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米湖的槍聲
- 白米湖的槍聲
- 火生迎祥
- 8530字
- 2025-07-01 10:04:50
第一章:轎入樊籠
武漢會戰的硝煙尚未散盡,膏藥旗便如跗骨之蛆,貪婪地蠶食著江漢平原東端的咽喉——沔陽縣。這片飽經水患的土地,剛被戰火犁過一遍,又陷入了更深的惶恐。
日本人來了,燒殺搶掠,氣焰囂張。可沒等百姓緩過神,另一股力量仿佛一夜之間從焦土里鉆了出來——國民革命軍陸軍第一百二十八師。師長王勁哉,一個名字像刀鋒般刮過人們耳膜的人物。他帶著這支來路復雜、作風剽悍的隊伍,硬生生在日寇的虎口邊搶下了一塊地盤。
幾番硬碰硬的交手,連兇悍的日軍也變得謹慎起來。小小的沔陽,成了各方勢力撕咬的角斗場:膏藥旗、青天白日徽、形形色色的地方團練旗……你方唱罷我登場,拉鋸爭奪。老百姓像驚弓之鳥,在夾縫中艱難求生,而手里有槍桿子的人家,境遇便大不相同了。
這天午后,沔陽西流河鎮堤口村那條被連日雨水泡得稀爛的土路上,驟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踏起一溜嗆人的黃塵。一匹快馬當先,馬上青年士兵臂章刺眼——白底藍字“汪司令軍”,腰間短槍的皮套磨得油亮,臉上卻繃得緊緊的,不見半分喜氣。
緊隨其后的,是一乘半舊的青布小轎,在坑洼的路面上晃悠顛簸,像一口移動的、裝著未知命運的盒子。
轎子里,汪家老太爺佝僂著背,枯樹皮般的手指死死捏著一張薄薄的信紙,抖得如同風中的殘燭。信,是次子步青的親筆!那墨跡,在他渾濁的老眼里,仿佛還帶著兒子書寫時的溫熱和急切:“……兒在侏儒軍中已站穩腳跟,特遣親信恭迎父親大人前來享福,頤養天年,當真正的‘老太爺’!”
“呵……呵……嗬嗬……”老頭兒喉嚨里滾出幾聲壓抑不住的笑,混著渾濁的老淚,“啪嗒”砸在信紙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墨團。一輩子鉆老林子,跟豺狼野豬打交道,臨了,竟真讓他“打”出了頭彩?祖宗墳頭冒青煙了!
他下意識地哼起沔陽鄉間最熟悉的調子,荒腔走板,是花鼓戲《十三款》里討學錢的詞兒,此刻卻被他唱出了別樣的味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哎嗨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個依呀喲)……朱老五和吾搭伙開錢鋪(喲嗬嗬)……”嘶啞的唱腔里,眼前仿佛不再是這頂狹小的轎廂,而是白花花的銀元叮當作響,是熱騰騰的肥雞大鴨子,是兒孫繞膝的體面風光。
轎簾低垂,隔絕了村道上探頭探腦的鄰居們——那些目光里有赤裸裸的艷羨,也有刀子般扎人的鄙夷。更隔絕了行進的方向。快馬引著轎夫,沒有向東,朝著兒子信中說的侏儒山方向,而是悄無聲息地折向了西南——通往王勁哉師部駐地彭場的路。
顛簸了小半天,日頭開始西斜。轎子終于在一處高墻大院門前穩穩停下。院墻森嚴,隱約可見墻頭拉著的鐵絲網。
老太爺被顛簸得骨頭都快散了架,但滿心都是即將到來的“老太爺”生活,樂呵呵地整了整身上那件特意翻出來的半舊褂子,迫不及待地掀開轎簾探出頭去——
沒有想象中兒子手下恭敬的親兵隊列,沒有鑼鼓喧天的迎接場面。
迎接他的,只有一條冰冷的、黑洞洞的槍口,幾乎戳到了他的鼻尖!
“不許叫!隨咱來!”一個硬邦邦、沒有絲毫溫度的聲音砸過來,像凍透了的鐵塊。
老頭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渾濁的眼睛瞪得溜圓,所有的美夢“嘩啦”一聲碎了個干凈。
他懵了,徹徹底底地懵了,活像一只被拎住了后頸皮的老山貓,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糊里糊涂,腿腳發軟地被兩個面無表情的兵士從轎子里架出來,踉踉蹌蹌推進了旁邊一扇黑洞洞的小門。
“哐當!”鐵門在身后重重關上,落鎖的聲音格外刺耳。狹小的屋子里光線昏暗,只有一扇裝著鐵條的小窗透進些微天光。左右兩個持槍的大兵,如同廟里的泥胎木偶,直挺挺地戳在門邊,眼珠都不轉一下。
不多時,有人送來了飯菜:一大碗油汪汪的紅燒肉,一條尺把長的煎魚,還有一碟青菜,一碗白米飯,外加一包“哈德門”香煙。飯菜的香氣彌漫開來,異常誘人。
老頭兒呆呆地看著,肚子咕咕叫,卻半點胃口也無。他哆嗦著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肥肉塞進嘴里,往日饞涎欲滴的滋味,此刻卻如同嚼蠟。他蹲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抱著膝蓋,啃著那肥膩的雞腿(或許是鴨腿?他根本分不清了),心里翻江倒海,只剩下一個念頭在反復咆哮:
“日他娘!這……這他娘算哪門子的‘享清福’?當大官的接他爹老子,都興這樣綁著接的?連拉屎撒尿…都得跟門神似的報告一聲?!”他抬眼望向那小窗外,夕陽的余暉正落在高墻頂端那閃著寒光的電網上,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蛛網,將他牢牢罩在了這方寸樊籠之中。一股冰冷的絕望,順著脊椎慢慢爬了上來。
第二章:梟雄的棋局
彭場鎮,一二八師司令部。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混合的味道:劣質煙草的辛辣、槍油刺鼻的金屬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汗味和塵土味。這氣味,凝固著這支隊伍從西北輾轉至此的血火硝煙。
王勁哉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磨得發亮的硬木椅上,指關節粗大的手指捏著一份筆跡潦草的情報,薄薄的紙片仿佛承載著千斤重量。他目光如電,掃過字句,嘴角先是緊抿,繼而扯出一絲冰冷、近乎殘忍的弧度。
“汪步青?”他鼻腔里哼出一聲,聲音不高,卻像裹著冰碴子刮過地面,讓肅立一旁的參謀長李德新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哼!黃埔四期出來的繡花枕頭!也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扯什么‘曲線救國’的遮羞布,心安理得當漢奸?!”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釘子。
他猛地起身,高大魁梧的身軀帶著一股剽悍的壓迫感,幾步便跨到墻邊那幅巨大的、布滿紅藍標記的軍事地圖前。粗糙的手指帶著千鈞之力,“咚”地一聲,重重戳在侏儒山的位置,仿佛要將那一點戳穿。“龜縮在鬼子卵翼下,靠著舔日本人的腳后跟,倒把自己養得膘肥體壯!他媽的!老子在前線跟鬼子拼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缺槍缺彈,他倒好,肥得流油!”
他倏地轉過身,眼中精光爆射,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狼瞳,哪里還有半分豫東會戰、武漢會戰浴血搏殺后的疲憊與頹唐?只有一種被生存和野心催逼出的、狼一般的狠戾與冷酷算計。
“李德新!”他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給老子把西流河堤口村,汪家那個打獵出身的老頭子,‘請’來!手腳麻利點!要快!更要干凈!一根頭發絲兒都不能讓外人瞧見!”
“師座!”李德新喉頭發干,硬著頭皮上前一步,聲音帶著遲疑,“這……綁票……綁的還是汪步青的親爹……這手段……傳揚出去,恐有損我師聲譽,更恐被政敵……”
“損?!”王勁哉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聲打斷了李德新,帶著濃重的嘲諷,“損什么?損他汪步青當漢奸的臉面?還是損我王勁哉‘不擇手段’的名聲?”
他幾步走到那張堆滿文牘的舊書桌前,抓起一支粗桿的狼毫毛筆,在硯臺里狠狠一掭,飽蘸濃墨,那墨汁幾乎要滴落下來。他手臂懸腕,力透紙背,在攤開的信箋上寫下四個殺氣騰騰的大字:“青公賜鑒”!墨色深重,筆鋒如刀。
“跟漢奸講仁義?講他娘的狗屁規矩!”王勁哉擲筆于案,濺起幾點墨星,語氣森然如寒潭,“老子在西安,力主殺蔣以絕后患,楊虎城扇老子耳光!好!老子轉頭就拉兵出陜!湯恩伯那個老狐貍,想用個狗屁副軍長的空銜哄老子去湖南,削老子的兵權?哼!老子直接宰了他派來的副師長!這世道,認的就是拳頭硬,槍桿子多!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他汪步青的親爹,就是老子手里最硬的‘票’!照老子說的寫!”他盯著李德新,目光如炬,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青公賜鑒:
慨自蘆溝橋事變以來,日人之對于咱中國,自有人類始,所不忍言、不忍睹之殘酷,無所不用其極,盡情盡量,以絕我民眾。肝腦齏粉,流血成河,而漢沔尤甚。水淹數載,室如懸磐,村里丘墟,蟲沙滿地,我公聞之,亦應同聲一哭也。
自公在漢建立三青團,成立司令軍以來,勢力日增,武器亦良,吾輩深佩之。惜公以曲線救國為口實,投降日寇,乃天下人所不容也。故令所部,于日前敬請老太爺往敝處小住,生活優待,請勿為念。若汪司令欲接回老太爺并非難事,可以10條重機、10條輕機、30條手槍為交換條件也。時限為一旬,交換地址可在白米湖口,如逾時不踐約,本師將仿江湖之行話:'撕票'結帳,絕無寬貸,莫謂言之不預也。
中國陸軍第一二八師師長王勁哉上”
“十條重機!十條輕機!三十條手槍!十天!白米湖口!不交?就撕票!”王勁哉的聲音如同鐵砧上敲下的最后重錘,在彌漫著煙油味的司令部里回蕩,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血腥的決絕。
第三章:怒火與權衡
王勁哉的親筆信,措辭雖經秘書稍加潤飾,保留了些許“青公賜鑒”的表面禮節,但那字里行間的誅心之論和赤裸裸的威脅,如同燒紅的烙鐵,很快便遞到了偽定國軍副軍長、湖北三青團司令汪步青的手中。
當汪步青的目光掃過那熟悉的、力透紙背的字跡,讀著那些先是痛陳日寇暴行、哀嘆民生多艱,繼而“深佩”他勢力武器,最終圖窮匕見,直斥其“投降日寇,天下不容”,并悍然宣告已將其父擄為人質、索要巨額軍火、最后以“撕票”相威脅的字句時……
“哐啷——!嘩啦——!”
侏儒山汪司令軍“公館”那間布置奢華的客廳里,一件價值不菲的乾隆粉彩花瓶率先遭殃,被狠狠摜在地上,粉身碎骨!緊接著,桌上的茶盞、果盤如同被颶風掃過,紛紛碎裂飛濺,瓷片與水果滾落一地,汁液橫流。
“王八蛋!土匪!王勁哉!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汪步青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變紫,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炸開一般!他死死攥著那封信,指節捏得發白,最后一點理智也隨著那刺眼的“撕票”二字徹底崩斷!他瘋狂地將信紙撕扯、揉搓,直至成為一把齏粉,猶不解心中滔天恨意之萬一!抬腳狠狠踹向面前沉重的紫檀木茶幾!茶幾翻倒,發出沉悶的巨響。
這封信,哪里是信?分明是淬了劇毒的匕首!一刀扎在他竭力維持的“孝道”軟肋上——父親被擄,生死操于人手!另一刀,則狠狠捅穿了他賴以自欺欺人的“曲線救國”遮羞布——“投降日寇,天下人所不容”!王勁哉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對他進行了最徹底的羞辱和勒索!
“大哥!四弟!”汪步青猛地拔出腰間的勃朗寧手槍,“咔嚓”一聲頂上火,雙目赤紅如同瘋獸,咆哮聲響徹屋頂,“點兵!集合所有隊伍!老子要親自帶隊,踏平彭場!活捉王勁哉!老子要把他千刀萬剮!剮了他!!”
“二弟!二弟!冷靜!冷靜啊!”大哥汪步云嚇得魂飛魄散,一個箭步沖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按住汪步青拔槍和試圖扣動扳機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王勁哉……王勁哉他是什么人?那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活閻王!是當年楊虎城麾下敢打敢殺的悍將旅長!連湯恩伯長官派去的副師長,他說宰就宰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咱們……咱們這點家底,隊伍剛拉起來,人心都還沒攏齊,槍都沒配全,拿什么跟他硬碰硬?他那可是一二八師!剛吞了別動軍金亦吾,吃掉了中央軍周興,連日本人的鐵甲炮艦都敢打沉的狠角色啊!咱們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四弟汪波洋也撲上來,緊緊抱住汪步青的另一條胳膊,急聲道:“二哥!二哥你聽大哥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眼下最要緊的是老太爺!爹在他手里啊!投鼠忌器!投鼠忌器啊!真要打起來,槍炮無眼,子彈可不長眼睛!萬一……萬一老太爺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四兄弟,這‘不孝’的罵名可就釘死在恥辱柱上了!一輩子都洗刷不掉!漢陽造咱們庫房里還有些富余,輕重機槍……咬咬牙,湊個七八成總能湊出來……先把爹換回來!爹的命要緊啊!”
“忍?!你們讓我忍?!”汪步青額角、脖頸的青筋根根暴凸,像要掙破皮膚跳出來,黃埔軍校學的那點韜略兵書此刻全化作了燒心的屈辱巖漿,灼得他五內俱焚!他奮力掙扎,猛地甩開兄長的鉗制,眼中閃爍著近乎癲狂的戾氣,“我忍不了!立派刺客!重金懸賞!一千……不!五千大洋!買王勁哉的人頭!老子要他立刻死!死!!”
兄弟三人激烈地撕扯、咆哮,最終揮退所有心驚膽戰的下人,緊閉房門,在密室里展開了更加激烈的爭執。聲音時而高亢尖銳,時而低沉壓抑,充滿了絕望、憤怒與無奈的權衡。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的天色漸漸昏暗。
不知過了多久,密室的門終于打開。汪步青像被抽走了全身筋骨,臉色灰敗,腳步虛浮地走了出來,頹然跌坐在那張唯一還立著的太師椅里。他眼神空洞地望著滿地狼藉,指甲無意識地深深掐進掌心,直到滲出血絲,染紅了指甲縫也渾然不覺。
他抓起一支毛筆,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飽蘸的墨汁淋漓滴落,在雪白的信箋上洇開大團大團不祥的污跡,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幾乎是憑著本能,用盡全身力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從血淚中硬擠出來,帶著刻骨的恨意與屈辱:
“勁哉師長勛鑒:
日前大示捧悉,愿踐將軍之約……各安天命……
步青書”
寫完最后那個仿佛重若千斤的“書”字,他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猛地將毛筆狠狠摜向青磚地面!堅硬的筆桿應聲斷成兩截,墨汁飛濺,如同他破碎的尊嚴和無法宣泄的怒火,污了冰冷的地面,也污了他再也無法回頭的前路。
第四章:白米湖,血染的“交易”
夜,濃得化不開。白米湖口死寂一片,只有湖水拍打岸邊的輕響,如同鬼魅的低語。湖邊孤零零的“吊氣鋪子”何萬順家,窗縫里透出一豆昏黃的煤油燈光,搖曳不定,像隨時會熄滅的鬼火。
何老板縮在堂屋角落,渾身篩糠。白天,幾個冷面的一二八師兵士不由分說塞給他幾塊銀元,把他老婆孩子都趕回了娘家,只留下他守著這空蕩蕩的鋪子當“見證”。囑咐只有一句:看到人來,立刻滾蛋,跑得越遠越好!財產損失?賠!他此刻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盯著那盞油燈,如同盯著索命的符咒。
湖面上,一葉小劃子悄無聲息地蕩來,船上擠著十來個汪司令軍的士兵,個個緊握著漢陽造,神情緊張。船頭堆著用油布蓋好的長條短箱——正是勒索信上要求的槍械。帶隊的小頭目手心全是汗,低聲咒罵:“媽的,王勁哉……待會兒見著老太爺,立刻開船!誰敢攔,給老子往死里打!”
幾乎是同時,另一條小船從更深的黑暗中滑出,船頭放著一乘黑布小轎,四個一二八師的士兵立在船尾,沉默如山。
“靠岸!轎子抬上來!”汪部小頭目厲聲喝道,槍口齊刷刷抬起,指向對方。
“要怎么辦?”一二八師領頭的士兵聲音平靜,毫無波瀾。
“你們四個,上岸!進那鋪子待著!等我們接到老太爺,船開出一里地,你們才能動!敢耍花樣,老子把你們和這鋪子一起轟上天!”
“好。”四個一二八師士兵干脆利落地應了一聲,跳上岸,徑直走向何萬順的鋪子。
何萬順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從后門竄了出去,一頭扎進冰冷的夜色里,頭也不敢回。
汪部士兵一擁而上,急不可耐地掀開轎簾——空的!只有一塊壓艙石!
“媽的!上當了!撤……”小頭目的驚呼被驟然撕裂夜空的密集槍聲淹沒!
“打!”一聲短促的暴喝從岸邊的蘆葦蕩中炸響!剎那間,埋伏的十幾條火舌噴吐而出,子彈精準地潑灑在汪部的小船上和剛踏上岸的士兵身上!慘叫聲、落水聲、子彈入肉的悶響交織成一片。煤油燈被流彈擊中,“噗”地熄滅,湖口徹底陷入黑暗與死亡的狂歡。
汪部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麥子,紛紛栽入冰冷的湖水中,血花在墨色的水面上迅速暈開、消散。
槍聲驟停,死寂重新籠罩。只有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埋伏的一二八師士兵迅速登船,掀開油布,清點:輕重機槍、手槍,一樣不少!甚至還多搜出了十幾條“漢陽造”和幾箱手榴彈。
“收拾干凈,撤!”領頭軍官冷聲下令。幾條黑影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湖面上漂浮的尸首和那條漸漸沉沒的小船,無聲地訴說著這場“交易”的結局。
第五章:耳光與決斷
兩天后,一乘眼熟的黑布小轎,被兩個汪家本家的堂兄弟,臉色灰敗地抬回了侏儒山汪司令公館門前。
轎簾掀開,汪老太爺探出腦袋,臉上還帶著幾分酒足飯飽的紅暈和重獲自由的茫然。“步青兒……”他剛咧開嘴。
“啪——!”
一記響徹庭院的耳光,狠狠抽在老太爺枯槁的臉上!力道之大,打得老頭兒一個趔趄,幾乎栽倒,半邊臉頰瞬間紅腫起來。
“老而不死是為賊!”汪步青雙目赤紅,胸膛因暴怒而劇烈起伏,指著親爹的鼻子,聲音嘶啞扭曲,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咆哮。屈辱、憤怒、對自身無能的痛恨,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他一把奪過堂兄顫抖著遞上來的信。王勁哉那熟悉的、力透紙背的字跡,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
“……謝謝。如本師今后缺乏槍械,尚希貴部一如既往,不斷供應。至于本部要求以何種形式要槍,你們是否愿意送槍,各有自由。但有項總則:你們必須聽從我部之安排。特此再次通知,希能諒解,盼多‘合作’。”
“噗——!”汪步青喉頭一甜,一口血沫噴在信紙上。他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被身后的四弟汪波洋扶住。這封信是極致的嘲諷,是把他汪步青的臉面、尊嚴徹底踩在爛泥里反復踐踏!什么“合作”?分明是把他當成了予取予求的軍火庫!還要“聽從安排”?!
他猛地推開四弟,踉蹌撲到電話機旁,手指因極致的憤怒和絕望而劇烈顫抖,幾次都摸不準電話搖柄。
“二……二哥?”汪波洋驚恐地看著他。
汪步青充耳不聞,他終于抓住了搖柄,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搖動!
“喂!喂!接漢口……三元里……軍司令部!”他嘶吼著,聲音破碎而瘋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地獄里擠出來的。臉上混合著血沫、淚水和扭曲的恨意,最后一點猶豫和所謂的“曲線救國”的遮羞布,被王勁哉這一記無形的耳光徹底抽飛。
“王勁哉……王勁哉!你不仁,休怪我不義!老子……老子就做一回吳三桂!”他對著尚未接通的電話線,發出了最絕望也最墮落的詛咒。
第六章:智囊與悍匪
彭場,一二八師司令部。氣氛與幾天前截然不同。王勁哉親手將一把保養得锃亮的勃朗寧手槍和一紙蓋著鮮紅大印的“特派員”委任狀,鄭重地交到劉成年手中。
“劉先生,好手段!字如其人,亂真!白米湖這一仗,打得痛快!”王勁哉臉上難得露出暢快的笑容,用力拍了拍劉成年的肩膀,“這把勃郎寧,跟了老子好幾年,是好東西!還有這特派員身份,以后你就是咱一二八師的人了!給咱多出主意!”
劉成年接過槍和委任狀,沉甸甸的。他看著眼前這位毀譽參半的師長,心中感慨萬千。手段狠辣如綁票勒索,卻又在信中痛斥日寇暴行,字字血淚;行事如同匪類,卻又在駐地征稅練兵、修筑工事、建立兵工廠,實實在在地抗擊日寇,保境安民。這究竟是個梟雄,還是個被時勢逼出來的異類英雄?
“師長謬贊。”劉成年收起感慨,神色凝重,“汪步青此番受此奇恥大辱,依其心性,必不甘休。恐其惱羞成怒,引日寇來攻。我軍當務之急,一需加速兵工廠生產,自造槍彈以應不測;二則……需盡快肅清后方匪患,穩固根基,方可全力對外。”
“哦?肅清匪患?先生有何高見?”王勁哉收斂笑容,顯出認真傾聽的神色。
“古語有云:‘寇以急,我以寬;寇以暴,我以仁;寇以譎,我以忠;事乃成。’”劉成年引經據典,“剿匪,非一味殺戮可成。首重分化,曉以利害,示以仁德,許以出路。若其冥頑不靈,則雷霆擊之,除惡務盡!”
王勁哉眼中精光閃動,連連點頭:“先生大才!句句在理!剛柔相濟,方是長久之道!先生心中,可有目標?”
劉成年壓低聲音:“離此不遠,螺山一帶,有巨匪蘇振東。此人兇悍狡詐,聚眾數百,打家劫舍,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為禍甚烈。若能收服此人及其部眾,既可除一大害,安定民心,亦可增我兵力。”
“蘇振東?”王勁哉眉頭微皺,“此人我亦有所聞,生性多疑,兇殘暴戾。先生有把握?”
劉成年微微一笑,掂了掂手中的勃朗寧和委任狀:“有此二物,足矣。容劉某前往一試,憑這三寸不爛之舌,或可化干戈為玉帛。請師長靜候佳音。”
王勁哉看著劉成年平靜中透著決然的眼神,大手一揮:“好!先生膽識過人!勁哉在此,備酒以待先生凱旋!”
尾聲:螺山風云
三日后,螺山匪巢。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燒酒、汗臭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蘇振東大馬金刀地坐在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瞇縫著眼,打量著眼前這個斯斯文文、卻敢單槍匹馬上山的不速之客——劉成年。他腰間挎著嶄新的勃朗寧,手里那張蓋著“陸軍第一二八師”大印的委任狀,在昏暗的油燈下顯得格外刺眼。
“王勁哉?哼!老子聽說過!綁票勒索,殺人如麻,跟老子有啥區別?讓老子給他當狗?”蘇振東嗤笑一聲,粗糙的手指摩挲著腰間的盒子炮,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劉成年。
“蘇當家的此言差矣。”劉成年面不改色,聲音清晰沉穩,“王師長行事,或有不拘小節之處,然其大節不虧!他雄踞江漢,抗擊日寇,保境安民,此乃大義!汪步青附逆投敵,王師長取其父以索軍械,是為抗日大業!非為一己私利!此等行徑,豈能與尋常綁匪相提并論?”
他目光炯炯,直視蘇振東,“當家的雄踞螺山,快意恩仇,然終非長久。日寇肆虐,國府鞭長莫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王師長知當家的乃豪杰,特命劉某前來,非是收編為‘狗’,而是延請為‘將’!委任狀在此:漢沔游擊區獨立支隊上校支隊長!麾下弟兄,盡數收編,糧餉槍械,由師部供給!從此洗脫污名,共御外侮,光宗耀祖,豈不遠勝于在這螺山背負罵名、朝不保夕?”
劉成年的話,像重錘,一下下敲在蘇振東心頭。“抗擊日寇”、“保境安民”、“上校支隊長”、“洗脫污名”、“光宗耀祖”……這些詞,對他這個悍匪來說,陌生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誘惑力。他想起自己也曾被鬼子搶過糧食,殺過同鄉。再看看山下,王勁哉的勢力確實如日中天,連日本人的船都敢打沉……拒絕?王勁哉的狠辣手段,他早有耳聞,白米湖那十幾條人命就是明證!
油燈噼啪作響,匪巢里死一般寂靜,只有粗重的呼吸聲。蘇振東臉上的兇戾之氣慢慢褪去,代之以掙扎和算計。他盯著那張委任狀,又看看劉成年腰間那把锃亮的勃朗寧,足足一炷香的時間。
終于,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酒碗跳起老高:“他娘的!干了!跟著王師長打鬼子,總好過當一輩子山大王!劉特派員,這酒…老子敬你!”他端起一碗渾濁的燒酒,一飲而盡。只是那眼底深處,一絲慣有的狡黠和兇光,并未完全散去。
山下,彭場司令部。王勁哉聽完快馬回報,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他走到窗邊,望向北方漢口的方向。
汪步青搖向日軍司令部的電話線,恐怕已經接通。白米湖的槍聲余音已散,但更大的風暴,正裹挾著濃烈的硝煙味,在江漢平原上空,急速凝聚。
——完——
詭秘之主
蒸汽與機械的浪潮中,誰能觸及非凡?歷史和黑暗的迷霧里,又是誰在耳語?我從詭秘中醒來,睜眼看見這個世界:槍械,大炮,巨艦,飛空艇,差分機;魔藥,占卜,詛咒,倒吊人,封印物……光明依舊照耀,神秘從未遠離,這是一段“愚者”的傳說。
沒錢修什么仙?
老者:“你想報仇?”少年:“我被強者反復侮辱,被師尊視為垃圾,我怎么可能不想報仇?”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道:“好孩子,我來傳功給你吧。”少年驚道:“前輩!這怎么行?”老者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少年看著手機上的變化,震驚道:“前輩!這哪里來的百年功力?”老者微微一笑:“好孩子,這是你在天庭的備用功力,以后急用的時候隨用隨取,別再被人侮辱了。”少年皺眉:“這不是法力貸嗎?我怕……”老者:“天庭是大平臺,新用戶借百年功力有30天免息,日息最低半天功力,還沒你吐納一周天多。”……張羽冷哼一聲,關掉了上面的廣告。
輪回樂園
蘇曉簽訂輪回契約,進入各個世界執行任務。他曾目睹一個世界崩滅為塵粒,也曾與被遺忘的王者持刃而戰。暗鴉在低語,黑淵下巨獸咆哮。歡迎來到,輪回樂園……
赤心巡天
(《赤心巡天》實體書已在全網發售。)上古時代,妖族絕跡。近古時代,龍族消失。神道大昌的時代已經如煙,飛劍絕巔的時代終究沉淪……這個世界發生了什么?那埋葬于時間長河里的歷史真相,誰來聆聽?山河千里寫伏尸,乾坤百年描餓虎。天地至公如無情,我有赤心一顆、以巡天!——————歡迎來到,情何以甚的仙俠世界。
撈尸人
人知鬼恐怖,鬼曉人心毒。這是一本傳統靈異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