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頂針撞空的微小聲音在一瞬間鎮壓了所有，甚至連狂風吹動海浪的動靜都顯的寂靜無聲。

狹小的島嶼上，三人都靜靜的站著，兩人臉上是同樣呆愣的表情。

緊接著被一串瘋狂的笑聲打斷。

“哈？”

“哈哈哈哈！”

“我槽！”

寶哥近乎癲狂的大笑起來，哪怕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而吐出更多的血。

他半靠在礁石上看著天空自顧自大笑了很久，直到臉上墨鏡下流出眼淚來，然后目光才重新放在了黃毛臉上。

大笑聲一點一點平息下來，最后變成縮回胸腔里的尾音。

“你輸了，我.......贏了。”

興奮，激動，平靜，感慨，驕傲，心酸，如釋重負.......

江夏在短短幾個字的聲音里，同時聽出了數道復雜情緒來，糅合在了一起。

“該你了，廢物。”

寶哥抬起手，把左輪扔了過去。

咔噠一聲。

剛剛好落在黃毛腿邊。

黃毛愣愣的看著那把只剩最后一次機會的左輪。

50%的幾率在這一刻變成了100%。

必死。

“怎么.......可能？”

黃毛終于哆嗦著嘴唇顫抖著發出聲音，眼中沒有恐懼而是一片茫然。

“我的運氣.......”

“消失了。”

那種伴隨了他好幾年，每次都能解救他于危難中的神奇好運，沒有了？

為什么？

黃毛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像重新回到某場大雨中的那個年輕少年，手足無措，臉上再也沒有了先前那種笑意。

但笑容不會消失，只會轉移到別人臉上。

寶哥嘴角勾起燦爛的微笑，享受著這一刻的美好。

“我說過你那種奇怪的好運總有消失的一天，你可以一直贏下去，但我只要贏一次，一次就夠了。”

辛苦那么多年，終于看到得償所愿的果實近在眼前，寶哥整個人都要快樂的飛起來了，仔細品味著每一分喜悅。

“你看你就是廢物啊，連老天爺最后也拋棄了你。”

“你存在著有什么意義呢？這個世界所有人都看不起你。”

“你爹媽死的時候他們在笑，你喜歡的人坐上別人車的時候有人也在笑，你被人打的像野狗一樣在地上踩的時候有人還在笑，那時候你在干什么？”

“哦對了，你在哭，你在哭啊，哈哈哈！”

寶哥臉上的表情五彩紛呈，像在笑又像在哭。

“這個世上只有小滿喜歡你，但你再也見不到了她了。”

“你該死了。”

每一句就像一把把刀子，悄無聲息的在黃毛身上洞穿骨肉，刺的渾身冰冷。

黃毛身體開始顫抖，整個人抖的跟篩子一樣，眼神已經放空了。

“閉.......嘴，你他媽......閉嘴啊。”

帶著哭腔的呢喃中，黃毛已經握上了那把槍，頂在自己下巴上。

“對，開槍吧，一顆子彈就能帶走你所有的痛苦，以后我替你活著。”

寶哥的聲音充滿詭異。

“你該死了，我也會死，但我是最后死去的。”

黃毛失去焦距的眼神動了動：“小滿.......”

“小滿會好好的，沒有你她會活的更好。”

“沒有我......她會活的更好。”黃毛呆呆的重復著。

“我會照顧好你兄弟，開槍吧。”

寶哥不厭其煩的也重復著。

“開槍吧，開槍你就死了。”

“開槍吧。”

“開槍啊！！！”

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突然爆發，聲音變成了怒吼。

“我他媽讓你開槍啊！廢物！！！”

咔咔........

砰！

左輪的輪盤轉動在最后一格，火藥擊發。

尖銳的槍聲終于撕破了寧靜，蓋過了怒吼聲。

整個世界在一刻陷入詭異的寧靜，就像突然轉變了場景一樣，烏云和海風同時靜止了。

江夏轉過頭，目光帶著笑意看著黑洞洞的槍口。

“喂喂，毛哥你這是作弊啊。”

.......

黃毛眼神中茫然漸漸褪去，看了看手里打空了最后一顆子彈的手槍，又看了看對面的寶哥，然后輕輕扔掉了。

沒有說話。

啪！

打火機點燃香煙。

寶哥深深吸了一口青白色煙霧，又緩緩從鼻子中噴出，低頭看著自己胸口上跟噴泉一樣的傷口。

扯了扯嘴角有些無奈的低聲罵了一句，自己都笑了。

“你媽的，你果然沒有游戲精神啊。”

鮮血順著胸口浸染，最后在身下匯集成一汪小湖泊，只抽過一口的煙再也沒有力氣抬起來，和手指一起浸在血泊里熄滅了。

黃毛靜靜的看著對方，指了指地上的槍，不是那把左輪，而是先前別在腰上的那把。

“你賭錯了，我的槍里還留了一顆子彈。”

賭對了左輪，賭錯了另外一把槍。

“呵.......又如何呢？”

“不如何。”黃毛搖了搖頭：“至少證明我不是廢物。”

“切。”

寶哥甚至都不想再看黃毛一眼，徹底放松了身子，看著天空的目光正在一點點失去焦距。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扯下了頭套和墨鏡，露出一張年輕的臉，盡情的呼吸了一下空氣。

覺得這個時候應該有很多話要說，譴責，鄙夷，憤怒，不甘......

但最終只是扯了扯嘴角，說了句什么都不相干的話。

“算了，就這樣吧。”

有時候就是這樣，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到最后卻發現沒什么可說的。

江夏走了過去，蹲在一旁看著那雙只有倒影的眼睛，眼睛里的光芒正在被黑暗吞噬。

“有什么想交代的沒？”

失去焦距的眼睛緩了一會，吃力的轉動著朝海面上的那艘快艇投去，嗓音只發出微弱的氣息聲。

“黃......黃金，帶來了，給.......給她。”

“放心，我那袋子黃金本來也沒打算要。”

江夏點了點頭，從兜里摸出一顆棒棒糖，不緊不慢的撕開包裝。

“還有嗎？”

“沒.......了。”

瞳孔漸漸放大，在徹底擴散的最后一刻，突然又劇烈收縮了一下，

因為嘴里多了一顆棒棒糖，正在失去味覺的舌頭最后舔了一下，品嘗到了味道。

“有人多給我了一顆糖，草莓味的，沒什么好送你走的，就送你顆糖吧寶哥。”

“嗯，還有一句，其實.......她等的人也是你。”

江夏耷拉著雙手，目光笑盈盈的，看著那雙眼睛失去最后的色彩。

“甜嗎？”

寶哥的喉嚨動了動，拼命咽下一口口水，無聲的咧了咧嘴。

“甜。”

“甜就好，再見。”

眼神定格在最后一刻。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忽然輕輕震動了一下，然后又悄無聲息的恢復寧靜。

江夏抬頭看了眼烏云散去的天空，這種震動只有他能感受到，

來自一個人格徹底消亡時的余波，從意識世界中毀滅了。

拍了拍手站起身，江夏走向另外一邊的黃毛。

黃毛聽進去了他的建議，在槍里留下了最后一顆子彈，并把這顆子彈精準射進了寶哥的心臟里，以作弊的方式干掉了對方，贏得了這場廝殺最后的勝利。

“我作弊了，但是他必須比我先死。”

黃毛很平靜的看著江夏，最后的求生欲在干掉寶哥之后消磨殆盡，整個人顯得有些沉默，把還剩最后一顆子彈的左輪手槍扔了過去。

“好了，現在你可以干掉我了。”

“干掉你？我為什么要干掉你？”江夏微笑著。

“因為......”黃毛轉動了一下眼球，但沒思考出什么來，“我也不知道。”

江夏替對方補上了答案：“因為你自己也覺得用這種方式干掉對手挺卑鄙的吧。”

“可能吧。”黃毛終于把目光看向那具尸體，眼神有種說不出的復雜：“以前總覺得他討厭，現在他死了，突然又覺得心里.......空空的，我還真是有點賤。”

“很正常，要是你死了，寶哥現在應該也是這種感覺，所以你不需要我來評價你，我也沒那個興趣。”

江夏并不為這個結局覺得感慨，他只是在看一部電影而已，兩個男主互相廝殺，最終活了一個，死了一個，僅此而已。

如果非要說有什么值得思索的，大概透過這些故事劇情看清人心中的善惡算一個。

撥開左輪的腔膛，往下倒了倒，里面卻什么都沒有。

黃毛愣了一下：“沒有......子彈？”

“嗯。”

江夏點了點頭，拎起背包扔在黃毛身邊，隨手把完成了使命的左輪丟進海里，漫不經心的開口說道：

“我不是審判者，你死不死的跟我沒什么關系，寶哥已經死了，至于你.......會有別的人來審判你。”

“包里有藥，起來吧毛哥，你還有沒做完的事對吧，等做完了你再死也不遲。”

黃毛呆呆的爬了起來，沒有去動背包，而是看向了江夏。

“當時......你為什么會告訴我留下一顆子彈？”

江夏想了想，本來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那顆子彈是他在這場夢境中唯一出現過的一絲絲私心，來自于一個拽拽的小女孩，那個小女孩請他吃了顆棒棒糖。

一顆從搶銀行開始就被保留下來的子彈，兜兜轉轉了這么久，最終還是擊中了命運的脊骨。

“可能是因為我答應過一個小家伙，要讓你去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