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天巧殿，白芨伺候著安陵容坐下，就急得直跺腳：“小主，華妃明擺著是要拿捏您，午膳后去翊坤宮，還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要不……要不咱們稱病不去？”
安陵容坐在妝臺前，由著白薇替她卸下頭上的發簪，銅鏡里映出她平靜的臉：“稱病？今日在景仁宮，她當著眾人的面說了這話，便是算準了我推不掉。若真稱病，反倒落了她口實，說我不敬主位，到時候雖不會明著罰我，暗地里的磋磨只會更多。”
白薇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可去了……”
“去了，無非是聽幾句冷言冷語，受些刁難。”安陵容拿起一支玉梳，慢慢梳理著長發，“現在，還不是硬碰硬的時候。”
正說著，小廚房送來了早膳，幾樣清淡的小菜配著白粥，看著倒也爽口。安陵容卻沒什么胃口，只舀了兩勺粥便放下了勺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涼的玉碗邊緣。
“小主，多少再吃些吧。”白芨勸道，“等會兒去翊坤宮，指不定要耗到什么時候，空腹怎么行？”
安陵容搖搖頭，忽然問：“白薇，你說，皇上昨夜夸沈眉莊‘沉穩’，是真心的嗎？”
白薇愣了愣，答道：“皇上金口玉言，自然是真心的。沈貴人那般端莊，自然得皇上看重。”
安陵容卻輕輕笑了，那笑意里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意味：“真心？這宮里的真心，最是薄情。皇上要的，從來不是一個只會研墨看書的女子，而是一個既懂事，又不會礙著他心思的擺設。沈眉莊這步棋，走對了，卻也走得險。”
她太清楚皇上的性子了，看似寬厚，實則多疑。沈眉莊的“沉穩”，今日是加分項，明日若觸了他的逆鱗，便可能成了“心機深沉”的佐證。
午膳過后，安陵容換了身更素凈的衣裳，只在鬢邊簪了朵新鮮的白茉莉，帶著白芨往翊坤宮去。剛走到宮門口，就見華妃宮里的掌事太監周寧海守在那里，見了她，臉上堆著假笑，語氣卻透著倨傲：“令貴人可算來了，娘娘在里頭等著呢。”
進了翊坤宮，才發現殿里不止華妃一人，還有幾個依附于她的嬪妃，正圍著她說話，見安陵容進來，都停了嘴，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看好戲的意味。
華妃斜倚在軟榻上，手里把玩著一串和田玉手鏈，抬眼瞥了她一眼：“來了？倒還算識趣。”她沖周寧海揚了揚下巴，“把那新得的雨前龍井拿來，讓令貴人瞧瞧。”
周寧海連忙奉上茶罐，安陵容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卻沒去看那茶罐，只垂著眼道：“娘娘的茶，自然是極好的，嬪妾不敢妄評。”
“哦？連看都不敢看？”華妃輕笑一聲，語氣里的嘲諷毫不掩飾，“也是，你只是個貴人哪里用得上這些？”
周圍立刻響起一陣低笑，安陵容卻像沒聽見似的，依舊垂著眼：“娘娘說笑了。嬪妾只是覺得，茶的好壞，不在價錢，而在品茶人的心境。娘娘身處高位，品的是氣度，嬪妾不敢相比。”
這話既捧了華妃，又沒貶低自己，倒是讓華妃準備好的幾句刻薄話噎在了喉嚨里。她冷哼一聲，揮手道：“行了，茶你且帶著。周寧海，帶令貴人去偏殿等著，本宮和妹妹們說說話，晚些再叫她來伺候筆墨。”
這分明是要把她晾在一邊，磋磨她的耐心。安陵容卻依舊平靜，屈膝應道：“是，嬪妾遵旨。”
跟著周寧海往偏殿走時，白芨氣得臉都白了，卻只能死死忍著。安陵容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偏殿里陳設簡單，連盞像樣的燈都沒有，角落里還堆著些舊物，顯然是平日里棄之不用的地方。周寧海把她們丟在這里，連碗茶水都沒給，便轉身走了。
白芨終于忍不住，低聲道：“小主，華妃太欺人太甚了！這哪里是讓您來取茶，分明是把您當丫頭使喚！”
安陵容走到窗邊，望著外面光禿禿的庭院，淡淡道：“使喚又如何？她越是如此，越說明她心里沒把我放在眼里。一個不被放在眼里的人，才更容易活下去。”
她抬手摸了摸鬢邊的白茉莉，花瓣上還沾著晨露，冰涼的觸感讓她越發清醒。
“白芨，記住，今日受的委屈，不是白受的。”安陵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狠勁，“總有一天，我會讓這些人知道，誰才是真正能笑到最后的人。”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影，卻驅不散殿里的寒意。安陵容知道，這只是開始。往后的日子，只會更難。但她不怕。
偏殿的門被風灌得吱呀作響，午后的日頭漸漸斜了，地上的光影被拉得老長，像道無形的枷鎖。安陵容就那么站在窗邊，從晨光熹微等到日影西斜，鬢邊的白茉莉早已蔫了瓣，沾著的晨露早被蒸干，只剩點發皺的白，像極了她此刻藏在平靜下的疲憊。
白芨蹲在角落里，用帕子擦著蒙塵的凳面，氣鼓鼓道：“小主，這都快未時了，華妃娘娘壓根沒打算叫咱們，這明擺著是把咱們忘了！”
安陵容轉過頭，目光落在墻角那堆舊物上。是些蒙了灰的瓷瓶，瓶身上的纏枝紋磨得快看不清了，還有幾件繡壞了的宮裝，針腳歪歪扭扭，想來是翊坤宮廢棄的東西。她忽然笑了笑，聲音輕得像落雪：“忘了才好。被忘了，總比被時時刻刻盯著強。”
她走過去，撿起一件繡壞的藕荷色宮裝。料子是上好的杭綢，只是袖口繡的并蒂蓮歪了形，一朵像殘荷，一朵像敗菊，顯然是哪個小宮女手藝不精被棄了的。“你瞧，”她指尖劃過那歪扭的針腳，“這宮里，誰不是如這針腳一般？稍有差池，便成了棄物。華妃現在把我當棄物晾著，我偏要讓這棄物的日子，也能磨出點用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