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的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最后一道尖銳的折線。黎曼假設那龐大、冰冷、拒絕被馴服的核心，今天依舊頑固地矗立在他面前，散發著嘲弄的氣息。
他面無表情地摘下那副功能性的平光眼鏡，揉了揉眉心，指腹下是長時間高強度思考留下的細微凹陷。
桌角的電子鐘跳動著幽藍的數字：14:37。
距離他給自己設定的、必須離開書桌去補充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的時間，還有二十三分鐘。
就在這時，空氣細微地嗡鳴了一下。
不是窗外城市交通的低沉背景音，也不是老舊空調系統遲滯的喘息。
這聲音更尖銳，更突兀，帶著一種強行擠入現實空間的蠻橫。
一道冷冽的藍光憑空在陸衡書桌的正前方炸開，瞬間膨脹，拉伸，凝實。
一張巴掌大小、材質不明的卡片懸浮在半空。
它通體呈現一種毫無生氣的慘白，邊緣鋒利得仿佛能割傷視線。
卡片表面沒有任何裝飾性的花紋，只有一行工整得如同機械打印、卻又透著詭異粘稠感的墨黑字跡：
陸衡先生葬禮，誠摯邀請您蒞臨。
時間：新歷2077年，10月27日，14:00。
地點：城南殯儀館，永寧廳。
陸衡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頓了零點五秒。他的大腦像一個高效運轉的邏輯處理器，瞬間完成了幾個關鍵路徑的檢索。
日期是三天后；城南殯儀館確實存在一個名為“永寧廳”的悼念場所；自己的名字拼寫無誤。
結論：這不是一個基于已知信息可以立即判定的惡作劇模板。
他的視線下移。
卡片下方，那片慘白的空間投影般閃爍、剝落，露出底下更深邃、更令人不安的景象。
畫面由模糊的色塊迅速聚焦、清晰。
是一段只有幾秒鐘的環拍視頻。
視角來自高空，冰冷地俯瞰著下方一條濕漉漉的城市主干道。交通燈閃爍著刺眼的紅光。
一輛笨重的、涂裝著“城市快運”標識的廂式貨車猛地從側面撞擊了一輛銀灰色的個人通勤懸浮車。
金屬瞬間扭曲、撕裂，發出無聲的慘嚎。
懸浮車翻滾著狠狠撞在路中央冰冷的隔離墩上，零件和玻璃碎片在慢鏡頭般的播放效果中，帶著一種殘酷的美感，向四周迸射。
畫面最后定格。
定格在那輛扭曲懸浮車的駕駛位。
車窗碎裂，一個年輕男子的上半身無力地探出窗外，頭顱以一個絕對非自然的、近乎折斷的角度歪向一側。黑發被粘稠的暗紅色浸透，覆蓋了小半張臉。
但剩下的部分，那緊抿的、缺乏血色的薄唇，那挺直的鼻梁，那因為長期缺乏戶外活動而顯得過分蒼白的皮膚輪廓……
陸衡的目光，從定格畫面中那張了無生氣的臉孔，移向書桌一角那面光滑如水的電子相框邊框。
邊框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臉：同樣蒼白的皮膚，同樣挺直的鼻梁，同樣缺乏表情的、近乎冷漠的唇線。
一絲一毫，分毫不差。
畫面右下角，一行猩紅的數字如同凝固的血珠，突兀地跳動著：
認知污染指數：98.3%。
數字下方，還有一行更小的灰色注解：
（指數>95%判定：高危畸變體）
卡片懸浮在那里，散發著不祥的藍白冷光。
陸衡臉上沒有任何驚愕、恐懼或者憤怒的痕跡。他平靜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非紙非塑的卡片表面。觸感像摸到了一塊在液氮里浸泡過的金屬。
“認知污染指數…98.3%？”他低聲自語，像是在實驗室里復述一個異常的數據點。
“高危畸變體？”
他微微偏了下頭，眼神里透出一種純粹學術性的、近乎天真的困惑，
“意思是，三天后，我會死于車禍，然后變成一個……怪物？”
陸衡頓了頓，似乎在檢索大腦里關于“怪物”這個非標準化術語的準確定義庫。未果。
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面對一個不嚴謹的、缺乏必要邊界條件的定義。
“邏輯鏈條存在斷裂點。”他得出結論，聲音平穩，沒有一絲波瀾。
“從‘死亡’到‘畸變’，中間缺失了關鍵轉化因子。假設存在一種‘污染源’，那么它的傳播媒介是什么？作用機制是什么？這個指數又是如何量化得出的？基于何種生物或能量模型？”
他凝視著卡片上那行刺目的猩紅數字，眼神銳利，仿佛那不是死亡預告，而是一道等待他拆解的錯誤公式。
“98.3%…這個精度，小數點后一位。”陸衡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卡片邊緣劃過，發出極其細微的摩擦聲。
“是測量誤差？還是……某種邊界閾值？”他抬起眼，視線穿透懸浮卡片散發出的冷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三天。驗證時間窗口很短。”
陸衡站起身，走向靠墻立著的那個巨大的白板。
白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復雜的數學符號、相互糾纏的公式和代表不同邏輯路徑的彩色箭頭，中心位置正對著黎曼函數幾個關鍵的零點分布猜想。這是他的戰場。
陸衡拿起一支藍色的記號筆，毫不猶豫地在白板邊緣，一個相對空曠的角落，畫了一個小小的、醒目的紅色圓圈。在圓圈旁邊，他寫下幾個簡潔的字母和數字：
D-Event：車禍（10/27 14:00）
CP Index：98.3%(T >95%=高危畸變)
Hypothesis：未知污染源→死亡→畸變(關鍵轉化因子缺失)
驗證窗口：72 Hrs
寫完后，他退后一步，審視著這塊新加入戰局的“異常數據”。
它突兀地貼在那些精密的數學世界旁邊，像一塊砸進平靜湖面的、帶著血腥味的石頭。
“優先級變更。”陸衡對著空氣，用陳述事實的語氣宣布，“黎曼假設，暫停。當前最高優先級：解析‘D-Event’及其關聯參數。”
他放下筆，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張懸浮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葬禮邀請卡。卡片在他手中，像一塊冰冷的墓碑碎片。
“城南殯儀館，永寧廳。”他重復了一遍地點，目光落在卡片上那行工整的“誠摯邀請”上，“效率很高。提前三天發放訃告。”
他的嘴角，極其罕見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微笑，更像是精密齒輪在巨大壓力下，某個咬合點發生輕微錯位時，金屬表面產生的一道冰冷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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