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鐵壁關
- 林沖沖
- 么問舟
- 3925字
- 2025-07-23 07:29:07
白樺林的喘息短暫而珍貴。
林沖沖和蘇芷不敢停留,借著林木的掩護,一路向北,朝著鐵鷹最后提到的“寂滅冰原”方向亡命奔逃。天羅的追兵如同陰魂不散的幽靈,雖暫時被甩脫,但尖銳的骨哨聲和偶爾掠過低空的陌生禽影都提醒著他們,危機從未遠離。
連日的亡命奔逃,風餐露宿。林沖沖胸腹的傷勢在蘇芷有限的草藥調理下勉強沒有惡化,但持續的消耗和精神緊繃讓他疲憊不堪。蘇芷更是憔悴,原本清麗的臉龐蒙上厚厚的風塵,眼神中多了一層麻木和堅韌。他們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爛不堪,難以抵御越來越明顯的寒意。
地勢逐漸變得荒涼。蔥郁的山林被低矮的灌木和裸露的灰褐色巖石取代,強勁的北風卷起沙塵,打在臉上如同刀割??諝庾兊酶稍锒?,呼吸間已能看到淡淡的白色哈氣。
終于,在翻過一道漫長的、布滿風蝕痕跡的土梁后,一座雄渾而滄桑的巨影,如同沉默的洪荒巨獸,橫亙在天地交接的盡頭。
鐵壁關!
它并非傳統意義上的磚石雄城,而是依托著兩座陡峭如刀劈斧削的巨大山崖而建。巨大的條石壘砌成高聳的關墻,墻體上布滿了刀劈斧鑿、箭矢深嵌的斑駁痕跡,無聲訴說著無數慘烈的廝殺。關墻中央,是一道厚重無比、布滿銅釘和巨大撞痕的玄鐵巨門,此刻緊緊關閉著,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肅殺。關墻之上,依稀能看到穿著陳舊皮甲、裹著厚厚毛氈的戍卒身影,如同一個個凝固的黑色剪影,在呼嘯的北風中默默矗立。
關隘周圍,是連綿起伏、寸草不生的荒涼丘陵,一條年久失修、坑洼不平的官道,如同垂死的巨蟒,蜿蜒著通向那扇緊閉的巨門。凜冽的寒風卷過關隘,發出嗚嗚的悲鳴,卷起地上細碎的雪沫和沙塵,更添幾分肅殺與孤寂。這里,是真正的邊塞苦寒之地,是帝國防御北方威脅的最后一道鐵閘,也是被遺忘的角落。
“到了……鐵壁關……”林沖沖的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后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他停下腳步,警惕地觀察著四周。關隘之下,官道兩旁,散落著一些低矮破敗的土坯房和氈帳,形成一個小小的、如同依附在巨獸腳下的集市。空氣中彌漫某種混合氣味,行人稀少,個個裹得嚴嚴實實,行色匆匆,眼神警惕而麻木。這里的氣氛,比野狗集更加壓抑,帶著一種被戰爭和嚴酷環境反復捶打后的死寂。
“鐵叔說的……老耿……”蘇芷裹緊了身上單薄的破衣,凍得嘴唇發紫,聲音顫抖。鐵鷹最后的話是他們唯一的線索。
林沖沖點點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那片破敗的邊塞集市。殘魂的微弱掃描在腦中運行:【掃描環境:威脅個體存在(戍卒、流民)…建議低調…關鍵詞:車馬店、老兵…】。他拉著蘇芷,盡量低著頭,避開大道,沿著集市的邊緣,朝著那些相對破舊、靠近關墻陰影的區域走去。
寒風如刀,卷起地上的雪沫撲打著他們裸露的皮膚。幾個裹著厚厚皮襖、臉上帶著凍瘡的流民蜷縮在避風的墻角,用渾濁而冷漠的目光打量著這兩個明顯是外鄉人的狼狽身影。遠處,一隊騎著瘦馬的戍卒在集市邊緣巡邏,冰冷的眼神掃過每一個角落。
壓抑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林沖沖的心沉了下去,在這種地方,找到鐵鷹的舊部談何容易?萬一老耿已經不在,或者……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劇烈的咳嗽聲從不遠處傳來。那咳嗽聲帶著一種破風箱般的嘶啞,痛苦而沉重,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林沖沖循聲望去,只見一間低矮破敗的土坯房外,歪歪斜斜地掛著一個被風吹得幾乎掉落的木牌,上面用炭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老馬店”。
店門半掩著,門口一個破舊的馬槽里空空如也??人月曊菑拈T內傳來,伴隨著一個粗啞嗓音的咒罵:“咳咳…他娘的…這鬼天氣…咳咳…凍死老子了…”
林沖沖心中一動。他示意蘇芷留在不遠處一個堆放雜物的陰影里,自己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表情顯得不那么驚惶,走向那半掩的店門。
門內光線昏暗,彌漫著劣質酒氣、煙草味和牲口棚特有的臊臭。一個穿著臟兮兮、打著補丁皮襖的瘸腿老人,正佝僂著腰,背對著門口,劇烈地咳嗽著,一邊咳,一邊盤他身邊放著的一根磨得油亮的拐杖……
“老馬?”林沖沖試探著開口!
老人老板回頭淺笑:“小伙子,我叫老耿……!”
林沖沖一怔,這么巧,錯認是老馬?到是撞上真老耿!
此刻無心多想,他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從懷里貼身取出鐵鷹最后塞給他的東西——那枚染著鐵鷹干涸血跡、邊緣有些變形的軍牌!
他將軍牌托在掌心,遞到老耿眼前,聲音帶著一絲哽咽:“耿叔……鐵鷹……鐵叔他……死了……”
“死了”兩個字如同驚雷,在老耿耳邊炸響!
眼睛猛地瞪圓!盯著林沖沖掌中那枚染血的軍牌!一把搶了過去,枯瘦、布滿老繭的手指顫抖著摩挲著軍牌上熟悉的紋路和編號,那眼睛里,瞬間涌起了無法言喻的復雜情緒——震驚、難以置信、巨大的悲痛、還有……仿佛被塵封的烈火重新點燃的憤怒!
“鐵…鐵鷹……”老耿的聲音抖得厲害,不再是粗啞,而是帶著一種深沉的、壓抑的嘶啞,“他…他在哪?!這牌子…這血…”
“鐵叔他……”林沖沖喉頭哽住,巨大的悲傷讓他一時難以成言。
蘇芷此時也走了過來,看到老耿的反應,淚水瞬間涌出,低聲道:“鐵叔他…為了救我們…在腐骨林……”
老耿的身體猛地一晃,手中的軍牌差點掉落。他死死攥緊了那冰冷的金屬,指節捏得發白,獨眼瞬間布滿了血絲!他猛地仰起頭,對著昏暗低矮的屋頂,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壓抑到極致的悲愴嘶吼:“啊——?。?!鐵鷹!你個混蛋,說好同生共死的——?。?!”
吼聲帶著無盡的痛楚和憤怒,在破敗的小店內回蕩。
林沖沖和蘇芷都被震驚到了,震驚于老耿的激厲反應!他們還不能夠完全理解戍守邊疆,同生共死多年的這種情誼!
老耿佝僂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渾濁的淚水混合著眼角的污垢,順著刀刻般的皺紋滾落下來。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低下頭,通紅的獨眼死死盯著林沖沖和蘇芷,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們的靈魂:“說!怎么回事?!鐵鷹…他怎么會死?!你們…又是誰?!”
林沖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悲痛,用最簡潔的語言,將威遠鏢局被滅門、他們護送木匣遭伏、玉佩的秘密、天羅的追殺、冷清秋的遭遇、腐骨林的慘烈、鐵鷹為救他們力戰而死的經過……以及他們被朝廷和天羅雙重通緝的現狀,一一告訴了老耿。蘇芷在一旁補充著細節,特別是鐵鷹最后的情報和囑托。
老耿默默地聽著,臉色越來越陰沉,那只獨眼如同燃燒的炭火,里面翻涌著刻骨的仇恨和無盡的怒火。當聽到“天羅”這個名字,特別是他們使用的“蝕骨勁”時,老耿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木桌上,腐朽的桌面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天羅!又是天羅??!”老耿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充滿了滔天的恨意,“五年前…陷陣營…我那些兄弟…就是死在他們手里!蝕骨勁…化成灰老子都認得!鐵鷹…鐵鷹為了追查這幫雜碎!竟然以身侍狼!”
他猛地灌了一口放在腳邊的劣質烈酒,嗆得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咳得眼淚鼻涕直流,卻依舊死死攥著鐵鷹的軍牌。
“你們……”老耿通紅的獨眼再次看向林沖沖和蘇芷,眼神中的懷疑已被一種同病相憐的悲壯和托付所取代,“鐵鷹用命護住的人…他信你們…老子也信!”
他不再多問,掙扎著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小店最里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費力地挪開一個沉重的、落滿灰塵的舊馬鞍。馬鞍后面,是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狹長包裹和一個同樣包裹嚴實的小皮囊。
“拿著!”老耿將包裹和皮囊塞到林沖沖懷里,沉甸甸的。“里面是幾件北地御寒的舊皮襖,雖然破,但頂用!還有些肉干、硬餅子,省著點吃!皮囊里是關外最烈的‘燒刀子’,冷得受不了就灌一口!還有……”他又從懷里摸出兩柄帶鞘的短刀,刀鞘磨損嚴重,但刀身抽出半截,寒光凜冽,顯然是好鋼口,“拿著防身!這鬼地方,人比狼狠!”
林沖沖和蘇芷看著這些承載著老兵心意的物資,鼻子發酸。這些在邊塞絕對算得上珍貴的補給,是老耿在這苦寒之地賴以生存的東西。
“耿叔……”林沖沖聲音哽咽。
“別他娘廢話!”老耿粗暴地打斷他,又從貼身最里層,掏出一卷用獸皮繪制、邊緣磨損得厲害的舊地圖,塞進林沖沖手里?!斑@個…是鐵鷹當年還在邊軍時,我們幾個老兄弟根據多年戍邊和追查天羅零星線索拼湊的…上面標了去‘寂滅冰原’最隱秘、也最難走的小路,還有幾處能避開大風雪的避難點…危險的地方老子都畫了叉!特別是…”他用粗糙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西北角一片被涂成深黑色、標注著扭曲骷髏的區域,“‘黑煞谷’!鐵鷹那倔驢…他臨死前是不是提過?”
林沖沖用力點頭:“是!鐵叔說天羅總部可能和‘黑煞谷’有關!”
老耿的獨眼中寒光爆射:“沒錯!老子也一直懷疑!那鬼地方,邪性得很!鳥飛進去都出不來!這些年,偶爾有些不要命的走私販子或者探子進去,沒一個活著出來!但總有些鬼鬼祟祟的影子在那附近出沒!你們要是真往北走,離那鬼地方遠點!地圖上標了安全繞行路線!”
他喘了口氣,看著眼前兩個傷痕累累、眼神卻帶著不屈的年輕人,仿佛看到了當年陷陣營那些年輕袍澤的影子,也看到了鐵鷹未竟的遺志。他用力拍了拍林沖沖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林沖沖一個趔趄:“小子!丫頭!好好活著!替鐵鷹…也替我們這些老不死的…多殺幾個天羅的雜碎!替老子看看…那‘天門關’后面…到底藏著什么鬼!”
他的目光越過破敗的店門,望向北方那片鉛灰色的、仿佛連接著地獄的天空,眼神充滿了寄托和一種近乎悲涼的豪情。
就在這時,關隘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戍卒的呼喝!似乎有新的巡查隊出關!
老耿臉色一變,猛地將林沖沖和蘇芷往小店后門推:“快走!從后門出去!繞過關隘!順著山崖根往北!別回頭!”
林沖沖和蘇芷不敢再耽擱,深深看了老耿一眼,將那份沉重的情誼和囑托刻在心里。他們背上包裹,揣好地圖和短刀,迅速從后門鉆了出去。
后門外是一條堆滿垃圾和積雪的狹窄小巷,寒風刺骨。他們不敢停留,按照老耿的指點,貼著冰冷陡峭的山崖根部,在陰影中快速向北移動。
風雪漸起,冰冷的雪花開始飄落,打在臉上生疼。回頭望去,鐵壁關那巨大的玄鐵巨門在風雪中如同沉默的墓碑。而“老馬店”那低矮破敗的門洞里,老耿拄著拐杖的身影,如同風中的殘燭,依舊倔強地矗立著,目送著他們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