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陽光炙烤著蘇州城的青石板路，蘇玉戴著帷帽，混在人群中向醉仙樓走去。胸前的玉佩隨著步伐輕輕晃動，仿佛有生命般散發著微熱。昨夜齊晏神秘的出現與消失，還有那些關于時空穿越的驚人言論，讓她一夜未眠。
醉仙樓是蘇州城最負盛名的酒樓，平日里賓客盈門。今日卻格外安靜，門口站著兩個身著便裝的壯漢，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過往行人。蘇玉剛走近，其中一人便上前低聲道：“蘇小姐？大人已在樓上等候。“
蘇玉心頭一跳，點了點頭。那人引她穿過大堂，徑直上了二樓。整個二樓空無一人，顯然被齊晏包了下來。最里間的雅間門前站著另一個錦衣衛，見蘇玉到來，無聲地推開了門。
雅間內，齊晏背對門口而立，正望著窗外街景。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直裰，腰間懸著玉佩，看起來像個尋常富家公子，但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依然透著不容忽視的威嚴。
“關門。“他沒有回頭，聲音低沉。
門在蘇玉身后輕輕關上。她深吸一口氣，取下帷帽：“齊大人。“
齊晏這才轉過身來。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卻讓另一側隱在陰影中，明暗交錯間更添幾分神秘。
“玉佩帶了嗎？“他開門見山。
蘇玉從頸間取下玉佩，遞了過去。齊晏接過時，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掌心，那一瞬的觸碰如電流般讓蘇玉渾身一顫。
齊晏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全神貫注地檢查著玉佩。他將玉佩舉到陽光下，仔細觀察其紋理，又輕輕敲擊聽聲，最后從懷中取出自己的那枚，將兩枚并排放在桌上。
“你看。“他指向兩枚玉佩相接處，“它們本是一體。“
蘇玉湊近細看，驚訝地發現兩枚玉佩的邊緣紋路竟能完美吻合，就像一塊玉被從中劈開一般。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抬頭，正對上齊晏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睛里，藏著太多她讀不懂的情緒。
齊晏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先看看這個。“
蘇玉展開信紙，是周崇禮寫給南京戶部侍郎張綸的密函！信中明確提到要“構陷蘇氏“，并提及“前事已備，只待錦衣衛查抄“。
“這...這是證據！“蘇玉激動得聲音發顫，“能證明我父親清白！“
“還不夠。“齊晏收回信件，“這只是間接證據，周崇禮完全可以推脫是他人偽造。我們需要更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偽造賬本、勾結官員。“
“怎么找？“
“周家今晚舉辦壽宴，慶祝周老夫人七十大壽。“齊晏的眼中閃過一絲算計，“蘇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到場，包括南京來的幾位官員。“
蘇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混進去搜查？“
“不是我，是我們。“齊晏唇角微揚，“你以我表妹的身份出席，我會制造機會讓你接近周家內宅。“
蘇玉瞪大眼睛：“這太危險了！如果被認出來...“
“所以需要做些準備。“齊晏拍了拍手，門外立刻有人送進一個包袱，“換上衣裙，我帶你熟悉周家情況。“
包袱里是一套淺綠色對襟褙子和月白色馬面裙，料子上乘卻不顯眼，正適合中等門戶的小姐穿戴。蘇玉去屏風后更衣，發現尺寸竟分毫不差，不由臉頰微熱——他如何知道她的尺寸？
換好衣裙出來，齊晏已經擺開了一幅周府平面圖，正在上面標注各處崗哨和可能的文書存放地點。
“周崇禮生性多疑，重要文書很可能藏在書房暗格或臥房內。“他指著圖紙上的幾個位置，“壽宴期間，大部分守衛會調去前院，這是最佳時機。“
蘇玉仔細記下每個細節，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周家女眷認得我，如何偽裝？“
“這個簡單。“齊晏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涂在臉上會暫時起疹，足以改變容貌特征。你可以紗巾遮面，推說患了風疹，不宜見風。“
他從頭到尾都冷靜得像在討論天氣，而非一場可能危及生命的冒險。蘇玉不禁好奇：“齊大人為何如此幫我？錦衣衛不是應該...“
“錦衣衛的職責是查明真相，不分貴賤。“齊晏打斷她，聲音突然冷了幾分，“況且，我對周家與南京戶部的勾當早有懷疑，這次不過順藤摸瓜。“
蘇玉敏銳地察覺到他話中有話：“你是說...這背后還有更大的陰謀？“
齊晏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突然換了話題：“你對倭寇了解多少？“
“只在史...在書中讀過。“蘇玉及時改口，“沿海劫掠，危害百姓。“
“近年來倭寇行蹤詭秘，總能避開官軍圍剿。“齊晏的聲音壓得更低，“朝中有人懷疑，是沿海豪族暗中勾結，提供情報和補給。“
蘇玉倒吸一口冷氣：“周家...？“
“只是猜測。“齊晏收起圖紙，“今晚若有所獲，或許能證實這一點。“
他站起身，突然伸手抬起蘇玉的下巴。這突如其來的接觸讓蘇玉呼吸一滯，僵在原地。
“別動。“齊晏的聲音近在耳畔，“教你些閨秀禮儀，免得露餡。“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齊晏竟親自教導蘇玉如何做一個“合格“的明代閨秀——從走路時裙擺的擺動幅度，到執杯飲茶的姿勢，甚至是如何用團扇遮面輕笑。蘇玉驚訝于他對閨閣禮儀的了解之深，更驚訝于他教學時的一絲不茍。
“不對。“他再次糾正蘇玉的執扇手勢，“拇指在上，食指在下，扇面與地面呈四十五度角。“他的手覆在蘇玉手上調整角度，那觸感讓蘇玉心跳加速。
“齊大人對女子禮儀如此精通？“蘇玉忍不住問。
齊晏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家母早逝，留下本《閨閣要則》，我...曾翻閱過。“
這個回答似乎隱瞞了什么，但蘇玉識趣地沒有追問。訓練結束后，齊晏取出一套首飾給她：“戴上這些，更像官家小姐。“
那是一對白玉耳墜和一支銀簪，樣式簡單大方。蘇玉剛要道謝，突然發現銀簪末端刻著一個小小的“晏“字。
“這是...“
“家母遺物。“齊晏簡短地說，眼神飄向窗外，“時候不早了，該出發了。“
黃昏時分，一輛裝飾樸素的馬車停在周府側門。蘇玉臉上涂了藥水，果然起了些紅疹，蒙著輕紗倒也看不出真容。齊晏換了一身更華貴的藏青色錦袍，腰間玉佩和繡春刀彰顯著他錦衣衛的身份。
“記住，你是我表妹齊婉，因父母雙亡暫住我府中。“下車前，齊晏最后一次叮囑，“少說話，多觀察。若遇危險，立刻到前院找我。“
蘇玉點點頭，手心已經沁出汗來。齊晏似乎察覺她的緊張，突然伸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腕：“別怕，有我在。“
這簡單的五個字，莫名給了蘇玉莫大的勇氣。
周府張燈結彩，賓客如云。齊晏一亮身份，立刻有管事迎上來，恭敬地將他們引至內院。蘇玉低眉順眼地跟在齊晏身后，透過紗巾偷偷觀察四周。
周府比蘇家宅院大上數倍，亭臺樓閣無不精致，可見其家底之厚。穿過幾重院落，他們來到正廳，周崇禮正與幾位官員模樣的人談笑風生。
“齊大人！稀客稀客！“周崇禮見到齊晏，臉上堆滿笑容，眼中卻閃過一絲警惕，“不知大人光臨，有失遠迎。“
齊晏拱手回禮：“周老爺客氣了。聽聞老夫人大壽，特來道賀。這是舍表妹齊婉，因患風疹不便見禮，還望海涵。“
周崇禮的目光在蘇玉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沒看出破綻，便熱情地引他們入席。宴席上，蘇玉安靜地坐在女眷席中，小口啜飲著茶，耳朵卻豎得老高。
“...蘇家的案子進展如何？“鄰座一位夫人低聲問道。
“聽說蘇明遠已經認罪了。“另一個聲音回答，“多虧周老爺明察秋毫，才沒讓那等奸商禍害鄉里。“
蘇玉握杯的手一緊，茶水差點灑出。父親認罪？不可能！
“據說蘇家二小姐下落不明...“有人意味深長地說。
“一個姑娘家，能跑到哪去？說不定已經...“話沒說完，只余幾聲意味深長的輕笑。
蘇玉強忍怒意，悄悄觀察著周家女眷。周夫人是個面相刻薄的中年婦人，正與幾位官太太高談闊論；周小姐約莫十六七歲，容貌姣好卻眼神傲慢，不時朝男賓席張望——蘇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她盯著的竟是齊晏！
宴至中途，齊晏起身向周崇禮敬酒，故意打翻了酒杯，酒水灑了周崇禮一身。趁著這陣混亂，他對蘇玉使了個眼色。蘇玉會意，假裝不適離席，在丫鬟引領下去“更衣“。
拐過幾道回廊，確認無人注意后，蘇玉迅速閃進一條偏僻小徑，按照記憶中的圖紙向周崇禮的書房摸去。夜色已深，府中大部分仆役都在前院伺候，內宅反而安靜得出奇。
書房門上了鎖，但這難不倒蘇玉。她從發間取下發簪——正是齊晏給的那支，三兩下撬開了老式銅鎖。閃身進入后，她立刻掩上門，不敢點燈，只借著月光搜尋。
書房內陳設豪華，四壁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和卷軸。蘇玉先檢查了書桌抽屜，找到幾本普通賬冊，但無異常。她想起齊晏說的“暗格“，開始輕敲墻壁，終于在西側書架后發現空響。
費了些力氣移開書架，果然露出一個暗格。里面放著幾本賬冊和一疊信件。蘇玉快速翻閱，心跳越來越快——這正是偽造的蘇家賬冊底稿！上面還有周崇禮親筆修改的痕跡。信件更勁爆，是周崇禮與倭寇首領的往來密函，明確提到用蘇家做替罪羊的計劃！
“找到了...“蘇玉激動得雙手發抖，正要收起證據，突然聽到門外腳步聲逼近。
她慌忙將信件塞入袖中，剛把賬冊放回暗格，書房門就被推開了。蘇玉閃身躲到簾幕后，屏住呼吸。
“...東西就在書房，我這就取來。“是周崇禮的聲音！
透過簾幕縫隙，蘇玉看到周崇禮點燃燭臺，徑直走向暗格。當他發現暗格被人動過時，臉色驟變：“誰來過這里？！“
蘇玉的心跳幾乎停止。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接著是丫鬟驚慌的喊聲：“老爺！不好了！錦衣衛闖進來了，說要搜查通倭證據！“
周崇禮臉色大變，顧不上檢查書房，匆匆鎖上暗格就沖了出去。蘇玉等腳步聲遠去，才從簾幕后鉆出來，渾身已被冷汗濕透。她不敢久留，揣好信件就往外跑。
剛出書房沒幾步，一個黑影突然從假山后閃出，捂住她的嘴將她拖入暗處！蘇玉拼命掙扎，卻聽到熟悉的低沉嗓音：“是我。“
齊晏！蘇玉瞬間放松下來。他松開手，急切地問：“找到了嗎？“
蘇玉點頭，從袖中取出信件：“周崇禮與倭寇往來的密函，還有偽造賬冊的證據！他剛才差點發現我...“
“走，立刻離開。“齊晏攬住她的肩，帶著她沿陰影處疾行，“我故意放出風聲說錦衣衛來查，制造混亂，但騙不了多久。“
他們剛繞到后花園，前方突然亮起一串燈籠。周小姐帶著幾個丫鬟迎面走來！
“躲不開了。“齊晏低聲道，迅速將蘇玉推到一棵大樹后，“別出聲。“
他整了整衣冠，主動迎上前去：“周小姐，夜色已深，怎的獨自在此？“
“齊大人！“周小姐驚喜地叫道，“我...我聽聞前院騷亂，擔心父親...“
“令尊無事，只是些小誤會。“齊晏彬彬有禮地說，巧妙地用身體擋住周小姐看向樹后的視線，“夜露寒重，小姐還是回房為好。“
周小姐臉頰緋紅，還想說什么，齊晏已經招手喚來一個丫鬟：“送小姐回房。“語氣雖溫和，卻不容拒絕。
等周小姐不情不愿地離開，齊晏立刻回到樹后：“快走，側門有人接應。“
兩人一路潛行至側門，果然有錦衣衛接應。上了馬車，蘇玉才長舒一口氣，扯下面紗：“我父親真的認罪了嗎？宴席上聽人說的...“
“假的。“齊晏冷笑，“周家放出的謠言，想逼你就范。令尊在獄中很堅強，一直喊冤。“
蘇玉眼眶一熱，急忙低頭掩飾。齊晏遞過一方帕子，動作自然得仿佛已經做過無數次。
“這些證據足以洗刷蘇家冤情了。“蘇玉擦干眼淚，重拾鎮定，“但你之前說的更大陰謀...“
“看這封。“齊晏從信件中挑出一封，“周崇禮提到'上峰'要求加大鐵器走私量，還提到'張公已安排水師巡邏路線'。“
“張公...南京戶部侍郎張綸？“
齊晏點頭：“張綸背后還有人。這案子牽涉的恐怕不止走私，還有邊防守備圖泄露、官員貪腐...甚至通敵賣國。“
馬車突然停下，外面傳來接應錦衣衛的聲音：“大人，到了。“
蘇玉這才發現他們來到了一處僻靜宅院，不是她暫住的小院，也不是衙門。
“這是...“
“我的私宅。“齊晏簡短地說，“周家很快會反應過來被設計了，你原來的住處不安全。“
宅院不大，但布置雅致。齊晏帶她來到一間廂房：“今晚你住這里，明日一早我帶證據去見欽差大人，申請重審蘇家一案。“
蘇玉突然想起什么：“我的丫鬟小翠還在原處...“
“已經派人接她了。“齊晏似乎早已考慮到一切，“早些休息吧，今晚辛苦了。“
他轉身欲走，蘇玉叫住他：“齊大人...為什么幫我？真的只是為了查案嗎？“
月光透過窗欞，在齊晏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他沉默片刻，才低聲道：“因為四百年前，也有人這樣救過我的先祖。“
這個回答讓蘇玉更加困惑，但齊晏已經大步離開，只留下一室靜謐和無數未解的疑問。
蘇玉取出胸前的玉佩，在月光下細細端詳。玉身上的紋路似乎比往常更加清晰，仿佛在訴說著某種古老的秘密。她輕輕撫摸著玉佩，恍惚間似乎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
“蘇玉...回來...“
她猛地抬頭，房間里空無一人。是幻覺嗎？還是這枚玉佩真的在試圖告訴她什么？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靜靜地注視著這個跨越四百年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