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起紅毯一角,沙粒打在木臺邊緣,發出細碎聲響。陳啟銘的手掌仍壓在投降書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血跡順著紙張褶皺緩緩洇開,停在“解除武裝”四字之間。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追視那名被押走的中尉,只是將文件角輕輕撫平,動作緩慢卻堅定。
全場靜默。戰士們槍口未垂,目光仍鎖在日方代表身上。張猛立于臺側,膝蓋微曲,右手懸在槍套上方,指腹貼著皮革,隨時準備再次出擊。趙鴻志蹲在通訊箱旁,耳機緊貼耳廓,目光掃過頻譜儀上跳動的波形。李叔退至第三排,衣袋中的袖扣已被攥得發燙。
陳啟銘終于抬眼。他環視四周,聲音不高,卻穿透風聲:“儀式繼續。投降書已遞交,程序不可逆?!?
話音落下的瞬間,趙鴻志手指一動,按下加密頻道。電流輕微嗡鳴后,他低聲下令:“北坡警戒升至最高,發現異常即刻攔截?!蓖ㄓ崋T點頭,迅速切換頻率。
佐藤站在原地,軍帽下的額頭滲出細汗。他目光掃過中方代表,又瞥向書記官。后者左手仍貼在袖口,布料微鼓,金屬扣在日光下閃過一瞬反光。李叔瞇起眼,指尖在衣袋中劃過刻痕——三點短,兩點長,間隔均勻,與先前一致。
陳啟銘向前半步,站上受降臺邊緣,使自己成為全場焦點。他右手抬起,掌心向外,做出“止步”手勢。前排戰士立即收槍入位,肩線齊平,肅立如墻。
“貴方一人行兇,不代表全體意志。”他直視佐藤,語氣平穩,“但投降書已交,程序即生效。若貴方欲反悔,請現在提出——否則,簽字即刻進行。”
佐藤喉結滾動,嘴唇微動,終未出聲。他緩緩點頭,動作僵硬如機械。
書記官上前一步,從公文包中取出鋼筆。他雙手遞出,指尖微顫,筆尖幾乎觸地。風沙掠過,國旗猛然展開,發出撕裂般的聲響。張猛肌肉繃緊,目光掃過書記官手腕角度,判斷其是否有突襲可能。
陳啟銘上前,親自接過鋼筆。他轉身,面向國旗,朗聲道:“今日,我代表中國抗日軍民,接受關東軍特務團之無條件投降?!?
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全場。戰士們挺直身軀,有人咬緊牙關,有人眼眶發紅。國際觀禮代表的車隊已駛入視野,在遠處塵土中緩緩前行。
他將筆遞向佐藤,指向文件落款處:“簽字位置在此。時間——八點二十一分?!?
佐藤接過筆,右手懸停片刻,隨即落筆。鋼筆劃過紙面,發出沉悶的摩擦聲。他用力過猛,筆尖在“永久解除武裝”的“永”字上劃出一道深痕,墨跡崩裂,如刀刻。
陳啟銘注視著那道劃痕,未動聲色。他右手搭在桌沿,指尖再次觸到血跡——從中尉唇間滴落的血,已半干,黏在“解除武裝”四字邊緣。
李叔悄然退至通訊車旁,從衣袋中取出袖扣,放入便攜檢測儀。指針輕微偏轉,幅度極小,但持續存在。他低聲記錄:“北坡十五度,信號源未滅?!?
趙鴻志摘下耳機,目光掃過頻譜儀。剛才那道短波信號再度出現,持續一秒,隨即中斷。他未上報,只對通訊員道:“記下頻率,戰后追查。”
風勢漸強,沙塵撲打在日方代表臉上。佐藤簽完名,將筆輕輕放回桌面。書記官收起文件,動作遲緩,左手始終未離袖口。李叔盯著其手腕角度,發現袖扣在移動時微微旋轉,方向正對北坡中段排水渠入口。
陳啟銘伸手,將投降書重新擺正,封面朝上。關東軍特務團徽記在日光下清晰可見,雖被雨水浸染,輪廓仍在。他未翻看內容,也未擦拭血跡,只是將文件平放于粗布之上,動作平穩。
“請貴方代表退至指定區域?!彼_口,語氣無波,“后續交接事宜,將由我方軍官逐一落實。”
佐藤微微頷首,轉身欲走。書記官緊隨其后,步伐略顯滯澀。李叔目光鎖定其左袖,見其行至臺邊時,袖口布料微動,金屬扣最后一次反光,隨即被軍服遮掩。
張猛目送日方代表走下受降臺,右手仍未離開槍套。他低聲對身旁戰士下令:“押送車原地待命,不得放行任何人離開?!?
趙鴻志重新戴上耳機,監聽備用頻道。信號未再出現,但頻譜儀背景噪聲略有異常,似有極弱脈沖殘留。他調出記錄波形,對比昨日測試數據,眉頭微皺。
陳啟銘立于臺中央,目光掃過全場。戰士們已恢復秩序,列隊整齊,槍口朝天。國際車隊距接待點不足三百米,車頂飄揚著多國旗幟。氣象站門口,那件白襯衫制成的桌布仍在風中翻動,炭筆書寫的“China Reception Point”清晰可見。
他低頭,再次看向投降書。血跡已干,呈暗褐色,覆蓋在“解除武裝”四字之上。他伸手,指尖輕觸紙面,未擦拭,也未移開。
李叔快步走回臺下,將檢測儀收起,草圖折成小塊,塞入內袋。他抬頭望向北坡,山體輪廓在風沙中若隱若現。十五度角,正對排水渠入口。他記下方位,未向任何人提及。
趙鴻志突然抬頭,看向陳啟銘。兩人目光短暫交匯,陳啟銘微微頷首。趙鴻志隨即低頭,在記錄本上寫下一行數字——那是信號頻率,與袖扣編碼一致。
佐藤一行已進入接待帳篷。書記官進門時,左手最后一次貼向袖口,動作隱蔽。李叔站在十米外,借整理背包之機,悄然調整望遠鏡焦距。鏡頭中,袖扣內圈刻痕清晰可見——三點短,兩點長,重復兩次。
風沙中,國旗猛然一蕩,紅毯邊緣掀起,露出下方壓實的沙土。陳啟銘站在受降臺中央,右手仍搭在桌沿,指尖壓著那頁染血的文件。
李叔收起望遠鏡,轉身走向通訊車。他拉開側門,將袖扣放入屏蔽盒,蓋子合攏時發出輕微“咔”聲。
趙鴻志摘下耳機,低聲對通訊員道:“主頻切換,加密通話,通知北坡哨位——若有移動熱源,立即上報。”
張猛站在警戒線旁,目視押送車。車窗內,中尉低頭坐著,唇邊血跡已干,手中仍攥著那片殘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