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長江水在船底嗚咽，冰冷刺骨的江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抽打在林鋒的臉上，帶來陣陣刺痛。小船在黑暗中艱難前行，每一次浪濤的顛簸都牽扯著他后背的傷口，如同一把鈍刀在緩慢地剮蹭著神經。失血和寒冷讓他的意識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緣徘徊，只有咬緊牙關帶來的尖銳痛感，才能勉強維持一絲清醒。

“堅持住！快到了！”船頭劃槳的漢子壓低聲音鼓勵道，手中的木槳在江水中劃出急促的漩渦。

林鋒勉強睜開眼，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對岸黑黢黢的輪廓正在逐漸清晰。那不是燈火通明的城市，而是一片荒涼的蘆葦灘和起伏的丘陵。江北！相對安全的江北！他終于長長地呼出一口白氣，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眩暈感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來。

“林鋒！別睡！”周衛國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絲驚慌，“他傷口又裂開了！血止不住！”

一雙溫暖的手按在了林鋒的后背，是蕭雅。她不知何時已經脫下了自己的棉衣外套，正用顫抖卻堅定的手，將它緊緊壓在林鋒那不斷滲血的傷口上。淚水在她蒼白的臉上無聲滑落，但動作卻異常堅決。

“別……管我……先照顧……蕭雅……”林鋒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他能感覺到蕭雅的手在劇烈顫抖，她的身體在寒風中如同風中的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閉嘴！林瘋子！”周衛國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你他媽給我撐住了！否則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小船終于沖上了淺灘，船底與鵝卵石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幾個黑影從岸邊的蘆葦叢中迅速躥出，七手八腳地將他們拉上岸。林鋒最后的意識，停留在自己被抬上一副簡易擔架，以及周衛國那嘶啞而堅定的聲音：

“救他！不惜一切代價救活他！他要是死了，我周衛國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林鋒感覺自己漂浮在虛無中，身體輕得如同一片羽毛。無數破碎的畫面在黑暗中閃爍：黃埔軍校的操場、八字橋陣地的炮火、南京城頭的血戰、蕭雅驚恐的眼神、周衛國絕望的嘶吼、沈清禾沾滿血污卻異常專注的臉……最后定格在那座被烈火吞噬的金陵古城，和江水中漂浮的無數尸體。

【警告！宿主生命體征瀕臨臨界值！】

【檢測到嚴重感染、失血性休克、低溫癥！】

【被動技能“不屈意志”進入深度休眠狀態！】

【積分：5（不足以兌換急救物資）。】

【緊急建議：尋找專業醫療救助，否則生存率低于30%！】

系統的警報聲如同從水底傳來，模糊而遙遠。林鋒想回應，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黑暗漸漸吞噬了一切感知……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亮穿透了厚重的黑暗。林鋒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后背傳來，如同一把燒紅的鐵釬在攪動傷口。他本能地想要蜷縮，卻被一雙手穩穩按住。

“別動！傷口剛處理好！”一個熟悉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帶著疲憊和如釋重負的輕松，“燒退了，命保住了。”

林鋒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了許久才逐漸聚焦。一張憔悴卻清麗的臉龐映入眼簾——沈清禾！她比上次見面更加消瘦，眼下是濃重的青黑色，顯然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但那雙眼睛，依舊清澈而堅定，此刻正帶著一絲欣慰的笑意看著他。

“清……禾……”林鋒的嗓子干得如同火燒，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別說話。”沈清禾小心地扶起他的頭，將一個粗糙的陶碗湊到他唇邊，“先喝點水，慢點。”

溫熱的液體流入口中，帶著一絲苦澀的藥味和淡淡的甜味。是草藥湯！林鋒小口啜飲著，感受著久違的暖流滋潤著干裂的喉嚨和冰冷的胃。

“這是……哪里？”喝完后，林鋒終于能勉強發出聲音。

“江北，六合縣附近的一個小村子。”沈清禾放下碗，拿起一塊干凈的布，蘸著溫水輕輕擦拭林鋒額頭上的冷汗，“很安全，鬼子暫時打不過來。”

林鋒這才有機會打量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低矮的土坯房，墻壁糊著發黃的舊報紙，屋頂的茅草有些稀疏，幾縷陽光從縫隙中漏下來，在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屋內陳設簡陋，只有一張木桌、兩把破舊的椅子和他躺著的這張鋪著干草的木板床。墻角堆著幾個藥箱和一些繃帶、草藥，顯然被臨時改造成了醫療點。

“衛國和蕭雅呢？”林鋒急切地問，掙扎著想要起身。

“別動！”沈清禾一把按住他，力道出奇地大，“傷口會裂開的！他們沒事，在隔壁休息。蕭雅受了驚嚇，有些低燒，但沒大礙。周衛國……”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他守在蕭雅身邊，寸步不離，像頭護崽的狼。”

林鋒松了口氣，重新躺下。后背的傷口被妥善包扎過，不再流血，但每一次呼吸仍會帶來鈍痛。他看向沈清禾，發現她正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眼神注視著他，那眼神中有感激、有敬佩，還有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說的情緒。

“謝謝你，林鋒。”沈清禾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異常鄭重，“謝謝你救了蕭雅，也救了衛國。如果沒有你……”她的聲音微微發顫，沒有說下去。

林鋒搖搖頭，聲音嘶啞：“應該的。密碼本和地圖……送出去了嗎？”

沈清禾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她警惕地掃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然后湊近林鋒，聲音壓得極低：“送出去了。組織已經破譯了部分內容，證實了日軍在南京的……暴行計劃。”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悲痛，“可惜……我們沒能阻止……”

南京大屠殺！林鋒的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慘劇被證實時，那股滔天的怒火和無力感還是幾乎將他淹沒！他閉上眼，南京街頭目睹的種種暴行再次浮現在腦海中，讓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老裁縫……還有其他同志……”林鋒艱難地問。

“犧牲了。”沈清禾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只有微微顫抖的睫毛暴露了內心的波瀾，“為了掩護情報傳遞，老裁縫主動暴露，引開了特務。他……走得很英勇。”

沉默。沉重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許久，林鋒才睜開眼，看向沈清禾。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在他眼中，卻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劍，看似平靜，實則鋒芒暗藏。他想起她開槍時的果決，想起她在野戰醫院中冷靜沉著的急救，想起她冒險傳遞情報的勇氣……她遠不止是一個簡單的護士或地下聯絡員。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鋒直截了當地問。

沈清禾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絲苦笑。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中國共產黨黨員，隸屬江南特委地下情報組。代號‘青禾’。”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眼神坦蕩而堅定，“現在，我的身份對你不再是秘密了。”

林鋒并不驚訝。他早已從沈清禾的種種行為中猜到了幾分。他更關心的是：“接下來，你們有什么計劃？”

“轉移。”沈清禾的聲音恢復了專業和冷靜，“這里只是臨時落腳點。等你們傷勢穩定，立刻向北，去蘇北根據地。那里有我們的部隊和醫院。”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林鋒，“你和周衛國，都是難得的人才。組織希望……你們能加入我們，共同抗日。”

八路軍！林鋒心中一動。這正是原著中周衛國最終選擇的道路，也是他根據系統任務和大綱規劃的方向。但周衛國現在知道沈清禾的身份嗎？他會如何選擇？

“衛國知道你的身份嗎？”林鋒直接問出了關鍵問題。

沈清禾搖搖頭：“還沒告訴他。這需要……合適的時機。他對國民黨的信仰很深，貿然挑明可能會適得其反。”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但蕭雅知道。她……很支持我。”

難怪蕭雅在南京時對沈清禾如此信任。林鋒思索著。歷史的軌跡雖然殘酷，但大方向似乎并未偏離。周衛國最終會加入八路軍，只是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足夠沖擊他原有信念的契機。

“我會幫你。”林鋒直視著沈清禾的眼睛，聲音雖然虛弱，卻異常堅定，“但不是為了你的組織，而是為了殺鬼子，為了南京的血債！”

沈清禾深深地看著林鋒，似乎想從他眼中讀出更多信息。最終，她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足夠了。為了殺鬼子，為了南京的血債。”她重復著林鋒的話，仿佛這是一句莊嚴的誓言。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一陣低沉的交談。沈清禾迅速站起身，恢復了那種普通護士的溫婉表情，仿佛剛才那段對話從未發生過。

門被推開，周衛國大步走了進來。他比林鋒記憶中更加憔悴，胡子拉碴，眼窩深陷，但眼神中的那種絕望和迷茫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淀下來的、更加冷硬的殺意和堅定。看到林鋒醒了，他眼中瞬間爆發出驚喜的光芒。

“林瘋子！你他媽的終于醒了！”周衛國幾步沖到床前，聲音沙啞而激動，“老子以為你要去見閻王了！”

“閻王……嫌我……命硬……”林鋒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周衛國眼中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激和兄弟情誼：“林鋒，我周衛國這條命，從今往后，有你一半！在南京，要不是你……”他的聲音哽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清禾識趣地退到一旁，給兩人留出空間。她拿起藥箱，輕聲道：“我去看看蕭雅。你們聊。”

待沈清禾離開后，周衛國拉過一把椅子，重重地坐在林鋒床邊。他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聲音壓得極低：“林鋒，我有個決定。”

林鋒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下文。

“我要殺鬼子。”周衛國的聲音冷得像冰，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殺光他們！一個不留！為南京！為徐虎！為所有死去的兄弟和百姓！”他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眼中燃燒著滔天的怒火和仇恨，“但我不能再回國民黨部隊了。那群廢物、懦夫！連首都都守不住！幾十萬大軍一觸即潰！高層腐敗無能，只顧著自己逃命！這樣的軍隊，不配讓我周衛國效忠！”

林鋒心中一凜。周衛國的思想轉變比他預想的更快、更徹底！南京的煉獄，已經徹底擊碎了他對國民黨的信仰。

“那你想去哪？”林鋒試探著問。

周衛國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被堅定取代：“不知道。但有一點是確定的——我要找一支真正抗日的隊伍！一支敢打敢拼、不怕死的隊伍！一支能讓鬼子血債血償的隊伍！”他看向林鋒，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和探尋，“林瘋子，你腦子活，見識廣。你覺得……哪里有這種隊伍？”

機會來了！林鋒強忍著傷口的疼痛，微微撐起身子，直視著周衛國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八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