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風點頭附聲道:“能從閣老壽宴想到萬歲爺那一層去,也是一用心之舉了。”
“不過屬下覺著這并不奇怪,這鐘小姐好歹也是出自官宦之家,又在榮國公府待了三年,有些見微知著的本事亦很合乎常理。”
韓玄暉緩緩點了點頭,原本沉靜的眸子卻陡然間一亮。
“她既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規勸閣府的人,應能斷定她不是四皇子的人了,你那頭查的可有眉目?”
霍風緘默一瞬,“這幾日她只是來往于官邸和她那兩處鋪面之間,并無其他的動向,也未同什么可疑之人會面。”
“您的判斷不無道理,若從她方才的話來思慮,她確實不像是同四皇子有瓜葛之人...”
“若她是四皇子的人,定然是趁著這個節骨點兒大肆鼓動翁主和夫人才是,可她未見鼓動,卻是將這眼前形勢和厲害關系清清楚楚的擺在翁主的跟前...”
房內,原本立在門廊處的兩道影子已緩緩往里挪了去,韓玄暉靠在輿背上,雙眸微瞇,心頭思緒萬千。
他心里頭的想法同霍風所言是一致的。
查了這么一大圈,原來,這個女人竟并未在替赫爾堯做事....
那她無端面見赫爾堯又會是為著什么呢...
難道,真的僅僅是生意上的事?
不過,既然她鐘儀并未替赫爾堯做事,那他二人會面究竟談了些什么韓玄暉也就毫無知曉的興趣了。
不知是因著少了一個細作,還是因著方才聽到的出自鐘儀口中的那番話,韓玄暉心頭對鐘儀這個人的印象倒是一下子扭轉了不少。
...
鐘儀將這道厲害關系狠狠的擺在了蒲察的跟前,一時,蒲察也心有余悸。
她再忍不住,走至韋氏跟前也溫聲規勸起來。
可還未說幾句,韋氏的面色便瞬間冷了下來,抬手就將一眾女婢盡數屏退了。
房內瞬間陷入了冷凝。
蒲察一見氣氛不對了,只得垂首立在了一旁輕易不敢再言語,鐘儀的心也是砰砰直跳,隨著蒲察一并立在了一旁。
“閣老七十了,這七十大壽,乃是古稀之宴!”韋氏端端站著,板著臉肅色看向蒲察,語氣冷戾,“古稀之宴大操大辦怎么就不成了?”
她抬手往外頭一指,拔高了聲線,“閣老輔兩朝皇帝!他為大梁付出的心血,那是惠及大梁的千秋萬代!他怎的就不配大辦七十大壽了!”
“南直隸幾個縣是遭了災沒錯兒,可哪又同閣老有什么干系?話又說回來,那十幾萬災民還是我那小兒子替他皇帝老兒安撫下去的!”
“他皇帝老兒將我小兒子外放南直隸,一放就是三年!
三年啊!都不準他歸京一次!”韋氏說話間已略帶哽咽,聽得出是極克制的。
鐘儀抬眸去瞧,卻見韋氏已是雙眸通紅,滿目晶瑩。
“最后歸京之時...竟成了半個殘廢!他還那么年輕!”
從韋氏的語氣中,不難聽出她對皇帝的那股子恨意。
不過,這情有可原,兒子年紀輕輕便因外放有了傷疾,這樣的痛楚之于一位母親來說,是深入骨髓的。
可再怎么樣,這般當庭斥罵皇帝的言行也是極不妥當的。
畢竟,屋內屋外都這么多只耳朵呢...
鐘儀心頭喟嘆,可見韋氏是被閣府這接二連三的意外給沖昏了頭腦。
再這么下去,定是要落入對家圈套的。
“這是其一!”韋氏繼續哽道:“閣府遭刺,直至今日皇帝都未將行刺之人捉拿歸案給閣府一個交代!這是其二!”
“其三!閣老已是如此高齡,卻還因皇帝不愿他告老而堅持風雨無阻入朝幫著皇帝理政!
如此大的辛苦,只是大辦一場古稀之宴又怎的了!就算是鋪張浪費奢侈之際又如何!難道這就是大逆不道了嗎!”
廂房內氣氛凝重,廂房外,侍人們在廊下也皆垂首而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霍風立在韓玄暉后頭靜靜的聽著里頭傳來的低泣聲,剛要躬身進言,跟前便拂過一陣香氣。
他一抬眼,是繁袖。
繁袖沖霍風微微頷首,霍風也未再言語,只趕緊往后退去了。
繁袖原是要同韓玄暉一道前來的,可她換了身衣裳的功夫韓玄暉便將她甩下率先往這頭來了。
對此,她心里頭有火氣,可她知道,若這會兒質問一番,二人之間只怕是要徹底僵化了。
方才廂房內的話她也聽見了幾句,于是,只把心頭火氣強行按下,立到了韓玄暉的身后。
“您是不是該進去了?萬一伯母待會兒說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來...我從未見過伯母在翁主面前動如此大怒,翁主又一向不違逆伯母,這...”
可話落,好半晌,輿上之人都未應她一個字。
繁袖只覺自討沒趣,抿了抿唇,也不再言語了。
“母親,兒媳并非那個意思...”容著韋氏發了這么一通火,蒲察只當她氣已消的差不多了,緩步走至了她跟前。
卻不想,韋氏這一回氣性是極大的,甚至不惜還當著鐘儀的面,徑自又將蒲察的話給打斷了。
“我不管你是何意!”韋氏一個轉身往案旁落了座,把臉往一旁轉去不再去看蒲察,“閣老這個壽宴,我就是要大辦!”
話罷,又朝外揚聲道:“來人!把你們二爺給我請了來!”
這是徹底勸不住了...一時,蒲察也沒了法子,只好回身朝鐘儀看去。
二人四目相對,鐘儀亦很快領會到了蒲察的意思。
她本是不想摻和這樁事的,可畢竟蒲察是在被她鼓動之后才將韋氏惹的大為光火。
若這會兒將蒲察撇下不管,忒不厚道。
在蒲察頗有些央求的眼神之下,鐘儀還是鼓足勇氣抬步往韋氏跟前走去。
“夫人,您先消消氣。”鐘儀神情懇切,沒有露笑,也并無冷肅,只是字字斟酌的試探著。
“我知道,我一個外人本是不該往您跟前來進言的,可今兒這事兒偏叫我給撞上了。”
“我雖同您打照面的次數不多,可在這之前,您的美名我是早已有所耳聞的,
無論是您的才情相貌,還是治家之道,那都是傳遍京城的,
同為女人,我也曾是執掌過中饋的人,這其中的艱難,我又怎能不了解,
閣老在朝廷安妥幾十年,這其間,亦是有您大半的辛勞。”
韋氏長長舒了一口氣,緩身往椅背上靠去。
鐘儀微微一頓,終于露了一絲笑,“當然,我說這樣的話絕不是在有意恭維您,
因為,接下來,我可能要說一些在您看來是得罪您的話了。”
這話一落,廂房內外眾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除了繁袖和韓玄暉。
繁袖眸光往房內瞟一眼又緩緩挪開,嘴角浮出一絲謔笑。
韋氏的脾性她是知道的,她心頭不禁暗喜,原來,這鐘儀竟也只是個草包!
她究竟有什么資格有幾個膽子敢在韋氏跟前這么說話!當真是失心瘋了!
與此同時,韓玄暉的嘴角也浮出一絲謔笑。
不過,同繁袖不一樣的是,韓玄暉的眸底緩緩浮現了幾抹若有若無的玩味之意。
仿佛,更有興趣聽下去了。
而房中的韋氏則是一臉震驚的看向了鐘儀。
無論是當初在閨閣之中還是嫁入閣府做閣府夫人之后,都還從未有人敢在她跟前說出如此狂妄的言語!
可鐘儀畢竟是客,又救過她兒媳婦的命。
因此,她對鐘儀這個人倒沒什么厭棄。
可現在,她竟就這么挨了鐘儀的說,她想斥,卻又礙于情面斥不出口...只得生生又把臉轉了回去不再去看鐘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