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幾點疏星綴于天幕。
李長青離開流云小筑，步履無聲，踏著清冷月色，向內城西北角行去。
齊靜陽所居的小院，位置偏僻，隱于翠竹深處。
院門緊閉，一層微不可察的光幕籠罩其上。
李長青駐足門前，指尖凝聚一絲法力，輕觸禁制光幕。
“嗡——”
漣漪蕩開。
片刻后，門內傳來一陣細微‘咔嗒’聲——
院門無聲滑開一道縫隙。
門后，立著一尊半人高的傀儡。
其形制古樸，關節處有粗糙的榫卯結構，動作略顯僵硬，但那雙嵌著黯淡靈石的‘眼睛’卻轉向李長青，似乎在確認來者身份。
確認無誤后，傀儡側身讓開通道，動作帶著一種刻板的精準。
李長青邁步而入。
院中景象與上次所見大不相同。
石桌石凳被擠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散落滿地的各種金屬零件、靈木邊角料、刻刀、以及幾具形態各異、完成度不一的傀儡殘軀......
空氣中，彌漫著靈木碎屑的清香和金屬冷卻后的微腥。
院心，齊靜陽正佝僂著腰，湊在一尊新制的傀儡前，口中不時發出壓抑的輕咳。
這尊傀儡與人等高，通體由一種深褐色靈木與某種暗銀色金屬混合打造，關節連接處被精心打磨的弧形金屬片覆蓋，線條流暢，隱隱透著一種遠超其他傀儡的精細與靈動......
若非那毫無生氣的材質和關節處細微的縫隙。
乍看之下，幾可亂真！
“咳咳...咳...”
齊靜陽正用一把細如牛毛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在一個隱蔽的關節內刻畫著微型陣紋。
動作專注，仿佛已經忘記李長青的拜訪。
直到李長青走到近前，腳步聲才讓他猛地回神。
“誰？！”他警惕地抬頭，待看清是李長青，臉上瞬間堆起慣常的市儈笑容。
只是那笑容在昏暗光線下，被青黑和蒼白的面色襯得有些勉強......
“哎喲！李道友！”他放下刻刀，直起身，卻又忍不住一陣更劇烈的咳嗽，慌忙用袖子掩住嘴，身體微微顫抖。
好一會兒才平復，他放下袖子，目光卻以一種‘欣賞’態度，快速在李長青身上掃過，眼底掠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芒。
“齊前輩。”李長青拱手，目光掃過那尊精細的人形傀儡，又落回齊靜陽臉上，“深夜叨擾，還望前輩見諒。”
“咳...無妨無妨！”齊靜陽擺擺手，臉上笑容不減，“李道友如今可是東城區的紅人，能光臨寒舍，是老道的榮幸！快請坐...哦，地方亂了點，道友將就一下。”
他指了指角落的石凳，自己則隨意地坐在一堆材料上。
“前輩這尊新傀，頗為不凡。”李長青落座，目光再次投向那具人形傀儡，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好奇。
“嘿嘿，瞎琢磨罷了，難登大雅之堂。”齊靜陽咧嘴一笑，渾濁的眼中卻閃過一絲自得，隨即又化為疲憊，“比不得道友的丹道，那可是實打實的靈石進賬啊！”
他話鋒一轉，帶著試探：“道友今日登門，想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李某確有一事想請教前輩。”
李長青微微頷首，開門見山：“丹坊近日煉丹消耗甚巨，先前購置的靈泉水已近枯竭。城中商鋪所售之水，靈氣駁雜，雜質頗多，影響成丹品質。”
他頓了頓，看向齊靜陽：“聽聞前輩前些日子帶隊去了落云澗，不知...可有發現新靈泉眼的線索？或者，前輩近期是否還有帶隊前往落云澗的計劃？”
“李某想隨隊一行，尋些上品靈泉，以解燃眉之急。”
“靈泉？”齊靜陽眼中精光一閃，隨即臉上浮現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老道我過幾日確實還要帶支小隊去落云澗深處探探。”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眼珠滴溜溜一轉，笑道：“那地方嘛...老道我跑了好多年，熟門熟路，哪里可能藏著好東西，心里大概有數。”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帶著一絲神秘：“新泉眼...不敢說有十成把握，但七八分線索還是有的！”
然而，他臉上的笑容隨即一斂，換上極其鄭重的神色：“不過，李道友，丑話老道可得說在前頭！那落云澗，可不是什么踏青游玩的好去處！”
“外圍還好，稍微深入些，三級妖獸出沒是常事，靈瘴、迷陣...各種要命的玩意兒層出不窮！更要命的是——”
他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森然：“那地方，可是某些心黑手狠的劫修團伙最喜歡蹲守的‘獵場’！”
“專門盯著我們這些進山尋寶的肥羊！”
“老道我前次帶隊，就差點栽在劫修手里！要不是跑得快...咳咳咳...”他說著說著，又劇烈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喘息著道，“道友是丹師，身份金貴，又身家不菲...這趟渾水，可是兇險得很吶！”
他緊緊盯著李長青的眼睛，觀察著他的反應，那眼神深處，分明帶著一絲刻意的試探——
既是試探李長青的決心，也是在掂量對方的膽量和實力。
李長青沉默。
齊靜陽描述的兇險，絕非虛言。
三級妖獸，相當于煉氣后期，絕非輕易抗衡。
靈瘴迷陣，防不勝防。
至于劫修...更是亡命之徒，手段陰狠。
他快速在心中盤算：
修為方面，自身已達煉氣九層圓滿，法力渾厚，《龜息訣》斂息匿蹤效果卓絕。
法器方面，青竹劍、烏光匕首、青風盾、黑鱗盾在手，攻防兼備。
術法方面，《火彈術》威力大增，《御風訣》遁速極快。
底牌方面，‘靈寵’噬靈鼠，以及...那方隨時可遁入的仙府世界！
若真遇不可抗之力，仙府便是最后的保命之地。
風險固然巨大，但高品質靈泉對丹坊至關重要，更關乎他仙府引泉的構想。
此行，勢在必行！
“多謝前輩提醒。”李長青抬起頭，眼神平靜卻異常堅定，“丹道一途，講究精益求精。但原本歷練，亦不可落下...這落云澗，李某愿隨前輩一行！”
他頓了頓，語氣誠懇：“至于風險，李某心中有數。若前輩允準，李某愿提前支付一筆靈石，作為此次雇傭向導和入隊的費用。”
說罷，他直接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灰色靈石袋，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石桌上。
袋口微敞，里面至少有數百枚下品靈石，靈光熠熠。
齊靜陽的目光瞬間被那袋靈石牢牢吸住，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臉上凝重迅速被一種混合著貪婪和如釋重負的復雜表情取代......
他飛快地抓起靈石袋，掂量了一下，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李道友果然爽快！老道就喜歡和你這樣的明白人打交道！”
“放心！包在老道身上！”
“三日后，辰時，外城北門集合！保管讓你找到滿意的靈泉！”
他將靈石袋珍而重之地揣入懷中，拍著胸脯保證。
目的達成，李長青起身準備告辭。
就在轉身之際，他目光再次掃過那尊精細的人形傀儡，心中對傀儡術的渴望再次翻涌。
“對了，齊前輩。”李長青腳步微頓，看似隨意地開口，“方才見前輩精研傀儡之術，奧妙非凡。李某對此道也頗有興趣，不知...日后能否向前輩討教一二？”
“傀儡術？”齊靜陽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瞬間掠過一絲警惕。
他打了個哈哈，擺擺手，語氣帶著明顯的推脫：“哎呀，李道友說笑了！你丹道前途無量，何必分心于這些旁門左道、擺弄木頭的粗鄙功夫？”
他指了指那尊傀儡，又指了指自己，“這玩意兒，費時費力費靈石，還不見得能成器，哪比得上道友煉丹來得實在？”
“等這次從落云澗平安歸來，若道友還有興趣，老道再跟你嘮嘮些皮毛也不遲！”
“如此，便多謝前輩了。”李長青不再多言，拱手告辭。
“好說好說！道友慢走！”齊靜陽堆著笑，目送李長青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院門在傀儡的操控下無聲閉合，禁制光幕重新亮起。
院內重歸寂靜。
齊靜陽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凝重。
他緩緩坐回那堆材料上，望著李長青離去的方向，渾濁的眼中閃爍著復雜難明的光芒，低聲自語：“心思卻也不淺...咳咳...”
話未說完，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爆發出來，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劇烈！
他佝僂著背，身體劇烈顫抖，用一塊灰布死死捂住嘴。
許久，咳嗽才漸漸平息。
他顫抖著拿開灰布，借著昏暗的月光，赫然可見布上沾染著點點刺目的暗紅！
齊靜陽看著那抹暗紅，眼神晦暗，沉默了片刻。
“三日...”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虛弱和咳意強行壓下，“快了...就快了......”
重新拿起那把細小的刻刀，再次湊向那尊人形傀儡隱蔽的關節處，繼續刻畫起那些繁復的微型陣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