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對李林的輕蔑是來自一組很簡單的數據：入學測試中，貴族派系新生的百米跑平均成績為“B-”，平民派系為“C+”，哪怕發育不良的新生也能拿到“C-”。李林百米跑的成績為“11.45秒”，連11秒都沒能跑進，只能拿到“D”。

要知道百米跑可是入學考核中最簡單的測試，不像是箭術、馬術、射擊術、法術這些能被血統和家境拉開極大差距的項目，對于絕大部分新生而言，是送分項，可就是這種項目，李林測試出的成績也令人大跌眼鏡。

科斯扭頭看向雷亨頓，雷亨頓眉毛顫動，閉著眼睛似乎是在休息，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在壓制怒意的表現。

科斯忽然對李林失去興趣了。

貴族雖然與平民不對付，但對強者的追求是一樣的，他們希望出現貴族派系的挑戰者，這樣他們才能擊敗挑戰者昭示貴族的強大。

在場的所有人中，對比起雷亨頓，科斯對李林更加不滿。

這一切都源于雷亨頓之前在校門口舉著牌子熱情迎接李林的舉動。

那個場景讓科斯心頭一緊，以為平民派系又出了一位“雷亨頓式”的人物。

他如臨大敵，嚴陣以待，不放棄任何收集李林信息的機會。

科斯盤算著如果李林真那么優秀，收集到的信息將價值連城，整個派系也會因他的“未雨綢繆”而高看他一眼；即使沒那么優秀，他也算為派系排除了一個潛在威脅，未來在派系內的地位也會更穩固。

可誰能想到，被他如此關注的李林，居然在入學考核的百米跑上，只給出了“D”的成績？科斯只覺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徒勞，簡直毫無價值，而活脫脫像個上躥下跳的小丑。

“科斯，我們還有必要繼續看下去嗎？”科斯的身邊，有人這樣問他。

投向李林的目光大多都移開了。

或許那些人也覺得，繼續關注李林是在浪費時間。

“繼續，繼續，為什么不呢？”科斯的目光掃過李林和克里斯，眼神既輕蔑又專注。他發現克里斯手上拿著一條外套，外套上系著兩個槍套，似乎還有硬物將外套的領口撐起。“我們什么都不要做，在這里靜靜地看著就好，看他還敢不敢繼續測試?！?

可以想見，只要李林繼續測試，就會不斷丟臉。連百米跑都只能拿到“D”，那些技術性項目他更遑論拿到好成績。

那人聽懂了。他站在科斯的身邊，和其他貴族派系的成員一樣，默不作聲地看著李林和克里斯蒂娜?？磾硨ε上档男律龀螅瑢λ麄兌运闶且环N娛樂。

“咋樣，還準備繼續測試不？那些貴族正等著看你的好戲呢？”雷亨頓收拾好情緒，詢問李林是否繼續測試。他心想，最近真是被西城區貧民窟里的那些爛事搞得神經兮兮的，得找個機會砍點東西才行。轉念一想，李林畢竟是巴勃羅學長推薦的人，自己這樣對他實在有些不禮貌?！安缓靡馑脊?，這兩天我沒睡好，所以情緒容易激動。”

不管怎么樣，他都得先帶著李林做完所有的測試才能給出評價。

如果李林連維倫塔爾施法者學院的入學考核都通過不了，那他其實也沒必要生氣。

反正以后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

“繼續，先測試射擊術，然后再是格斗術?！崩盍直焕缀囝D領到一個小型靶場上。他面前的長桌上放著一盒盒的彈藥和各式便攜槍支，可以任意取用。

“射擊術測試使用的是十米靶和五十米靶?！崩缀囝D向李林介紹，“兩種測試靶的成績各占總分的一半，十米靶取最高值，五十米靶取平均值。兩種靶各射擊六次。”

“可以使用自己的槍支嗎？”李林問道，同時開始在長桌上的彈藥箱中翻找。他翻找了好一會兒，直到最后才在彈藥箱的底部找到了和自己左輪配套的彈藥。雖然長桌上有不少他中意的便攜槍支，但他始終覺得還是自己的配槍用得最順手。

“當然可以，學院提供這么多槍支就是供測試者隨意選擇的?！崩缀囝D看到李林挑選的彈藥，瞳孔微縮，倒吸一口涼氣，“哎呦，嘶……你要使用這種彈藥？”

“不行嗎？”李林扭頭問。

“可以是可以，就是你確定你的槍是使用這種彈藥的？”無怪乎雷亨頓如此驚訝，李林挑選的子彈被稱為“麥林彈”，這是一種威力巨大的子彈，別稱“大號酒瓶”。無論哪種稱呼，都彰顯著這種子彈擁有極為恐怖的威力！一般而言，只有教廷的審判庭成員和律令所的檢察官才會常配這種彈藥，因為他們面對的是窮兇極惡的邪教徒和孽怪，這種毀滅性的彈藥對付它們正合適?？稍谌粘Ｉ钪校瑤缀鯖]人會使用這種麥林彈。

學校會在入學考核中提供這種彈藥，是因為買來后根本沒人用，眼看快過期了，過段時間就要報廢，趁現在還沒過期，放著撐撐場面。

沒想到居然還真能遇到使用這種彈藥的新生。

“那就好?！崩盍謴目死锼沟倌鹊氖种薪舆^自己的外套披上。

之前為了測試百米跑，他把槍套解下系在了外套上。現在測試結束，他把槍套解下來重新系回了腰側。

宛若一臺精密的機械儀器，六枚麥林彈被李林壓進左輪的彈巢。他抬起槍口，面對十米槍靶，將靶心幻視成查理斯的心臟。

在注意力凝聚到極致的瞬間，李林仿佛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體內那顆狂跳不止的心臟，以及奔流血液的脈絡。那心臟如同被無形之手攥緊又松開，每一次搏動都帶動著粗血管的劇烈收縮與擴張。滾燙的血液如同決堤的洪流，在他想象的視野里咆哮著沖刷過每一寸管道。

周圍是那么安靜，又那么嘈雜。墨色的瞳孔緩緩放大，李林覺得自己好似和手上的左輪融為一體……

于是他扣動扳機。

靶場響起急促的槍聲！

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凝固了。盡管有消音秘儀壓制，麥林彈出膛時那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轟鳴，依然震得眾人心神一凜。直到彈殼落地的清脆聲響打破了這短暫的死寂，負責記錄成績的雷亨頓才如夢初醒。

十米靶上被轟出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根據槍靶中心殘留的痕跡和彈道推算，麥林彈的落點無疑精準命中了這直徑僅約 2毫米、僅相當于指甲蓋五分之一大小的靶心區域。只不過子彈的恐怖威力瞬間就將靶心連同周圍一圈轟成了齏粉。

六枚子彈的落點全是同一處！看到李林的表現，雷亨頓忍不住鼓起來掌來。先不論后續的五十米靶分數，光是這一手，李林的射擊術成績就不可能低于“B”!

然而最讓他滿意的是李林的眼神，那是何種眼神啊，漆黑的瞳孔是如此深邃，像是要將周圍所有的光芒吞噬——這是一雙令人敬畏的眼神。從側面看到余光時，雷亨頓下意識以為那是刀劍折射出的清光。

最美妙的是，那還是野獸的眼神。和科斯帶來的這群把箭術、射擊術、格斗術當作鳥類求偶時展開的羽尾的貴族學生不同，他們養尊處優的生活與真正的死斗相去甚遠。科斯想，當李林瞄準槍靶時，他眼里看到的，究竟是靶心，抑或誰人的心臟或者頭顱呢？

那種氣勢，李林絕對殺過什么人！

他就是想要這種能和他一起砍人的人才！雷亨頓真想現在就點上一支雪茄慶祝慶祝，可惜上周保養愛刀花光了錢，實在買不起雪茄，只能搞點煙絲自己卷著抽，而且在公共場合抽煙還要扣學分。

雷亨頓是平民派系的學生，但在抽煙這事上，他確實舍得花錢。

短暫的幾秒過后，槍聲一聲接一聲緩慢響起，可以預見射手每次射擊后都需要花上不少時間重新瞄準。

雷亨頓滿心歡喜地盯著槍靶，最后卻撓了撓頭皮，有些不確定地喃喃自語：“人是挺合我胃口的，就是，哎……我琢磨偏科也太嚴重了?！?

六枚子彈，兩枚脫靶，最好的成績也就是六環。和十米靶槍槍命中靶心的驚艷對比，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同一人取得的成績。

“射擊術：B+”雷亨頓在成績單上打分。

“射擊術‘B+’，沒什么值得在意的，不過居然用了麥林彈，這倒挺有趣。”科斯打了個手勢讓人記錄李林的成績。

他強作鎮定，實則內心受到了極大震撼。

他的叔父是律令所的檢察官，科斯曾在他叔父逮捕的罪犯身上看到過李林開槍時的那種眼神——就像頭隨時擇人而噬的兇獸！后來那名罪犯在叔父眼皮子底下逃脫了。

最終科斯看到了那張處刑照片：照片上，那名罪犯目視前方，但那空洞的眼神反而讓科斯毛骨悚然！

如果雷亨頓對李林的眼神是欣賞，那么科斯感受到的則是恐懼。因為他知道，擁有這種眼神的人，不會在乎你身份多么高貴或能提供什么利益，只要他覺得有必要，就會毫不猶豫地開槍殺了你！

科斯默默將他歸入高威脅目標，“不過更像是嘩眾取寵。誰都知道，麥林彈根本不適合比賽和測試，它是徹頭徹尾的實戰彈藥！”

十米槍靶測試時，李林那手連續射擊著實把科斯驚了一下。過去的記錄里，不是沒人在入學測試時用麥林彈，但那些人都是某地區的頭名，本就無需考核就能入學，用麥林彈純粹是出于對槍械彈藥的喜好，想體驗這種大威力子彈的射擊感。

從實用性來講，沒人會在測試中用這種彈藥：威力大，意味著更難控制。

然而李林卻做到了。他不僅在實戰中用麥林彈，在十米靶上更是槍槍命中靶心，這還是沒有緩沖、槍口連續開火的情況下！

這太反常了。若是為了成績，他大可以用“蜂鳥彈”測試。這種彈藥口徑小、重量輕，彈道平直如“蜂鳥俯沖”，本就是競技射擊的熱門選擇。他若用了蜂鳥彈，想在射擊術上拿到“A”，簡直易如反掌。

另外這還衍生出了別的問題：明明李林在百米測試中連11秒都跑不進，卻手持改造左輪使用麥林彈藥。他的生活中，需要這類裝備嗎？

他手上的那把左輪明顯帶著煉金術士的痕跡，只有煉金術士那種瘋子才會將一把好好的制式槍械改造成這種暴力模樣。

能在由貴族與上流人士子嗣組成的派系中組建小團體，科斯顯然不是那種沒有腦子的人。雖然他不像雷亨頓一樣，能從眼神中看到一個人的本質，但他會思考，也善于思考。

現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眼了，不管真相如何，李林確實有讓他關注的價值！必須馬上派人去調查李林的人生履歷！

“‘嘩眾取寵’？”雷亨頓笑嘻嘻地靠近科斯，搖頭晃腦地說，“貴族就是狗眼看人低啊?！?

這就是所謂的刻板印象，也就是貼標簽。

這種行為不僅貴族派系喜歡用，平民派系也喜歡，前者喜歡諷刺后者是“維倫塔爾的毒瘤，西城區貧民窟里的下等人”，后者喜歡罵前者“無恥的騙子，背信棄義的小人，趴在西城區人身上吸血的寄生蟲”。

“你說什么？”一名貴族派系的學生顯然接受不了雷亨頓的挑釁，沖到他面前，怒目而視，但被科斯攔住了。

“嘿嘿，有狗在叫~”雷亨頓擺擺手像是在驅散一只惱人的蒼蠅，忽然他瞇起眼睛，眼角的皺紋疊在一起，爆發出一種攝人的氣勢，看著那名學生，“你當自己是什么人物，盡不知死活地沖我說些沒影兒的屁話！想和我搭話，得先考慮自個兒夠不夠格！”

那名學生被雷亨頓的氣勢壓倒了，哪怕沒有科斯攔著，他也不敢上前一步，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自覺受到羞辱，用眼神剮了李林一眼，離開靶場。

“你別以為自己是二年級的學生首席就可以為所欲為！”科斯憤怒地低吼。

“學弟，我們去進行最后一項測試吧？”雷亨頓無視了科斯，把李林帶到一處場地，這里是測試格斗術的地方。四周是武器架，上面擺滿了刀、劍、匕首之類的武器，只不過都是木質的，揮舞起來相比于刀具更像是棍子，只有重量和原型相同，傷不到人。

“我沒有學過格斗術?！崩盍挚聪蛭淦骷?，有些無奈，上面的武器他全都不會用。架子上沒有神圣赫斯帝國的短劍。擊殺查理斯后，他從對方尸體上取得了那把祭刀，但他還沒有使用過?！岸疫@些武器我也不熟悉，我覺得應該把格斗術換成別的測試?！?

“別擔心，格斗術這個項目很適合你?！崩缀囝D扭動脖子，咔咔作響，用手指了指自己，“這是一個綜合項目，檢驗你遇到危險人物時的綜合表現——保護自己，打倒對手。也就是說，其實你就算沒有學過格斗術也沒啥關系，光明正大也好，偷襲也罷，只要你的表現讓考官滿意就行啦。打架，你總該曉得吧？”

“換個項目測試？”李林盯著雷亨頓，搖了搖頭，這個人各方面都給他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他相信自己下意識對別人的判斷，“學長很強，我打不過你，況且你身上還有趁手的武器，而武器架上的木質武器我都用不來。不太公平?！?

“哎喲……有眼光，學弟這么捧我，不放點水可說不過去了?！崩缀囝D像個混混似的蹲下身，“這樣吧，你身上帶的東西隨便用，包括你那兩把左輪，我呢，就空著手跟你打，這樣總行了吧？”

“什么時候開始？”李林應了下來。

“什么時候開始？你說啥時候就啥時候唄?！崩缀囝D語氣散漫，視線卻緊緊鎖在李林身上，不放過他任何一個動作。心里總有個念頭在冒，這個學弟，說不定會給個大驚喜。

雷亨頓的預感沒錯。他話音剛落，李林右手猛地向后一探，拔出短劍就朝他斬了過來！他臉上表情淡得像水，仿佛握劍的不是自己，就連這一劍斬向雷亨頓，都像只是場無心的意外。呼吸平穩得像拂過草葉的微風，手上的動作卻急如狂風驟雨！

除了克里斯蒂娜，所有盯著李林的人見他毫無預兆地出劍，心里都是一咯噔。這一劍又快又狠，果斷迅猛，毫無預兆還毫不留情。

這人太危險了！所有人心里都給李林打上了這樣的標簽。包括那些所謂貴族，一些學生看到李林出劍，紛紛向后退了半步。

雷亨頓早有準備。在李林手指剛觸到劍柄的瞬間，他就察覺到一股凌厲的殺氣撲面而來——那殺氣偏又裹著種平和溫柔的寧靜感，竟像是摻了幾分說不清的美好，稱得上是詩一般的殺意了。

雷亨頓身形微傾，雙掌十指猛然撐開，發力！全身肌肉如精密機械般瞬間統合，猿猴似的彈身倒掠。凌空擰腰調整姿態，一記鞭腿抽在短劍側面！

沛然巨力震得李林虎口生疼。他順勢旋腕帶劍，鋒刃貼著西褲褶皺橫削而過。場地燈光在劍鋒上潑出一泓寒芒，幾點酒紅色的面料沾在刃身，恍若雪地落梅。

糟糕，大意了，果然打架前該抽支煙的！雷亨頓原本只想和李林玩玩，測試他的戰斗方式順便打個高分，真沒料到他一上來就玩這么大！

肌肉鼓動，隨即雙腿并攏，像兩只咬合的齒輪，死死卡住中間的異物——短劍劍身！

發力，旋轉，甩出！雷亨頓這套動作行云流水！方才還握在李林手中的短劍如離弦之箭倒飛而出，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穩穩落在不遠處的置物架上。

“嗯……學弟你還真不講究哈？”與此同時，在空中調整好體態的雷亨頓落回地面，微微下蹲，雙膝隱約顫抖，修身西裝被肌肉撐起，右手不自覺按在腰側，以便隨時拔刀。

可抬頭時，卻正好迎上左輪幽深的槍口，雷亨頓渾身僵住。

他既不確定李林是否會真的開槍，也因為自己身為二年級首席，即便完全沒認真，卻被學弟在氣勢上壓了一頭，這讓他感到有些丟臉。

“是學長說可以讓我隨意使用武器的。”李林歪了下腦袋，把槍口抵在他頭上，隨后將槍移開，“能告訴我這輪測試的成績嗎？”

“A+”雷亨頓心疼地扯了扯自己的西褲上的線頭，“恭喜你，成功通過入學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