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是。”

“人，亦如是啊。”

尹修這句意有所指、飽含禪機的話，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入了錢東來那顆早已被層層鎧甲包裹起來的、孤僻而又驕傲的心。

錢東來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他那雙原本充滿了敵意和審視的眼睛，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動搖。

因為，尹修說中了。

他最近的身體狀況，確實和這盆被催熟的“十八學士”，一模一樣。

外表看起來，依舊精神矍鑠，不怒自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里，早已是千瘡百孔。失眠，健忘，心悸，力不從心……這些衰老的信號，像藤蔓一樣，正在瘋狂地侵蝕著他。

他嘴上說著不信邪，但每當夜深人靜，一個人面對著這座空曠、冰冷的園林時，一種對于未知的、無法掌控的未來的恐懼，便會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你……到底是誰？”錢東來的語氣，軟化了不少，但依舊帶著根深蒂固的警惕。

“我是誰，不重要。”尹修淡淡地說道，他那副超然物外的“大師”風范，拿捏得恰到好處，“重要的是，我與此園，有緣。”

他沒有再看錢東來，而是轉過身，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那盆病態的“十八學士”。

“此花，病入膏肓，非大毅力、大智慧者，不可救。”

“此園，煞氣已成，非大魄力、大決心者，不可解。”

他每說一句，錢東來的臉色，便難看一分。

因為，尹修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說他自己。

他這一輩子，靠的就是“大毅力”和“大決心”，才打下了這片江山。但現在，面對自己的身體和這座園林，他卻第一次，感到了束手無策。

“哼，一派胡言！”錢東來嘴上依舊強硬，但他已經沒有再像剛才那樣，急著趕尹修走了。

尹修笑了笑，也不點破。

他知道，對于錢東來這種極度自負的人來說，你越是想說服他，他越是抵觸。

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自己說服自己。

“也罷。”尹修搖了搖頭，轉身便要離開，“道不同，不相為謀。看來，是老朽我看走眼了。告辭。”

他走得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這一下，反倒是讓錢東來，有些措手不及了。

他看著尹修那即將消失在月亮門外的、仙風道骨的背影，心中那股因為“被說中心事”而產生的惱怒，漸漸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所取代——好奇，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恐慌。

難道，這個看起來神神叨叨的家伙，說的都是真的？

難道我這園子，真的出了問題？

難道我……真的就這么完了？

無數個念頭，在他的腦海里，天人交戰。

“等一下！”

最終，還是對未知的恐懼，戰勝了那份可笑的驕傲。

錢東來，開口了。

尹修的腳步，停了下來。但他沒有回頭。

他知道，火候，還差最后一點。

他需要錢東來，親自走過來，請他回去。

錢東來看著那個背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這輩子，還從未如此低聲下氣地求過人。

但一想到自己每況愈下的身體，和醫生那句“心病還需心藥醫”的無奈嘆息，他最終，還是咬了咬牙，邁開了那沉重的步伐。

他走到了尹修的身后。

“先生，”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兩個字，“剛才，是我唐突了。”

“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聽到這句話，尹修的嘴角，終于勾起了一抹勝利的微笑。

但他轉過身時，臉上，卻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大師”表情。

“錢居士，”他連稱呼都變了，顯得更加親近，卻又保持著距離感，“你可想好了？要我出手，代價，可不小。”

“大師請講。”錢東來說道。

“我的規矩，有三條。”尹修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從現在起，這座園林，由我全權接管。我說什么，你便做什么，不得有任何異議。”

“第二，在我為你'做法'期間，你必須遣散所有下人，只留福伯一人。同時，斷絕與外界的一切聯系，閉門謝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尹修看著錢東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是來賣東西的，我是來……給你看風水的。”

“所以，無論我讓你買什么，讓你扔什么，你都不能問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那都是為了……救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