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空氣中彌漫著尚未散盡的硝煙與焦土的氣息。趙鴻志站在工廠廢墟前，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的眼鏡片上落滿塵灰，視線卻始終沒有移開那片坍塌的車間屋頂。

昨夜的爆炸聲仿佛還回蕩在耳邊，震得他耳膜生疼。此刻的廠區一片死寂，唯有殘存的火苗仍在角落里舔舐著斷壁殘垣，將黑影拉得老長。

他深吸一口氣，濕布捂住口鼻，緩步繞向側門。濃煙還未完全散去，熱浪撲面而來，熏得他眼眶發紅。趙鴻志低頭彎腰，踩著碎石與扭曲的鋼筋前行，腳下的土地仍帶著余溫。

他熟悉這里的每一條走道、每一臺設備。那些曾在燈光下加班調試的日子，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他蹲下身，撿起一塊燒焦的零件，上面還能依稀辨認出自己親手刻下的編號。

“怎么會……”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低沉。

趙鴻志繼續向前，在一處倒塌的墻體旁停下腳步。那里，是他存放關鍵圖紙的地方。他用靴子踢開幾塊磚頭，又用手扒開碎瓦礫，終于在一堆木屑中發現了一個被壓扁的鐵皮盒子。

他顫抖著手打開盒蓋，里面的圖紙已經碳化大半，但仍能辨認出部分結構圖。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抽出，夾進衣內，仿佛那是最后的一絲希望。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四周。廠房的核心區域幾乎全部坍塌，僅剩幾根承重柱斜插在地面上，像是一群垂死掙扎的人。機器大多被炸毀，只剩下殘破的框架和斷裂的傳動軸。

趙鴻志走向一臺倒伏的車床，它的底座被掀翻，齒輪散落一地。他在旁邊蹲下身，伸手撥開灰塵，忽然注意到車床下方壓著一本冊子——封皮已經焦黑，但一角尚完整，隱約能看到“高精度膛線加工流程”幾個字。

他心頭一跳，立刻動手清理周圍的瓦礫。費了很大勁才把那本技術圖紙冊抽出來，雖然邊緣被火焰吞噬，但主要內容似乎保存完好。

“至少……還有點東西留下來。”他低聲說，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卷起地面的塵埃，也帶走了他眼角的一滴淚。

趙鴻志站起身，環顧四周。遠處傳來零星的哭喊聲，那是昨晚逃散的工人們正在陸續返回查看情況。他轉身朝宿舍區走去，希望能找到還在的員工。

通往宿舍的小路已經被炸塌了一半，他小心地踩著斷墻邊沿前進，直到看見鍋爐房的輪廓出現在視線盡頭。

“有人嗎？”他大聲喊道。

回應他的只有風聲。

他又喊了一聲，語氣中帶著懇求：“我不是來責怪誰的！如果你們還在這里，請出來見我。”

沉默片刻后，鍋爐房的門緩緩推開一道縫，一個佝僂的身影探了出來。是守夜的老李頭，臉上沾滿灰塵，眼神驚恐。

“趙先生……您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損失情況。”趙鴻志快步上前，“你沒事吧？”

老李頭點點頭，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昨晚的事，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嗎？”趙鴻志盡量放輕語氣。

老李頭遲疑了一下，最終嘆了口氣：“我……我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慢慢來。”趙鴻志遞給他一瓶水，“先喝點水，再講給我聽。”

老李頭接過水瓶，擰開蓋子喝了幾口，潤了潤干裂的嘴唇。

“昨天夜里，我剛躺下沒多久，就聽見外面有動靜。我以為是野貓，就沒在意。后來，一聲巨響，整個屋子都震動了。我爬起來往外看，圍墻外停著一輛軍用卡車，車燈都沒開，黑乎乎的。”

趙鴻志眉頭緊鎖：“你確定是軍用卡車？”

老李頭點頭：“沒錯，那種輪子很寬的，車身很高。我還以為是政府的人來檢查，結果……然后就爆炸了。”

趙鴻志心中一沉。這不是普通的襲擊，而是有預謀的破壞。

“你還記得卡車上的車牌或者標識嗎？”

老李頭搖頭：“太黑了，我沒看清。但我記得，車上下來兩個人，穿著黑色的衣服，動作很快，像是訓練有素的。”

趙鴻志沒有再問下去，他已經猜到幾分。這種精準的打擊方式，不像是流寇所為。

他拍了拍老李頭的肩膀：“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你先去安全的地方休息，剩下的事，我會處理。”

老李頭點點頭，顫巍巍地走開了。

趙鴻志獨自站在原地，望著眼前這片廢墟，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這場爆炸不只是摧毀了他的工廠，更是對整個抗戰后勤體系的一次沉重打擊。

但他更清楚，自己不能就此放棄。

他轉身走向倉庫方向，那里曾堆滿了尚未組裝的零部件。盡管現在已被掩埋在廢墟之下，但他還記得，倉庫角落里有一把鐵鍬和幾根撬杠。

他花了些時間翻找，終于找到了工具。他扛起鐵鍬，開始清理一些較輕的瓦礫。汗水順著額角滑落，他卻毫不在意。

隨著挖掘深入，他陸續找到了一些還能修復的零件：軸承、齒輪、彈簧……每一個都能派上用場。

中午時分，陽光透過烏云灑下，照在那堆殘骸上。趙鴻志正準備歇口氣，忽然在一堆碎石下發現了一個未開封的金屬原料箱。

他激動地搬開石頭，打開箱子，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塊銅板和鋁材。這些都是制造武器配件的重要材料，原本是為了下一批裝備生產準備的。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喃喃道。

他將箱子拖到一邊，做了個標記，打算等會兒再來搬運。

接著，他朝著廠房最深處走去。那里，是他存放實驗性武器模型的地方。那是一個小型迫擊炮彈發射裝置的設計原型，是他最近幾個月的心血結晶。

然而，當他來到模型存放處時，卻發現入口已經被瓦礫徹底封死。他抬頭看了看天窗，那里的玻璃早已破碎，只剩下幾根鋼筋突兀地伸向天空。

趙鴻志咬牙攀上倒塌的樓梯架，小心翼翼地爬上天窗邊緣。他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落入屋內。

灰塵撲面而來，嗆得他連連咳嗽。他摸索著穿過黑暗，終于在書桌夾縫中找到了那個模型。它雖已破損，但主體結構依然清晰可辨。

趙鴻志小心翼翼地將模型包裹進衣服內層，轉身尋找出口。他知道，只要這個模型還在，就有重建工廠的希望。

走出廢墟時，已是午后。趙鴻志回頭望了一眼那片焦土，眼神堅定如初。

“我會回來的。”他低聲說道。

他不知道敵人是誰，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有多難走。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

因為這座工廠，不只是他的事業，更是他對國家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