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殿內的燭火被穿堂風卷得搖晃,將人皇的龍袍影子投在金磚地上,像頭蟄伏的巨獸。
陳無極貼著殿柱的陰刻花紋屏住呼吸。
“......以圣泉為引,三百年一輪回,貴宗不會吃虧。”
人皇的聲音透過梁柱傳來,帶著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十株萬年幽冥草,足夠讓幽冥宗再出三位元嬰。”
蕭妙妙靠著自己爭取來的接待差事,知曉了此次人皇下榻的全部細節,特意在會客廳布下了供二人竊聽的靈符。
而她這先祖似乎就是光明正大來談事情的。
完全沒有遮遮掩掩的意思。
只是這與記載不符啊。
蕭妙妙的指尖撓著跟前的柱子,發出吱吱吱的聲音,有幾分刺耳,但她卻恍然不覺。
靈符的距離有限,兩人就偷偷蹲在無人的角落聽著。
蕭衍。
當年正是他率軍踏平了幽冥宗。
可眼前的他,顯然與幽冥宗關系甚是密切,竟還親自上門與之做交易簽訂契約?
她拽著陳無極往后退,裙角掃過廊下的銅鶴燈,燈芯“噼啪”爆了個火星。
“跟我來。”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指尖指向車輦后方的陰影,“那邊的護衛穿銀甲,腰側令牌刻著‘蕭’字,是我家暗衛統領的制式。”
兩人借著月光的盲區繞到車后。
那銀甲護衛果然背對著他們,長戟斜拄在地,戟尖的寒芒映著滿地月光。
蕭妙妙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廊柱上輕叩——三短一長,是蕭家暗衛的“詢敵”暗號,只有統領級別的人才懂。
銀甲護衛的動作頓了頓。
陳無極突然注意到不對勁。
這人站在那里,肩甲上的霜花竟沒有絲毫融化,連呼吸都沒有帶出半點白氣。
他剛想拽住蕭妙妙,護衛已猛地轉身。
月光恰好撞在對方臉上——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臉。
青銅面具覆蓋了整個頭顱,面具中央的人皇印泛著血光,邊緣的紋路里嵌著細碎的白骨,像是用尸骸熔鑄而成。
更詭異的是他的脖頸,轉動時發出“咔噠”脆響,仿佛關節早已生銹。
“怎么會是陰尸衛!”
蕭妙妙的聲音發顫,難得見她如此失態。
她在家族禁書里見過記載,這是用人皇血脈混合冥界死氣煉制的傀儡,沒有痛覺,不知疲倦,只認契約者的命令。
“陰尸衛是沒有理智的,”
長戟帶著破風的呼嘯刺來,快得只剩道寒光。
陳無極幾乎是本能地拽著蕭妙妙往側后方倒,戟尖擦著他的肋下滑過,帶起的勁風刮得皮肉生疼。
可護衛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手腕翻轉,長戟突然分裂成三截,中間用鎖鏈連著,像條金屬長鞭纏向蕭妙妙的腰。
“走!”
陳無極大吼著推了她一把,自己卻被鎖鏈纏住了腳踝。他眼睜睜看著蕭妙妙踉蹌后退,而護衛的另一只手已抽出腰間短刀。
短刀刺入蕭妙妙腰側的瞬間,陳無極聽到了布料撕裂的輕響。
少女的金錘剛舉到半空,就無力地垂落,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她低頭看著刀柄,月白裙裾迅速被血浸透,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妙妙!”
陳無極做些什么,但是護衛的長戟再次刺來,這次他沒能躲開。
戟尖穿透胸口的剎那,他聞到了些腥甜味道,似乎是自己的鮮血。
劇痛順著血脈蔓延,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靈力正順著傷口流失,像被戳破的水袋。
他掙扎著抬頭,看見蕭妙妙正朝他伸出手,指尖離他的衣角只剩半寸。
她的眼睛還睜著,里面映著自己倒下的身影,瞳孔里的光一點點黯淡,像燭火被風吹滅。
“唔……”
天旋地轉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然而下一刻,陳無極對于身體的把控突然又回來了。
深深呼吸,是清晨的味道。
他隨即猛地睜開眼,摸了摸胸口,仿佛那劇痛還未散去。
“鐺——鐺——”
青銅鐘鳴在耳畔炸開時。
視覺漸漸恢復,他此刻,正站在一片巨大的白玉廣場上。
抬頭是懸在半空的浩瀚大陣,數十名玄袍修士正圍著廣場中央的泉眼修行。
他們的招式古樸凌厲,真元掃過泉眼,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黑灰色的霧氣。
霧氣散落開來,竟讓他丹田的真元都活絡了幾分。
“老陳,發什么呆?該練早課了。”
有人拍他的肩膀。
陳無極回頭,見是個面生的玄袍青年,胸口繡著熟悉的紋路,眼神里帶著熟稔的笑意。
“我……”
他剛要開口,卻發現自己也穿著同樣的玄袍,手里還握著柄漆黑長劍。
周圍的修士們都在低聲交談,說的是些許宗門日常:“聽說了嗎?宗主今日要開壇講法,講的是‘死氣化靈’的秘訣。”
“太好了,我卡在筑基后期好久了……”
陳無極心頭劇震。
如此熟悉的場景,怎么又回來了!
他下意識回頭一瞧,蕭家少女的俏臉近在咫尺,后者也是一臉的嚴肅。
......
“我們死了。”
“這不是普通的幻境,是輪回。”
蕭妙妙的聲音略帶些許干澀。
風吹過樹林,數不清的樹枝輕輕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嘲笑二人。
“我原本以為在這里死亡,就是真正的神魂消散。”
“結果不是。”
“輪回……”
蕭妙妙喃喃自語。
“這不是好事么,意味著咱們二人可以有無限的機會重來。”
陳無極不知她為何臉色如此嚴肅。
“不不不,不是一回事了,我原以為這鬼樹幻境只是想要用時間來消磨我們的記憶,最后在結局里成為那些頭顱一樣的存在。”
“但是顯然我錯了。”
“倘若是輪回,那有極大的概率,這是鬼樹體內的幽冥法則在生效,將我們二人困在了過去時光的片段里。”
“也就是說?”
陳無極問道。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打破這輪回片段的能力,我們二人就要生生世世困在這里,連死的機會都沒有。”
蕭妙妙眼中掠過些許茫然。
“就算是我們二人經歷了千百個輪回,對于外面,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所以這是時間的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