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端,在摩天大樓叢林的深處,一間從外部看毫不起眼、內部卻如同科幻堡壘般的頂層公寓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里是蕭瑾真正的巢穴,他的指揮中樞,也是他隔絕世界的孤島。
沒有“靜園”的奢華與腐朽,這里只有冰冷的科技感和極致的簡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流動的星河,卻透不進一絲暖意。
室內光線是恒定的冷白色,照亮了占據一整面墻的、由數十塊高清屏幕組成的監控矩陣。屏幕上滾動著復雜的代碼、金融市場的實時數據、交通路況、以及一些關鍵地點,包括法院、市局大樓、甚至暮云公寓周邊的隱蔽攝像頭畫面。
蕭瑾沒有像鄭懷遠那樣失態地踱步。他靜靜地坐在一張符合人體工學的黑色座椅上,面對著最大的那塊屏幕。
屏幕上,正反復播放著今天法庭上,他質詢檢方證人、將受害者家屬污蔑為“敲詐勒索”的片段,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深邃如寒潭,只有微微抿緊的薄唇,泄露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與……厭惡。
他關掉了法庭錄像,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蒼白而輪廓分明的側影。他摘下了金絲眼鏡,揉了揉眉心,指尖冰涼,今天的“表演”很成功,成功得讓他自己都感到惡心。
看著旁聽席上陳思安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看著她眼中那混合著憤怒、痛苦和被背叛的絕望……每一次目光的交匯,都像一把鈍刀在緩慢地切割他的心臟。
他知道她恨他,但他寧愿她恨他。
就在這時,他手腕上那塊看似普通的腕表發出極其輕微的震動。
不是電話,是最高級別的安全警報——有人未經授權,試圖突破安全屋最外圍的物理屏障!而且,對方使用了只有極少數“自己人”才知道的、用于緊急聯絡的特定干擾頻率!
蕭瑾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他飛快地戴上眼鏡,手指在扶手的觸控板上快速滑動。
主屏幕上立刻分割出多個畫面:公寓樓入口的隱蔽攝像頭、電梯轎廂內的監控、以及他所在樓層走廊的實時影像。
畫面中,一個穿著普通快遞員制服、帽檐壓得很低的男人,正推著一個大號保溫箱,站在他的公寓門外,男人看似在核對地址,但蕭瑾一眼就認出,那是張濤!鄭懷遠安插在技術處的內鬼!
張濤來這里做什么?鄭懷遠派來的?滅口?
不可能,鄭懷遠現在還需要他這把刀。
蕭瑾眼中寒光一閃,按下了通話鍵,聲音通過門外的隱藏揚聲器傳出,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東西放門口。你可以走了。”
門外的張濤明顯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對著門禁攝像頭的位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蕭……蕭律師,鄭先生有份緊急文件,必須親手交給您,非常重要。”
蕭瑾沉默了幾秒。鄭懷遠的“緊急文件”?在這個時候?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頭。
“掃描門禁下方灰色區域。”蕭瑾冷冷道,那是專門用于傳遞物理物品的無接觸交接槽。
張濤依言,將一個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金屬盒放入了交接槽。金屬盒被自動吸入內部消毒掃描區。
幾秒鐘后,蕭瑾面前的屏幕彈出掃描結果:
金屬盒:無爆炸物、無化學毒劑、無放射性物質。
盒內物品:一個微型錄音播放器,無其他異常。
蕭瑾的眉頭微微蹙起,錄音?鄭懷遠想讓他聽什么?
“東西收到了,你可以走了。”蕭瑾再次命令,語氣不容置疑。
張濤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低下頭,快速轉身離開,消失在電梯口。
金屬盒被傳送到蕭瑾手邊的操作臺上,他戴上超薄手套,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里面果然只有一個普通的微型錄音播放器,上面只有一個播放按鈕。
蕭瑾將播放器連接到一個完全物理隔離的、沒有任何網絡接口的分析終端上,終端屏幕亮起,開始對錄音文件進行深度解析和聲紋比對。
同時,他按下了播放鍵。
當那個蒼老的、屬于“老鬼”的聲音和緊接著他自己的冰冷聲音在寂靜的安全屋內響起時,蕭瑾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下一步,就是‘最終清算’了……”
“……我會讓‘燈塔’亮起,把‘老樹’和‘藤’一起……燒干凈。”
錄音很短,只有這最關鍵的兩句對話。
但足夠了!鄭懷遠竟然監聽到了他和老鬼的加密通訊?!雖然錄音模糊,處理過,但熟悉他聲音的人,尤其是鄭懷遠這種老狐貍,絕對能分辨出來!而且,“最終清算”、“燒干凈”、“老樹”(秦老)、“藤”(鄭懷遠)……這些指向性極強的暗語,足以成為指控他策劃陰謀的鐵證!
鄭懷遠這是在攤牌!在用這段錄音,對他進行赤裸裸的威脅和勒索!
蕭瑾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不是恐懼,而是冰冷的憤怒和一絲被毒蛇咬中的意外!他自認為與老鬼的通訊是絕對安全的,使用了最高等級的量子加密和動態跳頻技術!鄭懷遠怎么可能監聽到?
除非……他動用了遠超常規警用、甚至可能涉及特殊層面某些特殊機構的監控資源?是秦老在背后出手了?
就在這時,他手腕上的腕表再次震動!
這一次,是來自他秘密安裝在陳思安辦公室和尹隨遷秘密實驗室外圍的、被動式環境監測傳感器發出的紅色警報!
屏幕上彈出兩個并列的緊急信息窗口:
窗口1(陳思安辦公室):檢測到異常高能量電磁脈沖信號(EMP)!
來源:室內!作用目標疑似……精密電子設備及電路系統!
觸發時間:3分鐘前!
關聯事件:人為制造電路故障/火災的前兆!
窗口2(尹隨遷秘密實驗室外圍):檢測到目標車輛(尹隨遷專屬車牌)底盤下方,有異常金屬附著物信號!經遠程熱成像及震動譜分析,高度疑似磁性吸附式遙控炸彈/燃油破壞裝置!
狀態:激活待命!觸發方式未知!
“轟——!”
蕭瑾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大腦一片空白!鄭懷遠!他不僅用錄音威脅自己,他竟然同時……同時對思安和隨遷下手了!而且手段如此狠毒!制造火災炸死思安?用汽車炸彈炸死隨遷?!他瘋了!他徹底瘋了!!
恐慌?不,那不足以形容蕭瑾此刻的感受。
那是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懼!二十年前,他眼睜睜看著父母葬身火海,看著年幼的妹妹(他以為)被火焰吞噬,那種無力感、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跗骨之蛆,折磨了他整整二十年!而現在,歷史仿佛要重演!鄭懷遠這個惡魔,竟然要再一次奪走他僅存的親人?!就在他眼前?!
“不——!”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從蕭瑾喉嚨深處迸發出來!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帶倒了座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雙手撐在冰冷的操作臺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金絲眼鏡后的雙眸,第一次充滿了無法掩飾的、近乎絕望的驚怒和恐慌!
鄭懷遠!你這個畜生!!
他強迫自己冷靜!現在不是憤怒和恐懼的時候!每一秒都關乎思安和隨遷的生死!
他手指如飛,在觸控板上劃過殘影:
1.切斷陳思安辦公室總電源!通過預留的物理后門,遠程強制斷電!最大程度降低EMP引發火災的風險!
2.向陳思安個人加密手機發送最高優先級警報!內容:“辦公室電路高危!立刻撤離!勿碰任何設備!敵襲!!”
3.鎖定尹隨遷車輛位置!車輛正在駛離大學城區域,即將進入車流相對稀少的濱河西路!
4.激活尹隨遷車內預留的應急干擾裝置!非致命,旨在干擾遙控信號,延緩或阻止炸彈引爆!
5.向尹隨遷手機發送警報!內容:“車底有炸彈!立刻靠邊停車!遠離車輛!勿啟動!勿熄火!等待排爆!!”
做完這一切,僅僅過去不到十秒。
蕭瑾的額角已經布滿冷汗,他不敢保證這些措施能百分百救下她們!EMP可能已經破壞了電路,短路火花可能已經引燃!干擾裝置可能無法完全阻斷先進的遙控炸彈信號!她們的反應時間……只有幾秒!
他死死盯著屏幕上代表陳思安和尹隨遷位置的兩個閃爍紅點,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停止跳動!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如此恐懼!二十年前那種眼睜睜看著親人逝去卻無能為力的噩夢,仿佛再次降臨!
就在這時,代表陳思安的紅點突然開始快速移動!
她收到了警報,正在撤離!
而代表尹隨遷車輛的紅點,在濱河西路上猛地減速,靠向路邊!
她也收到了警報!
暫時安全了?蕭瑾不敢有絲毫松懈。他立刻接通了一個加密頻道,聲音嘶啞而急促:“‘夜鶯’!陳思安辦公室有EMP襲擊風險,可能引發火災!她正在撤離!立刻帶人去接應!確保她安全離開大樓!必要時……清空樓層!”
“‘游隼’!尹隨遷的車在濱河西路中段靠邊停下!車底疑似有遙控炸彈!立刻封鎖路段!疏散人群!派最好的排爆組過去!我要她毫發無傷!立刻!!”
頻道那頭傳來簡短有力的確認:“‘夜鶯’收到!行動中!”“‘游隼’明白!已出發!”
安排完緊急救援,蕭瑾脫力般靠回操作臺,大口喘息,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襯衫,暫時……暫時安全了,但恐懼的余波仍在猛烈沖擊著他的神經。
鄭懷遠這個瘋子!他低估了對方的喪心病狂!鄭懷遠感覺到了秦老這根“定海神針”的動搖,他害怕了,他不再滿足于控制,他要毀滅!他要拉所有人陪葬!
不能再等了!原計劃需要時間,需要法庭上更完美的時機,需要將證據鏈打造得更無懈可擊,但現在,思安和隨遷已經暴露在鄭懷遠的死亡名單上!她們就像暴露在獵人槍口下的幼獸!鄭懷遠隨時可能發動更瘋狂的襲擊!而他自己,也被那段該死的錄音逼到了墻角!鄭懷遠要他下一場庭審徹底擊垮檢方,這根本不可能!他不可能真的幫鄭懷遠和秦老脫罪,那等于親手葬送父母的冤屈和妹妹們的安全!
退無可退!必須提前發動!即使風險劇增,即使計劃可能不再完美,即使……他自己也可能萬劫不復!
蕭瑾的眼神,從極致的恐慌和憤怒,迅速沉淀為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他不再猶豫。
他走到安全屋最深處,那里有一個獨立的、屏蔽等級更高的通訊隔間。他輸入一串冗長復雜的密碼,隔間的金屬門無聲滑開,里面只有一張椅子,一個嵌入墻壁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通訊終端。
他坐進去,金屬門在身后關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狹小的空間里,只有終端屏幕幽藍的光芒映著他蒼白而堅毅的臉。
他拿起終端旁一個老舊的、仿佛上個世紀產物的有線話筒,深吸一口氣,按下了唯一的通訊按鈕。
線路接通,沒有撥號音,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宇宙背景噪音般的寂靜。幾秒鐘后,一個蒼老、沙啞、帶著濃重地方口音、卻異常沉穩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
“巢穴?”(這是確認身份的暗語,詢問是否安全)
蕭瑾對著話筒,用同樣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回應:
“安全。‘火種’已暴露。”(報告當前危機狀態:妹妹們身份和調查目標已被鄭懷遠察覺,并遭到致命威脅)
聽筒那頭沉默了片刻,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凝重:
“風?”(詢問威脅來源和程度)
蕭瑾的聲音冰冷而急促:
“‘藤’狂,‘根’危。雙刃懸頂。”(鄭懷遠因恐慌而瘋狂,秦老面臨暴露危險,自己和兩個妹妹同時面臨生命威脅)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仿佛能聽到電流穿過古老線路的細微嘶嘶聲。
然后,那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響起:
“何解?”(詢問應對方案)
蕭瑾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擲的寒光。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個代表著最終決戰和巨大犧牲的代號:
“啟動‘鳳凰計劃’。”
他頓了頓,補充了最關鍵的行動指令:
“目標:‘根’、‘藤’。‘燈塔’……下一庭,亮。”
(目標:秦老、鄭懷遠。讓揭露真相的“燈塔”,在下一場庭審中點亮!)
聽筒那頭,陷入了更長的寂靜。仿佛連那宇宙背景噪音都消失了。
蕭瑾能想象到電話另一端,那位老人此刻復雜的心情。
“鳳凰計劃”一旦啟動,意味著二十年的隱忍和布局將提前進入最終也是最危險的階段,意味著他們所有人,都將置身于最猛烈的風暴中心,再無退路,尤其是“燈塔”在法庭上點亮這一步,風險之高,無異于在刀尖上跳舞,在懸崖邊點燃烽火!
終于,那蒼老的聲音再次傳來,沒有了詢問,只剩下最簡潔、最堅定的確認和執行:
“‘幽靈’收到。‘巢’啟,‘引信’備。‘燈塔’……準時亮。”
(代號“幽靈”收到指令。安全屋(行動基地)啟動,所有“引信”(關鍵證據/行動人員)準備就緒。“燈塔”將準時在法庭點亮!)
通訊結束,聽筒中傳來忙音。
蕭瑾緩緩放下那個冰冷的話筒,靠在椅背上,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狹小的通訊隔間里,只有他劇烈的心跳聲在回蕩。
“幽靈”……這個代號背后的身份,終于在這一刻揭曉。
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暮云公寓(云頂居)的老保安——老魏!
那個在張伯供述中,火災當晚僥幸逃脫、并可能目睹了“體面人”離開現場的關鍵證人!
那個二十年來,如同真正的幽靈般潛伏在黑暗中,默默守護著蕭瑾,為他收集情報、傳遞信息、執行最危險任務的中間人!
那個“暗河之聲”論壇的創建者和幕后管理者!一個被所有人遺忘、卻掌握著通往地獄鑰匙的老人!
老魏還活著!而且,他一直都在!他不僅是蕭瑾復仇計劃的執行者,更是當年那場慘案最直接的見證者和幸存者!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老和鄭懷遠的罪惡!啟動“鳳凰計劃”,對他而言,同樣是一場遲到了二十年的清算!
蕭瑾推開隔間的金屬門,重新回到安全屋冰冷的主控室。
巨大的屏幕上,城市的夜景依舊璀璨。代表陳思安和尹隨遷的紅點已經穩定在安全位置,陳思安被“夜鶯”小組護送到了安全屋;尹隨遷的車被成功封鎖,排爆組正在作業。
暫時安全了。
但蕭瑾的臉上沒有任何輕松,只有一片沉重的、如同背負著整個世界的疲憊,以及眼底深處那燃燒不息的、名為決絕的火焰。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被罪惡浸染卻又孕育著他至親骨血的城市。玻璃上,映出他蒼白而孤獨的身影。
“鳳凰計劃”已經啟動,引信已備。燈塔即將點亮。
下一場庭審,將是最終的審判之地。不是對馬國棟,而是對秦老,對鄭懷遠,對他蕭瑾自己,更是對遲到了二十年的正義。
他拿起一杯冰水,一飲而盡。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卻澆不滅胸中那團為親人而燃、亦將焚盡自身的烈焰。
棋子已失控,棋手已入局。
這盤以血為子、以命為注的殘局,終將迎來最慘烈也最輝煌的終章,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這最后的舞臺上,演好屬于自己的、通向毀滅與救贖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