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對于“秩序”的陌生變化感到一陣厭惡。

就如同他從棚屋區感受到的那種扭曲“秩序”一樣，從對方身上散發的是一種傲慢的“秩序”。

這種傲慢是古老和腐朽的，透著一些霉味。

他敏銳的察覺到這股氣息，同時，這股氣息也在試圖令他臣服。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方走近，后者保持著貴族的高貴，舉止從容，看著路德道：“班克斯·愛德華茲先生......”

看著路德褐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頭發，溫斯頓微微蹙眉。

他認識愛德華茲勛爵，對方是棕色的頭發和褐色的眼睛，這頭黑發很可能源自那位美麗單純的夫人。

但比起愛德華茲，眼前的班克斯更像是屬于斯賓塞家族。

黑發，褐瞳。

尤其是眉心處的十字印記，二人面對面站著，竟如同兄弟一樣。

分開來還不覺得，但二人站在一起，相似程度讓所有人都感到驚訝。

瞧著路德的面容，溫斯頓微微蹙眉，隨后收斂了神情。

“你不該羞辱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溫斯頓·斯賓塞緩緩道。

“他不該羞辱真正信仰圣主的虔誠信徒。”路德回答。

溫斯頓環顧四周，輕笑道：“你指的是他們？”

路德沒有開口。

“這些人如果真的信仰圣主，他們的虔誠早就應該給予他們更好的生活。”

“從這一點來說，他們的信仰是失敗的，虛假的。”

“原來你和這位普西神父一樣，都只知道說一些令人聽得惡心的謬論。”

“自古以來，善人享受富裕，死后升入天堂，惡人遭受苦難，死后墜入地獄，這是真理和永恒的秩序，從未變更過。”

富裕就是善人？

路德心中嗤笑，那么資本家一定是世界上最溫柔善良的人。

“愛德華茲先生，你的家族和我的家族一樣，傳承古老，源自千年前的白銀時代......”

“你應該懂得秩序的重要性。它讓高貴的永遠高貴，而卑賤的......”

他掃了一眼約翰等人：“呵呵，這是永恒不變的事情。”

教堂內外一片安靜。

這當然是君權與神權的最好闡述。

世界有圣主制定秩序，祂賜予女王權柄，由她掌管俗世，定下階級。

否定斯賓塞的話，就如同在否定君權，否定神權。

路德變得沉默，指節微微捏住，顯得愈發蒼白。

溫斯頓·斯賓塞搬出了最合理的對于秩序的解釋，周遭“秩序”的原質環繞著他，如同漩渦的中心。

人們尊敬他，畏懼他，不是因為這個人有什么才能。

而是因為他的血脈和他的地位。

約翰，南希他們，垂下了腦袋，變得哀傷且痛苦。

這樣一個人，他有資格否定他們的信仰。

但他們并未喪失信心。

因為奇跡之人庇護著他們，他們親眼目睹了死而復生的奇跡。

除非他親口承認了斯賓塞的論點，否則的話，他們不會輕易被擊倒。

“原來如此......”路德喃喃道。

眾人望著他，心臟不知不覺的往黑暗處沉沒。

斯賓塞露出笑容，一旁的普西神父眼神更是譏諷。

路德抬起頭來，眼睛變得明亮：“永恒不變的事情，就一定是對的嗎？”

“當——”斯賓塞開口，立刻遭受打斷。

“如果永恒不變就是對的，為什么會有蒸汽機的出現，為什么有電燈，有地鐵，有那么多嶄新的發明創造？”

“如果永恒不變，現在黃金宮內的那位女王陛下何必組建內閣和議會，她完全可以自己行使權力，制定政策。”

“如果永恒不變，新世界的德莫卡共和國，又是如何能從殖民地成為自由的國家？”

斯賓塞先生看著對面年輕的神父，臉色微變。

“萬事萬物都處于不斷的發展當中，從來就沒有永恒不變的事情。”路德眼睛越來越亮，如同化作了熒光。

斯賓塞冷哼一聲，笑容如同匕首：“那么，你又是如何看待秩序？”

“秩序也需要改變，就如同律法在適應社會一樣，當然也需要調整和變動。”

“年輕人，”斯賓塞冷笑道：“如你所說，那就連全知全能的神明都在變動？你這分明就是褻瀆之語！”

他刻意引動路德，就是為了利用這一點反駁對方。

變化意味著不完美，這就完全是在否定圣主的永恒性和不變性。

但這是錯誤的！

祂不受到時間，空間，生死的影響，祂是終極的存在！

“可悲的褻瀆者，你對于教義的理解太少了。”普西神父故作遺憾道。

他心中一陣渴望，想要看著路德身上冒出金粉，腦袋炸開。

路德后退了一步，看向斯賓塞二人，緩緩點頭：“你說得對。”

“圣主當然是在不斷變動的。”

路德說完，整個教堂廢墟變得一片死寂。

眾人呆呆的看著他，看著這位身穿神袍的年輕神父。

在一秒之前，對方的嘴巴里吐出了一句悖逆，癲狂的言語。

馬德蘭神父手指不受控的抖動。

他想起路德受洗之前的一些言語，他還和當初一樣瘋！

“你.....你敢這么說？”普西神父眼神驚悚，呆呆地看著路德。

他在等待對方的道途崩碎，靈性腐朽。

斯賓塞遺憾的搖了搖頭。

愛德華茲家族唯一的子嗣不過如此。

早知道的話，根本就不用對付他。

二人心中殘忍的期待，想要看著路德遭受圣主拋棄的可悲模樣。

見二人望著自己，路德目光重新變得溫煦克制。

“如果圣主是永恒不變的，那‘黃金律法’又怎么會出現問題？”

他淡淡道。

他的聲音仿佛雷霆，在耳邊炸響！

普西神父的身子不受控的劇烈顫抖，腦袋如同撕裂般劇痛。

他慘烈的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渾身大汗淋漓。

溫斯頓·斯賓塞呆呆的站著，眉心處的金光閃爍，鼻腔內流出了摻雜金粉的血液。

路德平淡的話語如同一把錐子，冰冷刺骨的扎入腦漿之中，不同的攪動。

他.....

他怎么敢？

歪理邪說，歪理邪說！！

滴答，滴答。

血珠掉在地上，開出一朵朵猩紅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