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眉頭微蹙，冷笑道：“洪道長，天下大事，還真以為能靠卜卦斷言了？”

洪冼象道：“我知道這話郡主娘娘不愛聽，您別往心里去，貧道就是個看云喂牛的道士，懂什么興衰大勢？就是按我們道家那點‘陰陽相生，虛實相濟’的笨理兒瞎琢磨的。”

說完又朝張無忌道：“張師兄，如今這天下到底是個什么光景？貧道在山里待久了，就知道北邊有朝廷，南邊有你們幾伙人在鬧騰。可朝廷，真就那么厲害，能管得了四面八方嗎？我記得谷虛師父說過，當年蒙古人剛南下中原的時候，那才叫一個猛，指哪打哪，現在好像不太一樣了？”

沖大師瞳孔微縮，目光緊盯著洪冼象。

張無忌雖然不解洪冼象為何問這個，但出于尊重，還是沉聲回答：“師弟有所不知，如今朝廷在北方亦是焦頭爛額，王保保與孛羅帖木兒等軍閥擁兵自重，朝廷難以號令，形同割據，關陜、山東、河北等地，亦是烽煙不斷，朝廷疲于應付。”

洪冼象做恍然大悟狀，一拍大腿道：“啊，這就對上了，貧道就說嘛！”

他轉向白衣僧人，眼神依舊清澈，甚至帶著點“想通了”的憨笑：“沖大師，貧道剛才聽說，朝廷要‘聯合’陳友諒、張士誠來打張教主？貧道聽著就覺得有點怪怪的。”

“您想啊，要是朝廷真像當年蒙古鐵騎那樣，橫掃六合，氣吞萬里如虎，只需要派一路精兵南下平亂，各路義軍不是聞風而降嗎？”

“所以貧道就瞎猜了，這所謂的‘合力’、‘圍攻’怕不是朝廷真有那個本事要打，而是自個兒在北方被那些‘割據的濁氣’纏住了手腳，根本抽不出身，也無力南下蕩平你們這些‘新生的清氣’！”

“所以才要玩這套‘以濁亂清’的把戲，派您這樣厲害的人物過來，挑撥離間，好坐山觀虎斗，順便喘口氣，收拾北邊的爛攤子。這不就是虛張聲勢，分化瓦解嗎？”

“恐怕你與陳友諒、張士誠的談話，也是一樣的說辭吧？”

洪冼象說完，似乎覺得有點口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仿佛剛才那番言論只是樹下閑聊。

沖大師眼神變幻不定，隨后雙手合十，笑道：“這位道長看來觀星望氣的功夫是修煉到家了，我們釋家人不講風水，只講因緣，《維摩經》上講道：力量強大者為因，力量微弱者為緣，有因有緣，必然成果，張教主是聰明人，自然會明白，當今局勢下，該如何修成正果。”

沉默片刻，張無忌緩緩開口道：“釋家雖說普渡眾生，但僧眾出家，各持清修，不理世務，道家亦然。”

洪冼象聽到張無忌說起“道家亦然”時，不由撇撇嘴，轉念想到自己也是閑云野鶴之人，素來不喜摻和廟堂紛爭，他這么說也有一定道理。

張無忌豪情頓生，一掌拍在石桌上，九陽神功勁力擴散開去，眼見著石桌便要崩碎。

“本教聚集鄉民，抗擊暴元，只為解救百姓于苦難，教義便有‘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憐我世人，憂患實多。’就算義軍此役全軍覆沒，殉難身死，也算轟轟烈烈的干了一番事業！”

沖大師眉眼含笑，輕輕一指，點在桌邊，大金剛神力轟然涌入，與九陽神功暗自較勁，互相抵消。

二人借石桌過招，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可背地里卻暗流涌動。

突然間，張無忌運轉起乾坤大挪移心法，兩股霸道無匹的勁力移形換位，失去制衡，石桌轟然倒塌，碎成渣滓一片，四杯茶卻完好無損墜落。

洪冼象與趙敏旁觀，不由大驚失色，可見兩人力道控制之微妙，簡直妙到毫巔。

沖大師五指綻開如蓮，似有無形之手將茶杯從下托住。

他捻起其中一只，自顧喝了一口，咂嘴道：“張教主，買賣不成仁義在，怎么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殺的？這茶采摘自明前露后，一年放得幾斤上品，就這么撒掉豈不是浪費了？”

“更何況這君山碧螺春之所以有如此奇香，是因為茶樹和果樹相間種植，枝椏相連，根脈相通，正是因為這同氣連枝的友好相處，又得了太湖水的滋養，因此令碧螺春茶有了這獨特的天然花果香，張教主，還請仔細品嘗品嘗。”

兩杯茶水旋轉著凌空橫移過來，杯中茶水如龍柱升起，卷起一尺有盈，浪尖如堆雪。

洪冼象見杯子來勢洶洶，正想伸手去接，張無忌低喝道：“別動！”

“這杯茶有大金剛神力的暗勁！”

張無忌以乾坤大挪移的法門，生出反方向的柔勁進行卸力，可一心不能二用，另一杯茶水轉瞬已遞至洪冼象面門前。

他心中大急，卻見洪冼象輕描淡寫一笑，道：“茶樹是茶樹、果樹是果樹，果子雖生津能解一時之渴，茶卻能洗滌人心，唇齒留香，二者不可混為一談，或許讓君山的果樹掃蕩一清，茶樹能長得更好呢？”

說完，他深深吐出一口氣，試探著運轉起手太陰肺經中的大黃庭真氣，真氣如蟄龍緩緩蘇醒，與之同時蘇醒的還有幾道如寒鐵鎖鏈束縛的寒毒。

洪冼象雙手瞬間被寒冷覆蓋，直打哆嗦，他心中默念節拍，以《周天靈飛曲》的節奏去試著附和、調理二氣。

一陽一陰兩股真氣相互擾動，上下起伏，達到和諧的境地。

他福至心靈，伸手以太極拳中的“云手”去接旋轉的茶杯。

甫一接觸杯底，一股磅礴無匹的力道讓他指尖一顫，如承千斤。

身子也忍不住向后一倒，連忙舍棄座位，往后疾退兩步，“轟”地一聲撞向身后的石柱，柱子竟然應聲開裂。

“洪師弟！”

張無忌救援不及，還未來得及悔恨，就見沖大師與趙敏臉色齊齊微變。

原來洪冼象雖然撞上石柱，可茶杯的去勢也僅此而已，隨之停下。

洪冼象在危機時刻，心中默記起張三豐所授的太極圓轉之道，貴在舍己從人，以心馭物，干脆舍棄了對大黃庭真氣與寒氣的引導，任由它們自由運轉。

誰知二者竟以他身體為爐，如陰陽魚彼此糾纏，相互調和，最終形成陰陽磨盤形態。

洪冼象心中大喜，他感覺雙手經脈的真氣玄妙無比，仿佛是源自陰陽本源之力。

當即抱陰負陽，手端茶杯，在空中緩緩畫圓，如春風拂柳，瀟灑寫意，竟似毫不費力！

沖大師眼睛一亮，嘖嘖稱贊道：“阿彌陀佛，天下武學要么至陽、要么至陰，沒想到這世上竟真有陰陽兼備的武功？奇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