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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腥味

  • 一花飄零
  • 燃檀棲墨
  • 5341字
  • 2025-07-13 18:27:00

于雅娟在家侍奉母親整整一月,老人家總算能顫巍巍下地了。雖常打電話盤問家中生意、兒子功課,順帶“查崗”丈夫,可離家這么久,心底那絲不安如同藤蔓,悄然滋長,纏繞心頭。

這夜,她獨坐兒時嬉鬧的院落,仰頭望天。連日來的月亮總蒙著層薄紗似的哀愁,月光慵懶地潑灑在院子里。夜風拂過,窈窕柳枝在清輝里款擺腰肢,那姿態,竟像極了她心底被無形之手緩緩擰緊、微微扭曲的魂靈。

翌日,她借口娘家待得太久,廠里賬目不清,匆匆返家。行至門前,抬腳欲入的剎那,卻猛地釘在原地。只猶豫了一瞬,她腳跟一旋,徑直朝后院廠區走去。目光投向西院,心頭不禁“咯噔”一跳——短短一月,瘸腿二哥那邊,竟已翻天覆地!

于雅娟沒急著回辦公室翻賬本,疑云壓著步子,引她走向西院。

雞鳴鴨叫鵝歡唱,喧鬧聲里透出勃然生氣。新砌的豬圈像模像樣,兩頭圓滾滾的黑豬崽正吭哧吭哧,粉鼻頭賣力地拱著泥地。視線移開,那片曾荒草叢生的廢地,此刻被拾掇得寸草不留,松軟泥土上,一片稚嫩的菜苗怯生生探出頭,綠意朦朧,長勢喜人。

可不知怎的,于雅娟恍惚間覺得,那被連根拔除的雜草,竟似纏上了自己的心尖,勒得她胸口一窒,悶得喘不上氣。她猛地仰頭,長長吸了口氣,才將那無形的束縛掙開些許。

踱至屋前,她眉頭倏地一挑。一塊簇新的牌匾赫然高懸,“小賣部”三個紅漆大字鮮艷奪目,亮得刺眼,仿佛提前預告著一場蓄勢待發的喜宴。

她伸手撩開門簾。堂屋已徹底改頭換面。玻璃柜臺內,各色零嘴小吃琳瑯滿目;后墻貨架更是塞得滿滿當當,日用百貨一應俱全。

王福來正歪在柜臺后,悠閑地給懷里的凌霄花念著故事書。門簾響動,他只當來了主顧,抬頭望去,卻正撞上于雅娟那雙深潭般蓄滿疑問的眼!他脊背一僵,沒人說她今日回來啊!

那驚愕只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便被硬生生揉碎,換上一副熱絡的笑臉:“哎喲!弟妹回來了??!這得有一個月沒見了吧?瞧著可清減了!”他撐著柜臺站起來,動作因腿腳不便而略顯搖晃,語氣卻十二分殷勤,“凌霄花,快!你不是總念叨著想漂亮奶奶了么!”邊說,邊用粗糙的大手輕輕推了推小外孫女的后背。

凌霄花像只歡快的小雀兒,撲棱棱飛過來,一把抱住于雅娟的腿,仰起小臉,甜得淌蜜:“漂亮奶奶!你終于回來啦!我可想可想你啦!”那舌燦蓮花的本事,活脫脫像從那未謀面的親爹。

于雅娟唇角彎起笑意,蹲下身,指尖拂過孩子細嫩的臉蛋兒,眼中漾起喜愛的柔波:“奶奶也想小花兒呢!”

王福來深一腳淺一腳地拖過一張凳子,殷勤地擺在旁邊:“快坐,弟妹,坐著說話松快?!庇洲D頭拉過凌霄花,“花兒乖,別纏著奶奶,快去,叫你四叔和你媽過來,就說奶奶回來了!”孩子應了一聲,小鹿般蹦跳著竄出門去。

“二哥,”于雅娟落座,目光如探針般掃過煥然一新的屋子,話音里帶著刻意的探詢,“這一個月……變化可真不小?!?

“咳,還不都指著四兒那孩子!”王福來搓著一雙枯瘦的大手,臉上堆滿感激的笑,“他把這些年攢下的體己,全掏出來給我們添補上了!”他牢記著邵寶財的叮囑,只字不提那經營許可證背后的人情與花費。

于雅娟心底冷笑一聲。四兒有多大斤兩,她門兒清。眼前這出戲,不過是眾人串通好了,單瞞她一個罷了。她面上卻不動聲色,順著話頭贊道:“四兒這些年,是攢下些家底。這么看來,他跟小榮子的事,算是板上釘釘了?四兒對你們,可真是掏心掏肺,毫無保留啊!”

王福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連連點頭,掌心搓得更起勁:“定了!定了!定得死死的了!”

于雅娟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像塊石頭,“咚”地一聲落回實處。無論如何,他邵寶財,總不至于去動自家弟弟板上釘釘的媳婦。

“這小賣店,”她再次環顧四周,貨架整齊,商品琳瑯,由衷地(或者說,帶著一絲復雜情緒地)嘆道,“開得還真是有模有樣!”

這一夸,倒讓王福來有些局促,他干笑了兩聲,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你和寶財費心把我們安置在這兒,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晌覀円膊荒芸偖斃圪槪偟谩詡€兒尋摸條活路不是?”

偷眼看見于雅娟輕輕勾了一下嘴角,王福來繼續說:“我現在的身體是干不了體力活了,在這里賣賣貨也算是有個營生,將來四兒過來了,可以一邊在廠子里上班,進貨的時候還能幫我搬搬貨,小榮子就操持一下家務,管管孩子啥的,一家人就挺好。”

“你也太勵志了!”于雅娟豎起大拇指稱贊道,這還真是個身殘志堅的故事。

王福來看了看自己的瘸腿,唉嘆一聲,“沒辦法啊!二哥我也是挺難啊,要不是有你們幫襯這,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了。”王福來展現出一副無比感激的情愫。

“誒呀!嫂子回來了??!”還未進門小榮子那銀鈴般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凌霄花跑去廠子里找了一圈才找到她四叔,“四叔,我媽媽呢?漂亮奶奶回來了!”

四兒一聽不禁嘴角一抽,叼著的半顆煙頭不偏不倚掉在了腳面上,疼的四兒‘哇’的一下跳得老高,回腳就是一個暴踩,一副非要置煙頭于死地的架勢。

“好孩子,值班室爺爺那屋有糖,你去拿一個吃,我去叫你媽媽。”

四兒顧不上燙傷,安頓好凌霄花之后,三步并作兩步急匆匆地朝前院奔去,一著急舌頭也大了起來,“哥呀!哥!出事兒了,小榮子可不能再幫你收拾屋了。”

四兒破羅般的嗓音,把屋里面正親熱的兩個人嚇了一跳,慌忙地整理好衣服,可不能讓四兒看見小榮子是這么收拾屋子的,不然再撤掉他腦袋里的兩根弦也得急眼。

邵寶財一臉的不悅,“干什么玩兒意?你一天咋咋呼呼地,能不能有個穩當勁兒?!?

四兒腦袋一耷拉,抬手使勁撓了撓后腦勺,頭發都搓亂了幾撮,甕聲甕氣地說:“哦,哥,我錯了?!蹦悄樱裰魂J了禍又不知錯在哪的笨狗熊。

“啥事兒???”小榮子正對著手里的小圓鏡子左右端詳,指尖小心地抿著鬢角。如今她儼然是這前院的半個女主人了,連問話都帶著點居高臨下的勁兒,眼梢微微挑著,仿佛在審視一個不懂事的下人。

“我說妹子!”四兒鼓了鼓勇氣,“以后你就不用過來幫我哥打掃這屋了?!?

“真么地?”小榮子猛地扭過身,鏡子“啪”地合上了,攥在手心,聲音陡然拔高,“劉姨那手腳能有我收拾得利索?前院這點活兒我捎帶手就干了,讓她光做做飯,清閑還不好?這還不樂意?”她腰桿挺得筆直,眼神里帶著點被冒犯的不服氣,那股子非干不可的執拗勁兒明晃晃地寫在臉上,像是親爹都攔不住她這份愛崗敬業的心。

“但是……”四兒縮了縮脖子,眼神在邵寶財和小榮子之間來回溜了一圈,傻呵呵地咧嘴一笑,“我不知道嫂子能不能同意?!?

這話像平地一聲驚雷!小榮子瞬間瞪圓了眼,臉上那點精心描畫的鎮定“唰”地褪了個干凈。邵寶財更是魂飛魄散,送到嘴邊的搪瓷杯“哐當”一聲砸在地毯上,水潑了一小片。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竄上天靈蓋,后背的冷汗“噌”地就冒了出來,黏糊糊地貼著襯衣。

“嫂子回來啦?!”小榮子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你嫂子回來啦?!”邵寶財幾乎是吼出來的,兩人異口同聲,那聲音在突然凝滯的空氣里炸開。

四兒這回可機靈了,眼見水花濺起,他“哎喲”一聲,旱地拔蔥般往后一跳,動作麻利地躲開了。站穩后,他拍了拍胸脯,一臉“還好我反應快”的淡定,慢悠悠地說:“嗯吶!在后院呢!跟我二哥嘮嗑呢!”

邵寶財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氣急敗壞地低吼:“你這兔崽子!怎么不早說?!”

四兒一臉無辜地攤開手,還帶著點委屈:“哥,剛才不是你讓我穩當點,別毛毛躁躁的么?”那神情,活脫脫一個嚴格執行命令卻“誤傷”了長官的愣頭兵。

小榮子“騰”地站起來,指甲掐進了掌心才勉強壓住狂跳的心。她強裝鎮定,眼神卻慌亂地躲閃著,不敢再看邵寶財,只覺得一顆心在肋骨下橫沖直撞,幾乎要蹦出嗓子眼?!拔摇蚁然丶伊恕!甭曇舾蓾l緊。

“嗯,你回吧,沒事兒?!鄙蹖氊斏钗豢跉?,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揮了揮手,那動作帶著點急于撇清的倉促。

四兒一看小榮子要走,趕緊想跟著溜,剛抬起腳還沒邁出去,就被邵寶財一聲低喝釘在原地:“四兒,你回來!”

四兒對邵寶財的話向來是令行禁止,半空中的右腳“嗖”地收了回來,笨拙地扭過身,討好地看著邵寶財:“哥,咋地啦?”

邵寶財沒立刻說話,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用力地在下巴頦的胡茬上來回搓著,眉頭擰成了疙瘩,半晌才重重嘆出一口氣,那嘆息里滿是焦灼和無奈:“四兒,聽哥說,小榮子來前院打掃房間這事兒……千萬,千萬不能讓你嫂子知道。一個字兒都不許漏!”他盯著四兒的眼睛,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警告。

四兒立刻展開他那標志性的、帶著點市儈和了然于胸的猥瑣笑容,拍著胸脯保證:“哥,你放心!我懂!嫂子要知道你使喚我未來媳婦兒干活,那還不得炸鍋?我嘴嚴實著呢,保管不說!就像那個…”四兒想了半天終于想出一個很好的比喻“就像那個死了的河蚌一樣,誰都別想撬開?!蹦歉薄拔叶恪钡纳袂椋路鸫ν噶舜蟾缢胁豢裳哉f的心思。

邵寶財緊繃的神經這才稍稍松弛,滿意地點點頭,緊接著又壓低了聲音,試探著問:“那……邵帥那事兒?”

“明白!”四兒立刻接口,小眼睛閃著精光,“邵帥?哦,你給邵帥報了兩個月的封閉沖刺班嘛!為了明年中考拼一把,是不是?這事兒我指定跟嫂子說清楚,好讓她給你報銷!對不?”他把“封閉沖刺班”和“報銷”幾個字咬得格外清楚,一副“哥你放心,劇本我都背熟了”的可靠模樣。

“好!好小子!”邵寶財臉上終于露出點笑意,重重拍了下四兒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跟著哥混了這么多年,這機靈勁兒是練出來了!”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搪瓷杯,在衣服上蹭了蹭水漬,幸好地毯厚實,杯子完好無損。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仿佛剛完成了一場無聲的密謀。隨后,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直奔廠子車間。到了車間,明明沒什么活計,兩人卻都格外“勤快”起來,邵寶財把扳手擰得咔咔響,四兒把地上的零件碼了又拆、拆了又碼,一副埋頭苦干、心無旁騖的樣子,只有偶爾交匯的眼神,泄露著方才那場小小風波帶來的余悸和共同的秘密。

于雅娟循聲望去,看見小榮子穿了一件扎染的旗袍,雙峰挺立,玉臀微微翹起,柳腰輕擺之間曲線畢露,整個人充滿了水墨般的古典美。

這談戀愛的女人果然是不一樣了。小榮子一頭青絲竟也用支木簪松松挽了起來,襯得臉頰愈發瑩潤光潔,整個人像吸飽了露水的花苞,透著一股子藏不住的鮮活勁兒。于雅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過墻上那面蒙塵的鏡子,鏡中映出的臉,雖極力維持著端莊,細看卻已有了風霜的刻痕。那句詩驀地撞進心頭:‘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針一樣扎得她胸口悶痛。

她再看向小榮子時,那眼神便復雜地攪動起來。羨慕她青春正盛、容光煥發;嫉妒那鮮嫩得幾乎能掐出水來的皮肉;更深一層,是痛惜自己悄然流逝、再難追回的芳華。若非她當時棋高一著,搶先一步……邵寶財那雙眼睛,又怎會放過眼前這個活色生香的人間尤物?即便小榮子也生養過孩子,可那點痕跡,在如此蓬勃的年輕面前,算得了什么?

于雅娟就那么定定地、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像淬了冰的探針。小榮子被她看得心頭發毛,后頸的汗毛都悄悄豎了起來。畢竟……那樁虧心事,像塊烙鐵燙在心底。她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喉頭發緊。

“嫂…嫂子,我這是……哪里不對勁么?”終于抗不住那無聲的壓力,小榮子勉強扯開一個笑,攤開的手心卻微微汗濕,聲音也虛浮著。

“沒有!”于雅娟被這問話刺了一下,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失態。她眼睫飛快地眨動幾下,硬是擠出一絲極其勉強的笑意,嘴角的弧度像被細線提著,“你這樣打扮……挺好看的?!蹦强滟?,干巴巴地懸在空氣里。

“還是嫂子端莊大方,”小榮子趕緊回敬,心卻懸得更高,只想岔開這令人窒息的注視,“嫂子是剛回來么?還沒去廠子那邊吧?”她問得小心翼翼,帶著試探。

“嗯,惦記著你們,先過來瞅瞅。”于雅娟的目光依舊粘在她身上,像要穿透皮囊,直看到心底去,語氣卻放得平緩,“你這是……去干啥了?”每一個字都落得輕,卻帶著秤砣般的分量。

“哦,”小榮子心口一跳,眼神下意識地飄開,不敢與她對視,“剛才……去四哥那兒,幫他拾掇了下宿舍?!痹捳f出口,臉上就一陣火燒火燎,連耳根都泛了紅。她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并不亂的衣襟。

于雅娟將她那副汗顏的模樣看在眼里,只當是小媳婦未過門前的羞赧?!澳沁€拾掇啥?。 彼龜[擺手,語氣帶上一種不容置疑的熟稔,“事兒都定了,選個好日子,你們就把婚結了。到時候你四哥搬過來住,照顧你們娘倆也方便?!?

“嫁給四兒”這幾個字像塊餿了的肥肉,猛地堵在小榮子嗓子眼,激得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之前是走投無路的妥協,可這一個月和邵寶財耳鬢廝磨、蜜里調油的滋味……早已蝕骨銷魂。邵寶財許了她將來,許了安穩富足,她怎甘心再跳回那個傻子的火坑?只是眼下,在于雅娟這尊大佛面前,半點心思也不能露。

小榮子死死咬住舌尖,用盡全力才壓下那股生理性的厭惡。她抬起頭,臉上硬是堆砌出一個溫順又羞澀的笑容,從喉嚨深處擠出蚊蠅般的一個字:“嗯?!?

“行了,”于雅娟站起來走了出去,目光掃過院子里新添的雞鴨豬仔,心里明鏡似的——這里頭定有邵寶財的手筆,“家里也添了不少活物,好好養著吧。等過年了,殺頭肥豬,大伙兒一塊兒熱鬧熱鬧?!彼媒o自己撈點實實在在的甜頭。

“我們也是這樣打算的呢!”小榮子立刻接話,帶著點討好的意味,“以后年年都養,給大伙兒過年添點油水。”住在人家的屋檐下,總得交點像樣的“房租”才踏實。

于雅娟一路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回到了辦公室。她仔細盤查了賬本,又特意把四兒和張嫂叫來,前前后后、拐彎抹角地盤問了這個月的情形。賬目清晰,對答也找不出明顯破綻。那股盤旋心頭的疑云,似乎真的被風吹散了。她靠在椅背上,長長吁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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