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邊看滿春樓就是平平無奇的客棧,進(jìn)來別有洞天,一樓酒肆、舞坊、評書一應(yīng)俱全,住宿在二樓,樓道口藏在門口拐角不起眼的地方,得繞一大圈才看到。
謝微寧緊跟掌柜的腳步,一路無言。
剛走到樓道口,窗外忽然狂風(fēng)大作,猛烈拍擊門窗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好似群鬼嘶吼、詭笑,聽得人毛骨悚然。
左邊的窗年因久失修,搖搖欲墜,風(fēng)不斷從縫隙里滲入,陰冷、潮濕,吹到后脖頸涼颼颼,像有鬼趴在后背上熱啃。
不知是誰驚慌中大喊,“惡妖來了,惡妖來了……”
頃刻間,客堂亂成一團(tuán),大家爭先恐后擠到?jīng)]窗的角落,拿著桃枝對著空氣一頓揮舞,更有人直接摘下桃葉揉搓成汁,涂抹全身,祈求能更好的辟厲鬼邪怪。
“客官,您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
掌柜小跑去雜物間,拿來新的窗紙糊上,隔絕外面的陰風(fēng),風(fēng)聲愈演愈烈,吵得大伙耳邊只剩下風(fēng),別無其他。
貼完窗紙,掌柜朝大家揮手,高聲呼喊,“不是惡妖,是起風(fēng)了,如今正值初春,山里多風(fēng),正常!”
聲音一出口便被狂風(fēng)與突如其來的踹門聲吞沒,大門生生被踹開,冷風(fēng)夾雜著泛黃的紙錢涌入,飄著到處都是,有些糊到人臉上,沾過水黏糊糊的,又有風(fēng)的助力,半天才扯下來。
掌柜驚恐回頭。
狂風(fēng)中進(jìn)來十幾個官差,皆穿著黑色官服,佩戴長刀,面容猙獰嚴(yán)肅,最后進(jìn)來的兩名官兵合力將大門關(guān)上,小跑去后門守著,不讓任何人有機(jī)會離開。
不知發(fā)生了何事,眾人在驚悚中哀怨四起。
“大晚上,關(guān)我們做什么?”
“你們說不會又交稅吧?”
“又交,這個月都交兩回了,還要不要人活了!”
“就是,好不容易有空出來喝點酒,碰上這種事,真晦氣。”
“都嚷嚷什么?安靜點,官府查案,接到舉報有惡妖混入人群中,所有人站好挨個盤查,見到過詭異之人的,來我這里舉報,重重有賞!”
為首的官兵拿出一大錠銀子,白花花的,閃瞎眾人的眼,縣內(nèi)物價高,收入低微,稅收卻一年比一年重,誰要能得這銀子,不說后半輩子,三五年內(nèi)衣食無憂。
謝微寧心下一緊,剛才很多人都看到她從后院進(jìn)來,若是被揭發(fā),必然遭層層盤問,她對這具身體毫無了解,光是名字就對不上。
可要是現(xiàn)在逃,明顯不說也無處可逃,謝微寧緩緩挪動身子,藏到人群的最后降低存在感。
半天過去,烏泱泱一大群人站得板正,沒一人上前領(lǐng)賞,倒是都閑聊了起來。
“三日后沈老爺子娶妾,到時候咱們?nèi)ピ琰c,搶個好位置,聽說這次宴席的菜品里有鮑魚!”
“真的?那我天不亮就去,上回的宴席,我就去晚了一刻鐘,連剩菜都沒見到,幸好我家婆娘去得早,打包了好些吃的回來。”
“還娶啊?這前后都娶了十來個了,這次是誰家姑娘?”
“城東柳家的小女兒,聽說叫柳迎兒,早幾年已經(jīng)跟城西的李家公子定過親,兩人情投意合,哭著不愿嫁去沈家做妾,昨日趁娘家人不注意,跳河自盡了,幸好有人路過看見給撈了上來。”
謝微寧聽得入迷,忍不住小聲問,“那柳迎兒都與李家公子定了親,兩人又情投意合,為何還要強(qiáng)迫她嫁去沈家做妾?!”
幾人扭頭看她,怔了一下,話匣子瞬間打開。
“你們外鄉(xiāng)人不知道內(nèi)幕,十幾年前沈家落魄遷回青鄉(xiāng)縣,可沒幾年又發(fā)跡了,還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賈,如今,后輩們都回了京城,只剩沈老爺子和自小就體弱多病的二小姐,沈畫屏還留在縣里。
“夫人妾室都不在,沈老爺耐不住寂寞,這些年納了不下十名小妾,最小不到十四,比自家孫女沈畫屏還小上幾歲,聽說是個嬌弱美人,但他不滿意,總想著再娶幾房。”
“這不,又看上柳迎兒了,給了柳家五十兩彩禮呢,五十兩,全家人后半輩子衣食無憂,可不上趕著把女兒送過去。”
百姓們紛紛點頭,嘴角都快咧到后腦勺,“沈家錢多,每場婚宴都大肆操辦,長桌宴擺三天三夜,屆時,城內(nèi)外百姓都可去慶賀,比祈福節(jié)熱鬧多了,你們到時候也參加,都是山珍海味,平常吃不到的!”
大伙七嘴八舌,聊得火熱,看都不看銀子一眼。
十幾名官差臉色鐵青,難看到了極點。
掌柜立在原地,左右為難,左,他也不想理這群仗勢欺人的狗東西,右不舍得眼前辛苦盤下的客棧,只能硬著頭皮,上前笑臉迎接,“幾位官爺,我這是小本生意,怎會有惡妖混入其中,莫不是搞錯了!”
見掌柜不得不屈服于他們的威嚴(yán),幾人蹬鼻子上臉,將所有怒氣統(tǒng)統(tǒng)撒到掌柜頭上。
為首的官兵把掌柜踹倒在地,長劍抵著他的喉嚨,鮮血從劍尖滲出。
掌柜被嚇得瑟瑟發(fā)抖,蜷曲著身子求饒,“官……官爺饒命,饒了小的,小的愿意給您當(dāng)牛做馬,侍奉官爺一輩子。”
為首的官差滿意點頭,收回長劍,突然,毫無預(yù)兆的扇了掌柜兩巴掌,公然威脅道,“從今日起,滿春樓每個月的收入分我們五成,不給,你全家老小都別想好過!”
掌柜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答,“官,官爺,府衙已拿了五層稅,還要扣除人工勞力,給不了您五層。”
“少廢話,趕緊把店薄拿來,若耽誤辦案,讓惡妖逃走,唯你是問!”
“還有,把店里最好的酒食都端出來,找了一晚上餓死老子了。”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辦。”東家連連點頭,從地上爬起來,吩咐旁邊幾名店小二,“還愣著做什么,趕緊給幾位官爺沏茶。”
店小二們身子抖得更厲害了,小心翼翼上前沏茶。
眾人都停止了討論,沉著臉旁觀這一切,臉上面無表情,藏在袖中的拳頭緊攥,牙齒緊咬,恨不得把這幾個官差碎尸萬段。
可官差背后有陳家撐腰,只手遮天。
他們一介平民,怎抵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