'敬人者人恒敬之'，你們入山門時，沒讀過《青云戒律》？“

漢子們面面相覷，他們雖是外門弟子，卻也認得掌柜方才的反應意味著什么。能讓修仙界第二大宗門的分舵掌柜喊“老祖宗“的，整個三界也只有那位傳說中的存在。兩人“噗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弟子知錯！弟子知錯！“

云旯沒再看他們，轉身看向那書生。書生抱著書卷，眼神里滿是好奇與敬畏：“在下蘇文遠，多謝公子解圍。只是不知公子如何得知《青云戒律》？“

“早年偶得一觀。“云旯指尖拂過書生懷里的書卷，封面寫著《論語》二字，紙張泛黃卻保存完好。“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下次路過此地，記得繞著走。“

蘇文遠似懂非懂地點頭，抬頭時卻見青衫人已走出數步，雨絲在他周圍自動分開，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他看著那人背影，突然想起幼時聽先生說過的傳說——當年青云宗初創(chuàng)時，開山祖師曾說過，宗門之內，見云紋玉佩如見祖師。

巷口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穿透云層灑下，將青石板上的水洼染成金色。云旯站在橋頭，望著遠處煙波浩渺的湖面，腰間玉佩突然微微發(fā)燙。他抬手按住玉佩，眼底閃過一絲訝異——是青丘的傳訊，還有...九天玄女的氣息？

水面突然泛起漣漪，一只通體雪白的狐崽從水里探出頭，抖了抖耳朵上的水珠，化作一道白光鉆進他袖中。袖中傳來細微的嗚咽聲，云旯指尖在袖上輕點，一道柔和的靈力注入，狐崽便安靜下來。

“急什么。“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這人間煙火，還沒看夠呢。“

橋頭茶館里，說書先生正拍著醒木講古：“話說當年三界大戰(zhàn)，妖魔鬼怪肆虐人間，多虧了紫薇大帝與東華帝君聯(lián)手，才平定亂象...“鄰桌幾個茶客聽得入神，其中一個穿著現代夾克的年輕人卻嗤笑一聲：“又是這些封建迷信，還不如我的游戲好玩。“

話音剛落，他突然渾身抽搐，皮膚下浮現出淡淡的黑氣。同桌的人驚呼起來，卻見那年輕人身體迅速干癟，片刻后竟化作一灘黑水，只留下那件夾克落在地上。茶館老板面色大變，連忙喊道：“快！是化外天魔！快去報官！“

云旯站在橋頭，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袖中的狐崽不安地躁動著，他輕輕拍了拍袖口，眼底掠過一絲冷意。這方天地對穿越者的排斥，從未減弱過。

遠處傳來馬蹄聲，一隊官兵策馬而來，為首的校尉看到地上的夾克，臉色凝重地揮手：“封鎖街道！查驗身份文牒！“官兵們拿出竹牌，上面刻著天干地支與數字組合的編號，挨個兒檢查茶客的文牒。

云旯轉身走進巷尾，青衫融入斑駁的光影里。他腰間的玉佩再次發(fā)燙，這次傳來的是更清晰的感應——九天玄女的氣息越來越近，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讓他頭皮發(fā)麻的熟悉氣息。

他腳步微頓，唇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該來的，總歸是躲不掉的。

杏花巷的盡頭，一株老杏樹開花正好，粉白的花瓣在風中簌簌飄落，落在青衫上，與銀線云紋相映成趣。云旯抬手接住一片花瓣，指尖的溫度讓花瓣微微蜷縮，仿佛有了生命。

“雨歇風定花猶落，“一個清越的女聲在身后響起，帶著三分笑意七分溫柔，“九兒，別來無恙？“

云旯轉身，看到雨巷盡頭立著一位紫衣女子，容顏絕世，眉心一點朱砂，正是九天玄女。他剛要開口，卻見女子身后的雨霧里，隱約還有一道身影，那身影的氣息讓他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九天玄女輕笑一聲，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躲了三千年，這次可算找到你了。“她湊近他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姐姐帶了桃花釀，去湖邊小筑喝一杯？“

云旯看著她眼底的笑意，又瞥了眼那道若隱若現的身影，最終嘆了口氣：“也罷，許久沒嘗過姐姐的手藝了。“

兩人并肩走出杏花巷，陽光穿過云層灑在他們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青衫與紫衣的衣袂相觸，帶起細碎的流光，路過的行人只覺眼前一亮，卻記不清兩人的模樣，只覺得那畫面美得像一首詩，刻在心底，卻怎么也描述不出。

湖邊小筑的屋檐下，風鈴輕響，仿佛在應和著遠處傳來的漁歌。云旯坐在窗前，看著湖面波光粼粼，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那里很快凝結出一滴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仿佛蘊藏著整個天地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