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維斯的家返回福利院后，李林推開門，看到瑪麗亞奶奶在幫克里斯修補那兩個破舊的布偶。

聽到房門被推動的聲音，克里斯蒂娜細長的耳朵動了動，猛然看向門口。

或許是錯覺，李林居然從克里斯的眼神中讀出了某種急迫和期盼感，像極了正在等待投喂的……寵物？

“回來啦？”瑪麗亞奶奶裹緊李林送她的羊毛披肩，利落地用牙咬斷線頭，將縫好的布偶遞還給克里斯蒂娜。老人眼角堆起笑紋，“剛才和這孩子說起你能做得一手好菜，他很好奇，今天你來下廚，好好招待一下他。”

瑪麗亞對李林的廚藝評價極高。

“水煮肉片我知道，那是用清水煮的肉片對嗎？麻婆豆腐……‘麻婆’聽著像位老婦人，難道是用老婆婆的豆腐做的？可豆腐又是什么？”這些菜名對克里斯蒂娜而言全然陌生。她走到李林身側，小聲問道。

克里斯蒂娜忽然對自己的皇女身份產生了懷疑，畢竟，不管是《堂吉訶德》還是麻婆豆腐，她此前都一無所知。

貴族血統賦予的黃金身材比例在暮色中勾勒出流暢的剪影，腰臀線如古希臘雕塑般延伸，修長的雙腿甚至超過多數男性的身高。

她雙手撐住纖長的腿彎，從側面看，臂彎形成的弧線幾乎將身側的人圈進懷抱，這種未經察覺的親昵姿態，是宮廷禮儀課上嚴禁的越界行為。

若克里斯蒂娜能卸去那身沉重甲胄，李林必將驚嘆于她魔性的美貌。然而現實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座沉悶厚重的移動鋼鐵堡壘。

“和你沒有聽過《堂吉訶德》的故事一樣，我保證這些菜品也是你沒有見過的。”李林穿上粗布圍裙，拎著克里斯蒂娜買的食材走向廚房，“你陪我奶奶聊聊天，我先去做飯。”

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客廳充滿了從廚房飄來的肉香。李林將一盤盤家鄉菜端上餐桌，扶瑪麗亞奶奶入座。

接著他親眼見識了什么叫做狼吞虎咽。

克里斯蒂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卷殘云般掃光餐桌上的食物，當她回過神來，餐桌上的菜肴幾乎被她一個人吃完了。

她放下餐具，感覺嘴里又麻又辣，正想再添些土豆泥和面包，卻注意到李林和瑪麗亞奶奶都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她有些窘迫地停下動作。

“還要嗎？如果沒吃飽，可以再添，面包可能沒有多少，但土豆還有許多。”李林說道。從克里斯蒂娜的反應來看，她一定沒吃飽，只是礙于吃了太多感到不好意思，而放下餐具。

“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克里斯蒂娜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饑餓是騎士的頭等大敵。既然請你到家里做客，總不能讓客人餓著肚子吧？”李林拿起克里斯蒂娜身前的餐盤問，“吃飽了嗎？”

“沒有……其實已經吃飽了，但因為你做的飯菜實在太好吃了，所以想再多吃一點點……”克里斯蒂娜低下頭，甲胄下的面容通紅一片，她感到自己纖長的耳朵正在發燙，因為害羞輕輕顫動。

維多利亞帝國的皇室擁有傳說般的特征，這與他們世代流傳的史詩有關。

在史詩傳說與民眾期許的共同作用下，所有美好特質都匯聚于當代的皇室成員身上。克里斯蒂娜降生那天，舉國上下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在為她祈愿，期待一位精靈般完美的公主。

因此她獲得了一雙宛如文藝作品中精靈的耳朵，色澤瑩潤、纖巧可愛，母親和侍女喜歡用藤蔓和星塵串成的耳墜裝飾她的耳朵，每一次擺動都流淌著瑪娜的微光。

不同于普通人類或是真實的精靈，她的耳朵光潔如玉，沒有一絲絨毛。

“那就是還沒吃飽。”得到肯定的答復，李林端著餐盤加了滿滿幾大勺土豆泥，盛得太滿，有些甚至從餐盤邊緣滑落。

“你準備的飯菜都很美味，你好像只吃了一點？”她把麻婆豆腐淋在土豆泥上，用餐叉叉起水煮肉片拌進土豆泥里。另一個體系的飲食在瞬間俘虜了克里斯蒂娜的胃。吃了幾口土豆泥，克里斯蒂娜問李林。

她發現李林除了上桌時吃了一些，大部分時間都在看她吃。

“我吃飽了。”李林想蕾菈女士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治療他的，按理來說重傷治愈后的身體應該急需補充營養，他卻完全感覺不到饑餓。

玻璃震顫的嗡鳴打破了用餐的氛圍。

蒙格瑪麗雪緞般的脖頸在窗外劃出優雅弧線，每一次低頭撞擊都帶著克制的不滿，像在提醒某個忘記職責的主人。

李林看著蒙格瑪麗腰側癟塌的糧袋，突然理解了它為什么何寧愿用下頜而非嘶鳴聲表達不滿：它希望給克里斯留點體面。

“克里斯，你有沒有喂過蒙格瑪麗？”李林問道。

“蒙格瑪麗……蒙格瑪麗！”克里斯蒂娜匆忙咽下嘴里的土豆泥，剛要再吃一口，突然意識到蒙格瑪麗之前也沒吃過東西。

她猛地抬頭看向窗邊，正好對上獨角獸那對充滿怨念的眼神。

“沒有……”克里斯蒂娜被蒙格瑪麗怨念的眼神盯得心慌，余光掃過餐桌上顏色鮮亮的麻婆豆腐和水煮肉片，猶豫片刻后還是選擇移開視線，低頭繼續用餐。

都是自家姐妹，神話生物少吃一頓飯不會有什么事，而且過去蒙格瑪麗沒少捉弄她。

“我去喂它，你繼續吃。”李林收拾好自己的餐具。

“哦……”

李林從儲存雜物的房間里拿出幾捆小麥喂給蒙格瑪麗。

在他眼中，蒙格瑪麗是一匹極其漂亮的白馬，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皮毛油光水亮。性格更是溫順親人，慢條斯理咀嚼小麥的模樣格外乖巧。

這氣質與它的主人克里斯如出一轍，克里斯用餐如風卷殘云，白馬進食時優雅從容，不過二者里都帶著與生俱來的典雅氣質。

用餐結束，李林收拾好餐桌上的餐具。他安排克里斯繼續在自己房間過夜，自己回到維斯先前的房間休息。

李林坐在床沿，仰頭灌下一瓶魔藥。隨后取出鉛質保存匣，將煉金子彈一枚枚排列在床單上。

離開維斯木屋返回福利院前，他特意繞道煉金協會補充了所需的物資。

匣中只有十二枚煉金子彈，比預期要輕許多。維斯留下的賞金給了李林更多選擇空間，經過反復權衡利弊，他買下了那把與煉金子彈配套的煉金左輪。剩余資金優先補充了煉金子彈和魔藥，用零錢勉強買了些普通子彈以防萬一。

他想做個實驗，要是實驗成功，他的戰力將得到顯著提升。

一環法術·附魔子彈能作用于普通子彈，那經過煉金術處理的銀質煉金子彈又會如何？

其實李林拿到附魔子彈時便萌生了給煉金子彈附魔這個念頭，只是那時毫無經驗，決定先用普通子彈練手，待技術純熟，再嘗試煉金子彈。

他向來是個行動派。

李林走到窗邊，將煉金子彈的彈頭放在陽臺上對準無人區域，這樣哪怕不慎觸發底火，也不會易傷到他人。

煉金子彈在黑暗中散發出純粹的瑪娜光輝，從底部逐漸蔓延至頂端。附魔過程似乎格外順利，直到瑪娜浸潤彈身并附著在煉金術刻畫的銘文上，子彈突然開始震顫，內部傳出細微的蜂鳴聲。

隨著一聲類似玻璃爆裂的脆響，李林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從子彈中逸散，消失了。

底火意外觸發，子彈軟弱地劃破夜空，飛行軌跡既無附魔子彈的凌厲，更喪失了普通訓練彈的穩定。

附魔煉金子彈的實驗果然失敗了，想來不會那么輕易成功。李林坐在床緣緩緩地躺了下去，手里又捏住一枚煉金子彈，對著模糊的燈光，思緒開始飄飛。

附魔煉金子彈失敗的原因，大概出現在他的身上。

李林請求巴勃羅老師幫他挑選法術，并將應用范圍廣泛作為篩選標準之一。

附魔子彈，正是在這種標準下選出的一環法術。

介紹一環法術·附魔子彈的那張書頁上對附魔子彈的介紹只有一行小字：對子彈進行附魔，除此之外并無其它內容。

沒有禁止對煉金子彈使用，大概率可以對其進行附魔。

同時在對煉金子彈附魔時，前半程異常順利，直到瑪娜觸及煉金銘文才引發劇烈反應。

這不是他的經驗不足，而是技術上的問題。

煉金術與法術雖同屬瑪娜體系的應用，實際運作原理卻截然不同。以他目前的水準，不用說成功對煉金子彈附魔，連維持附魔過程中的瑪娜穩定都難以做到。

黑森鎮學院缺乏系統的煉金術課程體系。

或許唯有進入維倫塔爾施法者學院，他才能攻克煉金子彈附魔的技術瓶頸。

想到這里，李林對入學維倫塔爾施法者學院充滿期待。

李林從新槍套中抽出那把煉金左輪，指尖撫過槍身銘文的每一道刻痕。比起普通槍械，這件煉金造物的精致程度截然不同：握柄完美貼合掌型，配重精準契合手臂肌肉的發力軌跡。

作為煉金術士的杰作，它不僅能自適應各類子彈規格，更能強化煉金子彈的威能。

一把好槍，再加上幾枚好子彈！

李林趴在床上笑了起來，他把子彈一枚枚裝進鉛質的保存匣中，想象著自己把十一枚子彈全部送進惡魔腦袋中的模樣。

不知道和邪教徒相比，這只二環惡魔能抗下幾枚煉金子彈？

他扣上鉛匣的瞬間，眼底劃過一絲兇狠。

十一枚子彈，足夠把那只惡魔的頭顱轟成爛泥。

如果不行……李林拿出了一只檀木盒。

當檀木盒的機關彈開時，血色溶液中的子彈突然迸發詭譎流光，那些蝕刻的荊棘紋竟如活物般扭動伸展。李林的瞳孔驟縮，這一瞥讓他視網膜上烙下了燃燒的荊棘圖騰。

隨著盒蓋轟然閉合，所有異象被重新封印進絕對的黑暗里。

對滅彈是他最后的手段。如果有一絲希望，李林就不會打出這張跨越環數的終極底牌。

騎士之主的劍鞘靜靜倚在墻角，如一截被歲月遺忘的月光。李林的目光掠過它修長的輪廓——那長度近乎長槍，需得他傾盡全力才能勉強抬起。

即使是克里斯，此刻揮舞它也太過勉強，他的臂展尚不足以馴服這道沉睡的鋒芒。

作為圣杯道途的繼承人，克里斯的身高比李林在幻象中看到的騎士之主矮上不少。

雖然推測克里斯可能不是成年人，仍有成長空間，但身材的差距確實是李林最初區分他與騎士之主的依據之一。

李林正在做離行前的準備，他清點好所需的物品，把各種雜物塞進旅行箱中。

午夜時分的睡意如黑海漲潮，一次次漫過李林發燙的眼瞼。新愈的傷口隱隱作痛，他卻仍將幾枚普通子彈浸入瑪娜的光暈中，完成了附魔。

有些事比睡眠更加重要。

做完這一切的李林沉沉地睡去。

天光微亮時分，一陣特殊的鈴鐺聲將李林驚醒。這鈴聲能與推薦書上的秘儀共鳴，釋放出獨特的瑪娜波動，宣告通往維倫塔爾的馬車已至。

數年前維斯通過資質檢測時就曾告訴過他，這輛馬車會在考核榜首的門前停留許久，而推薦書散發的瑪娜波動也最為強烈。

“維倫塔爾施法者學院還真是霸道。”李林喃喃自語，“就這么篤定所有推薦書持有者都會選擇他們？”話雖如此，但他心里清楚維倫塔爾施法者學院確實是本地適齡施法者最好的選擇。

當然他們憑推薦書也能去其他大區試試，但那些頂尖學府能給外來者留幾個名額，就難說了。

李林把用布條把劍鞘纏好背在身上，拎著一個旅行箱準備走出房間。打開房門，剛好與克里斯蒂娜對上視線。

“早安。”克里斯蒂娜微微頷首。

“早上好。”李林對著克里斯微笑。

兩人在打過招呼，朝樓下走去。

吃完早餐，李林和瑪麗亞奶奶做了簡短的告別，囑咐她要注意身體，有什么事情可以讓郵差幫忙送信，自己在看到信后就立馬回信。

他又告訴克里斯如果不著急走，多在福利院待幾天也沒關系，陪老人聊聊天。

交代完一切，李林提著旅行箱坐上了馬車。隨著馬車夫一甩鞭子，馬匹嘶鳴一聲便沿著黑森鎮的道路開始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