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們迅速分列兩排，垂首恭迎。

在千百道或敬畏，或好奇，或隱含質疑的目光注視下，一道身影緩緩自幽深洞窟中踱出。

那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比魁梧的云福生還矮上半頭。

它人身而立，枯瘦身軀縮在件隨風擺蕩的繡金黑袍中，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虎首額間一點白，映在凌亂毛發間，一對渾濁的虎目半睜半閉，透著沉沉暮氣。

毫無威勢可言。

這……就是威震沂山，壓服群妖的白額山君？

這副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模樣，瞬間引爆了群妖嘩然。

在崇尚力量，以雄壯為尊的妖界觀念里，如此形貌，實在難以讓群妖心生敬畏，甚至隱隱升起一絲被愚弄的憤怒。

“就這？”

“老成這樣了？”

“怕不是個幌子吧？”

毫不掩飾的質疑聲浪涌起。

白額大王渾濁老眼微微抬起，那看似昏聵的眸底，驟然升騰起兩道魔焰。

嗡！

一股無形無質卻沉重如山岳的威壓，瞬間攫住了在場妖物的心神！

空氣仿佛凝固，所有喧囂質疑被硬生生掐斷在喉嚨里，修為稍弱的妖物只覺得心臟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即便是修為高深者，也感到神魂震顫，如同被天敵盯上，恐懼瞬間淹沒了所有雜念。

整個山腰死寂一片。

“可都到齊了？”

如同枯枝摩擦的聲音從白額大王起皺的嘴唇中吐出。

云福生再度搶在六娘子之前，恭敬俯身答道：

“回稟大王！本山人馬中，鼠校尉、狼統領、鴉先鋒未至，外來賓客與請柬名單有三成對不上號，另外收了請柬卻未到的，有十余位。”

白額大王渾濁目光掃過洞前噤若寒蟬的群妖，轉向另一邊的六娘子：

“本山部眾，何故缺席？”

六娘子狠狠剜了云福生一眼，猶豫片刻，還是如實稟告：

“父王，鼠校尉與狼統領……折在了莒縣一位道人之手，那鴉先鋒……是奉了父王之命去追捕一只野狐與貍花貓，便再未歸來。”

“野狐？貍貓？”

白額大王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他何時下過這種命令？

正疑惑間。

“嗯呵呵……”

一聲妖異輕笑，毫無征兆響徹整個山腰。

笑聲入耳，時間仿佛被凍結。

上一刻還因威壓而驚恐戰栗的群妖，瞬間如同泥塑般，姿態僵直，眼神空洞，表情凝固。

飛舞的落葉懸停半空，搖曳的花枝定住身形，連山風都靜止了。

整個天地，只剩下那無處不在的妖異笑聲在回蕩。

笑聲再起，卻已近在咫尺，如同貼著白額大王的耳廓呢喃：

“我的山君大王呀，那小狐貍和小貍花，可是你親自下的命令，要捉來剝皮抽筋的……你怎么能忘了呢？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那聲音帶著撒嬌般的嗔怪，卻又似蘊著莫名力量。

話音剛落，輕笑轉眼間消散在山間。

凝固的時間瞬時恢復流動，風聲再起，落葉飄飛，群妖如大夢初醒，茫然眨了眨眼，渾然不覺剛才異狀，依舊望著主位上的白額大王。

白額大王眼中迷茫散盡，他緩緩點頭，聲音恢復之前的干澀：

“是我派他去的，沒了便沒了吧，山中也不靠他們，不等了，開壇講法。”

“開壇講法——！”

云福生立刻扯著嗓子高喊。

“開壇講法！”

“開壇講法！”

一連串小妖呼喝聲浪迅速傳遍山腰。

就在這呼喝聲浪中，一道身影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從茂密花叢里鉆了出來。

他黃衣破爛，三條長須沾滿泥土草屑，臉上驚魂未定，正是黃仙朗。

也顧不得拍打塵土，他目光抬起望向山君，卻在半路一眼就看到了某個混在角落，面上掛著獰笑的紅膚黑翅身影，也不知他又搶了誰的請柬，居然混了進來。

黃仙朗瞳孔一縮，卻又立馬挺起胸膛，心中呸了一聲，連滾帶爬沖到主位前，撲通跪倒在地，帶著激動：

“大王！大王！小的回來了，小的有十萬火急的情報稟報啊！”

他抬起頭，望向白額大王的目光充滿了狂熱，當年，正是眼前這位山君，如同天神下凡，將那個屠戮了他父母的恐怖怪物撕成了碎片。

救命之恩，再造之德，他黃仙朗粉身碎骨難報萬一，這些年潛伏人族集鎮，打探消息，忍辱負重，為的就是這一刻。

“何事驚慌？”

白額大王聲音稍稍提起。

“大王！小的探得確切消息！莒縣那人族蕭縣尊，糾集了不少修士和江湖草莽，意圖不日便發兵，攻打我沂山妖洞啊！”

黃仙朗語速極快，聲音急切。

此言一出，剛剛因開壇講法而稍顯平息的妖群瞬間炸開了鍋！

“什么？！”

“官府要打來了？！”

“他娘的！這幫兩腳羊活膩歪了！”

“肅靜！”

云福生一聲虎吼，勉強壓下騷動，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黃仙朗身上。

“我等一直相安無事，為何突然如此？”

六娘子沉聲問道，滿臉含煞。

黃仙朗深吸一口氣，望著白額大王眼中魔焰奔涌，聲音陡然拔高：

“因為……因為小的還探聽到一個天大的消息！”

他悄悄咽了口唾沫：

“那大梁朝廷的皇帝老兒欲要去泰山封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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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欲要泰山封禪？”

王恒安皺眉望著好大哥沈捕頭，有些不解此事與攻打山君有何聯系，他一大早便帶著兩小妖趕來縣城，沒想到卻聽見縣尊攻打山君居然是這么個理由。

“泰山在哪？”沈捕頭一把搶過王恒安手中的蕭字玉牌，肉疼地瞪了這好賢弟一眼，“就在沂蒙之西，那山君開什么萬法大會，要是不小心沖撞了陛下，我等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那山君敢去沖撞大梁皇帝？

這事王恒安可是一點不信，只眼巴巴望著那蕭字玉牌被好大哥妥帖收好，耳邊又傳來沈捕頭低聲細語：

“也不是頭一遭這么做，在征東夷之前，郡守便派人清掃過一遍山中，這才放心將郡兵送去攻打東夷，如今郡兵全軍覆沒，陛下欲來泰山，這掃清周遭的事情，自然是只能各縣自己干，怪就怪，誰讓莒縣挨著沂蒙呢。”

征討東夷大敗，已經傷了國本，如今居然還要封禪泰山勞民傷財，王恒安在這前世聞所聞的朝代聞到了王朝末世的味道。

‘可這關我何事，我只想找回娘親罷了。’

正沉吟間，沈捕頭話又傳了過來：

“賢弟之前辦的事情縣尊很滿意，大人特意叮囑我，說這次賢弟立下功勛，便和賢弟商量崔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