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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忠骨燼 · 薪火傳

仙隕歷前三百載,九重天闕尚固若金湯。云階玉砌,霞光萬道,南天門外,天河水師的金戈倒映著凌霄殿的巍峨。在這片永恒神圣的光輝之下,卻流淌著凡塵的苦淚。

下界,東勝神洲,文府。

月色慘白,照在庭院冰冷的青石板上。文載道,這個以“載道”為名、一生奉行“忠孝節義”的儒門修士,此刻卻像一截被蟲蛀空的老木,僵立在庭院中央。他手中緊攥著一枚溫熱的玉牌,那是他獨女文素心臨行前偷偷塞給他的。玉牌背面,以指血刻著兩個歪扭卻刺目的字:“勿念”。

就在剛才,天庭“巡天司”的仙吏手持冰冷的金卷降臨:“查文氏女素心,靈根駁雜,心志不堅,竟妄議天條,言及‘眾生平等’,實乃大逆不道!依《天律·肅清卷》第三百七十二條,判:抽靈根,剔仙骨,罰沒神工坊為奴,永世不得超拔!”

文載道當場便欲叩首陳情,愿以己身替女受罰。他引經據典,從“仁者愛人”講到“上天有好生之德”,聲淚俱下,字字泣血。然而,那仙吏只是冷漠地抬了抬眼皮,手中金卷仙光一閃,文載道便被一股無形巨力死死壓跪在地,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被兩名金甲天兵如同拖拽牲畜般拉走。女兒最后回望的眼神,沒有怨恨,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深深刺痛了他早已被忠義填滿的臟腑。

他顫抖著撫摸著玉牌上女兒的血字,耳邊回蕩著仙吏臨走時冰冷的話語:“文載道,爾之‘忠義’,天庭自有公斷。然汝女之罪,累及爾身,爾之‘忠義金冊’功德,已削三成。望汝好自為之,勤勉當差,或可贖罪。”

“勤勉當差…贖罪…”文載道喃喃自語,枯瘦的手指幾乎要將玉牌捏碎。他一生精研儒典,克己復禮,將“君君臣臣”奉為圭臬。他為天庭牧守一方,兢兢業業,收取的每一縷香火愿力都登記造冊,不敢有絲毫克扣。他將“忠君”刻入骨髓,將“事天”融入呼吸,甚至不惜嚴厲督促女兒修行,只盼她能為天庭效力,光耀門楣。他以為,這便是“大道”,這便是“不朽”。

可如今呢?

天庭抽走了他女兒的靈根,如同抽走一株雜草的根須!剔除了她的仙骨,如同丟棄無用的垃圾!還要將她罰入那永無天日、榨干最后一絲生機的神工坊為奴!而理由,僅僅是幾句對“天條”的質疑!甚至,他數百年如一日積累的“忠義功德”,竟因此被削去三成!他奉獻了所有,換來的不是庇佑,而是更深重的枷鎖與懲罰!

“大道?何為大道?!”“忠義?忠的是誰?義的又是什么?!”“這煌煌天條,護的是誰?壓的又是誰?!”

一連串從未有過的、足以顛覆他畢生信仰的詰問,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神魂深處!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血霧在慘白的月光下彌漫,帶著臟腑碎塊。劇痛席卷全身,并非來自肉體——他修為低微,肉身本就孱弱——而是來自信仰崩塌、精神世界徹底粉碎的劇痛!他癱倒在地,蜷縮著,像一條被剝了皮的野狗,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那一夜,文府書房徹夜燃燈。文載道沒有打坐,沒有誦經。他發瘋般翻檢著自己書房中浩如煙海的典籍——儒家的、道家的、佛門的、甚至被列為禁書的雜家野史、上古先民傳說。他不再是虔誠的信徒,而是一個絕望的掘墓人,瘋狂地挖掘著埋葬在故紙堆下的真相。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此乃天道乎?此乃人欲!天庭之欲!”“君權神授?神權何來?不過是先登絕頂者,以力壓人,竊眾生之膏血,立萬世之枷鎖!”“香火愿力!天庭諸神賴以不朽之資糧!此力何來?乃萬民勞作之精血!乃眾生供奉之心念!天庭坐享其成,反以天條束縛眾生,使其永世為牛馬,源源不斷供奉!此非‘道’,此乃盜!此乃竊!此乃剝皮抽筋、敲骨吸髓之剝削!”

當他將天庭運轉的本質,與那些被塵封的、描述凡間王朝更迭、剝削壓迫的殘酷史實相對照時,一個冰冷、赤裸、殘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冰山般浮出水面!天庭,不過是一個披著神圣外衣、規模更大、手段更隱蔽、剝削更徹底的統治階級!它所維護的“天道秩序”,本質是維護其永恒統治、永恒剝削的階級秩序!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眾生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一個如同驚雷般的古老箴言,穿透了層層歷史的塵埃,在他識海中轟然炸響!這并非仙法神通,而是覺醒!是思想的閃電劈開了蒙昧的蒼穹!

文載道枯槁的身體劇烈顫抖,渾濁的老淚第一次不是因為“忠義”,而是因為“真相”的沉重而洶涌而出。他死死抓住書案邊緣,指甲在堅硬的靈木上摳出深深的痕跡。

“力量…我需要力量…”他嘶啞低語。他不是余燼,沒有撕裂天道的偉力;他也不是李泥,無法吞噬萬穢化為己用。他只有這具孱弱的凡軀,和一顆剛剛點燃、卻足以焚盡舊世界的覺醒之心!

他的目光,落在了書房角落里,積滿灰塵的一摞空白玉簡上。那是他曾經用來記錄香火賬目、書寫歌頌天恩奏章的東西。他顫抖著拿起一枚,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絲微弱的文氣,不是書寫仙法符文,而是刻下他心中那如同熔巖般奔涌的思想!

《剝皮抽筋論》:以香火愿力為引,揭露天庭汲取眾生精血以自肥的本質!《天道枷鎖辯》:剖析天條如何淪為束縛眾生、維護剝削的工具!《萬民薪火說》:吶喊眾生如薪,唯有團結覺醒,燃燒自身,方能焚毀這吃人的舊天!

沒有靈光沖霄,沒有道韻流轉。只有最樸實、最直白、如同凡間農夫泣血控訴般的文字,帶著文載道畢生的學識積累和刻骨之痛,被一枚枚刻錄在玉簡之中。刻完一枚,他本就衰敗的身體便如同被抽走一絲生機,臉色灰敗一分,但他眼中的火焰卻燃燒得更加熾烈!

他不再閉門造車。他拖著病體殘軀,如同最普通的老農,走入田間地頭,坐在坊市茶館,拉住疲憊的礦工、絕望的佃農、麻木的匠人。他用最淺顯的語言,講述“香火”就是他們汗水澆灌的糧食,就是他們日夜勞作的血汗,卻被高高在上的神仙無情奪走,還要讓他們感恩戴德!他講述他女兒的故事,講述無數個“文素心”的悲劇。

起初,無人相信,甚至有人嗤笑他是瘋子,是失心瘋的酸腐老儒。但當文載道拿出那些被層層盤剝后、連糊口都難的賬目證據;當他說出那些只有底層才知曉的、被天庭爪牙欺壓卻無處申訴的苦難;當他渾濁老淚縱橫,嘶吼著“我們供奉了他們,他們卻要抽我們的筋,剝我們的皮!”時,麻木的眼神開始有了波動,絕望的死水中泛起了漣漪。

星星之火,漸成燎原!

“文夫子說得對!老子挖的靈石,十成有九成被收走,只給老子留口餓不死的糟糠!”“我女兒…也被選去織云宮了…三年了,一點音訊都沒有…”“反了!與其跪著餓死,不如站著拼一把!”

壓抑了千萬年的怒火,如同地底奔涌的巖漿,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無數個被盤剝、被壓迫、被奪走親人的凡人,拿起了鋤頭、鐵鍬、甚至只是削尖的木棍!他們不再跪拜廟宇里的金身塑像,而是簇擁在那個病骨支離、卻目光如炬的老者身邊!

一場席卷下界諸洲的凡火之役,轟然爆發!

沒有飛劍法寶,沒有陣法仙術。只有無數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身影,如同沉默的怒潮,沖擊著各地的香火司、礦監衙門、天兵駐所!他們點燃糧倉,砸碎鎖鏈,焚燒那些記錄著他們血淚的剝削賬冊!文載道的思想玉簡被瘋狂傳抄,如同瘟疫般在底層蔓延,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麻木的心頭,點燃反抗的烈焰!

“文夫子是文曲星下凡!他來救我們了!”人們狂熱地呼喊著。

天庭震怒!

“螻蟻安敢撼天?!”金旨如雷霆降下。天河水師開拔,金甲天兵如蝗蟲過境!飛劍如雨,法寶神光縱橫,仙術洪流洗地!凡人的血肉之軀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草芥。一座座起義的城鎮在仙法光芒中化為焦土,反抗者的鮮血染紅了江河。

文載道站在一片燃燒的廢墟之上,四周是震天的喊殺與絕望的哀嚎。他身邊最后幾個護衛的漢子被一道落雷劈成了焦炭。他枯槁的身體在罡風中搖搖欲墜,手中沒有兵器,只有一枚刻著《萬民薪火說》的玉簡。

一名天將駕馭著猙獰的狻猊獸降落在他面前,冰冷的戟尖指向他的咽喉。那天將的眼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與掙扎。他認得這個老儒,曾是地方上出了名的“忠義典范”。

“老匹夫!煽動凡俗,逆亂天綱!爾可知罪?!”天將的聲音帶著法力威壓,試圖碾碎文載道的意志。

文載道抬起頭,渾濁的目光卻穿透了天將的金甲,直刺其心。他的聲音嘶啞微弱,卻清晰地穿透了戰場的喧囂:

“罪?老夫之罪,在于醒悟太遲!”“爾等可知,爾等手中屠戮凡俗的仙劍法寶,爾等身上不朽的金甲,爾等所享用的瓊漿玉液、長生道果…其本源之力,皆來自這些被爾等視為螻蟻、隨意碾殺的凡人!”“他們供養了你們!你們卻以他們的血骨,鑄就了鎮壓他們的屠刀!”“此等天道,何以為公?此等天庭,何以為正?!”“老夫今日身死,不足惜!然爾等可知,這千萬凡夫的血,這焚城的火,已在爾等金身道心之上,刻下了‘吃人’二字!爾等手中劍,斬得了凡軀,滅得了薪火嗎?!”

那天將持戟的手,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他身后的天兵陣列,也出現了一絲騷動。文載道的話語,如同帶著劇毒的芒刺,刺穿了他們根深蒂固的信仰鎧甲。

“妖言惑眾!受死!”天將眼中厲色一閃,壓下心中那絲悸動,長戟化作一道奪命金光,狠狠刺下!

噗嗤!

長戟貫穿了文載道枯瘦的胸膛,將他死死釘在焦黑的土地上!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破舊的儒衫。

沒有驚天動地的反抗,沒有怨毒的詛咒。文載道低頭,看著透胸而出的戟刃,又艱難地抬起頭,望向那高不可攀、卻已被凡火熏染出污跡的九重天闕。他的嘴角,竟緩緩扯出一抹釋然、甚至帶著一絲嘲諷的弧度。

他用盡最后的氣力,將手中那枚沾滿自己鮮血的玉簡,狠狠按在了貫穿自己的冰冷戟桿之上!玉簡瞬間碎裂,但那染血的文字——《萬民薪火說》——卻如同活物般,順著戟桿流淌而上,化作一道道扭曲、灼熱的血色烙印,深深蝕刻進那寒鐵仙金之中!

“薪火…傳…”文載道喉嚨里發出最后的嘶鳴,頭顱緩緩垂下,氣息斷絕。

他的身體在長戟上迅速冰冷,但那雙渾濁的眼睛,卻依舊圓睜著,死死盯著天空,仿佛在質問,又仿佛在期待。

戰場上短暫的死寂。

那天將看著自己長戟上那灼熱刺眼的血色烙印,感受著其中蘊含的、無數凡人臨死前的憤怒與控訴,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他猛地拔出長戟,看著文載道如同破麻袋般倒下的尸體,又環顧四周尸山血海的慘烈景象,第一次對自己手中的力量、對頭頂那片“神圣”的天庭,產生了一種深切的動搖與…恐懼。

“妖…妖孽已誅!余孽速速剿滅!”他強作鎮定地嘶吼,聲音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干澀。他不敢再看地上那具枯瘦卻仿佛重若萬鈞的尸體,駕馭狻猊獸沖天而起,只想盡快離開這片被血腥和某種“不祥思想”污染的土地。

凡火之役,終以慘烈的失敗告終。天庭以雷霆手段鎮壓了一切反抗,試圖抹去這段“污穢”的歷史。

然而,文載道雖死,其“薪火”已燃。

那日戰場之上,無數天兵目睹了文載道身死道消,也看到了他長戟刻字的最后一幕。那染血的質問,那“吃人”的指控,如同夢魘的種子,悄然埋入了一些天兵的心田。

那枚染血刻字的長戟,被天將帶回天庭復命,卻在一次意外的混亂中遺落,墜入了下界一處絕地,被流沙掩埋。戟桿上,文載道最后刻下的血色烙印,歷經歲月侵蝕,字跡雖模糊,那股不屈的意念卻沉淀下來,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而在更為浩渺的宇宙邊緣。

當盜天者余燼撕開天闕法則裂口,遁入混沌;當動弦之主秦牧于舊墟之上撥動創世之弦,開辟新生宇宙之時……

一絲微弱卻極其堅韌的意念,跨越了無盡時空的阻隔,穿透了新舊宇宙的屏障,如同風中殘燭的余燼,悄然融入了那新生的、充滿無限可能的弦動之光中。

那意念沒有力量,沒有神通,只有兩個被血與火淬煉過的、沉重無比的字:

——為公!

新宇宙的法則弦音微微震顫,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屬于眾生的韻律。秦牧撥動琴弦的指尖,在某個瞬間,感受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源自億萬生靈集體意志的微弱共鳴。

舊墳之上,新天初開。一株盜天之草,汲取星光,扎根于法則裂痕。一只食穢之碗,盛滿歸塵,埋葬舊日枷鎖。而一縷燃盡忠骨、以血書寫的“為公”薪火,終于跨越了時空的灰燼,悄然點亮了新宇宙的第一縷…人心之光。

余燼的身影在新生宇宙的星光下若隱若現,他仿佛聽到了風中傳來的、遙遠而熟悉的控訴。李泥默默捧起歸塵碗,碗中暗紅穢泥倒映著舊宇宙殘骸上尚未熄滅的點點凡火。秦牧指尖的宇宙之弦,無聲地調整著頻率,將那血色的烙印,編織進了新世界的底層法則。

無聲的伏筆,已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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