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汴京,熏風(fēng)裹挾著御河兩岸的柳絮,吹皺了金明池的碧波。然而,這浮華春色之下,一股來自北方的寒流正悄然逼近。
遼國使團入京的消息,如同投入滾油的冰水,瞬間在朝野炸開。此次使團規(guī)格極高,由遼國南院樞密副使蕭禧親自率領(lǐng),隨行甲士百人,皆虎背熊腰,眼神桀驁,鞍韉鮮明的戰(zhàn)馬踏在汴京青石板上,蹄聲沉悶如雷,帶著一股蠻橫的壓迫感。更令人不安的是,使團中竟混雜著數(shù)名身著奇裝異服、氣息陰鷙的隨員——薩滿!他們頸掛獸骨項鏈,腰懸皮鼓,裸露的臂膀上刺滿詭異的靛藍符文,眼神掃過繁華街市時,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貪婪,如同餓狼審視羊群。
朝堂之上,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
蕭禧立于丹墀之下,身形魁梧,虬髯戟張,一身契丹貴族的紫貂裘袍,更添幾分粗獷與蠻橫。他并未如常行禮,只是微微頷首,聲若洪鐘,震得殿梁微塵簌簌而落:
“大遼皇帝陛下致意南朝皇帝陛下!今歲北疆風(fēng)雪酷烈,牛羊凍斃無數(shù),我大遼子民困苦不堪!聞南朝富庶,特請皇帝陛下念及兄弟之邦情誼,割讓關(guān)南十縣之地(注:指瓦橋關(guān)、益津關(guān)、淤口關(guān)以南十縣),以解我民倒懸之急!此外,歲幣當(dāng)增絹十萬匹,銀十萬兩,以彰兩國敦睦!”
割地!增幣!
赤裸裸的訛詐!蠻橫無理的要求如同兩記重錘,狠狠砸在每一位宋臣心頭!殿內(nèi)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憤怒的低語。
“荒謬!”樞密副使富弼須發(fā)皆張,一步踏出,厲聲駁斥,“蕭副使此言差矣!關(guān)南之地,乃我大宋疆土,豈容輕言割讓?歲幣自有澶淵之盟定例,豈容擅增?貴國若遇天災(zāi),我朝自可酌情賑濟,然此等無理要求,斷難應(yīng)允!”
“賑濟?”蕭禧嗤笑一聲,如同聽到天大的笑話,目光掃過殿中群臣,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些許米糧,豈能解我大遼鐵騎饑渴?南朝皇帝陛下,”他目光轉(zhuǎn)向御座上的趙禎,語氣陡然轉(zhuǎn)厲,“莫要忘了當(dāng)年澶淵城下!若非我主仁慈,爾等焉有今日之繁華?!今日所求,不過取回些許舊利!若不應(yīng)允…”他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眼中兇光畢露,“我大遼鐵騎枕戈待旦,不日南下!屆時,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威脅!赤裸裸的戰(zhàn)爭威脅!
殿內(nèi)死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所有人!澶淵之盟的陰影,如同夢魘般再次籠罩!不少官員臉色煞白,身體微微顫抖。主和派官員更是面露懼色,眼神閃爍。
趙禎端坐龍椅,年輕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但緊握扶手、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的手,卻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波瀾。他目光掃過階下,最終落在翰林侍從班中那道青袍身影上。
李玄依舊垂手靜立,神色平靜如古井深波。神元感知早已將殿內(nèi)每一絲氣息波動盡收眼底:蕭禧的蠻橫霸道中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那幾名薩滿體內(nèi)蟄伏的、如同毒蛇般陰冷的異種能量;富弼的憤怒與憂心;群臣的恐懼與動搖;以及…御座上那強自鎮(zhèn)定的帝王心中,翻騰的屈辱與權(quán)衡。
“遼使之言,狂悖無禮!”宰相韓琦沉聲開口,試圖穩(wěn)住局面,“割地增幣,絕無可能!貴國若執(zhí)意啟釁,我大宋百萬雄師,亦非擺設(shè)!”
“百萬雄師?”蕭禧身后一名身材異常高大、面如黑鐵、背負一柄巨大狼牙棒的契丹武士猛地踏前一步,聲如悶雷,“土雞瓦狗耳!可敢與我耶律雄圖一戰(zhàn)?!”他渾身肌肉虬結(jié),煞氣沖天,目光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掃過殿中武將,充滿挑釁!
殿內(nèi)武將皆怒目而視,卻無人敢輕易應(yīng)戰(zhàn)。此人乃遼國有名的“熊羆勇士”,力能扛鼎,兇名赫赫。
“哼!”蕭禧冷笑,不再理會韓琦,目光再次逼視趙禎,“南朝皇帝陛下!三日后,本使于城南‘鴻臚別苑’設(shè)宴,恭候陛下與諸位大臣光臨!屆時,望陛下能給本使一個滿意的答復(fù)!告辭!”說罷,竟不再行禮,轉(zhuǎn)身帶著使團,在甲士簇擁下,昂然而去,留下滿殿屈辱的死寂。
三日后,鴻臚別苑。
此處本是接待外賓的皇家園林,今夜卻被遼使鳩占鵲巢,布置得如同契丹王帳。巨大的篝火在庭院中央熊熊燃燒,烤全羊的油脂滴落火中,發(fā)出滋滋聲響,濃烈的肉香混合著馬奶酒的酸澀氣味彌漫開來。契丹武士們袒胸露臂,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呼喝喧嘩,聲震屋瓦。蕭禧高踞主位,左右各摟著一名強顏歡笑的宋人歌姬,眼神睥睨。
受邀而來的宋國官員,包括富弼、韓琦以及數(shù)位翰林侍從(李玄亦在其列),皆面色沉郁地坐在下首。氣氛壓抑,與契丹人的喧囂形成刺對比。
酒過三巡,蕭禧醉眼乜斜,忽然推開懷中歌姬,端起一碗烈酒,搖搖晃晃走到場中,對著宋國官員方向,高聲道:“久聞南朝文采風(fēng)流,歌舞曼妙!今日良辰,何不助興?來人!請南朝貴客,舞上一曲!”
話音未落,一名契丹武士獰笑著,竟大步走向宋國官員席中一位容貌清麗、氣質(zhì)溫婉的女官(禮部司儀)!蒲扇般的大手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汗臭,直抓向那女官纖細的胳膊!意圖強行拖拽其下場!
“放肆!”
“住手!”
宋國官員驚怒交加,紛紛起身呵斥!那女官更是嚇得花容失色,尖叫后退!
就在那契丹巨掌即將觸及女官衣袖的剎那!
嗡!
一股無形無質(zhì)、卻沛然莫御的柔和力量憑空而生,如同最堅韌的絲綢屏障,瞬間隔在了女官身前!
契丹武士那勢大力沉的一抓,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氣墻!五指距離女官衣袖僅寸許,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他臉上獰笑僵住,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怒吼一聲,全身肌肉賁張,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力氣狠狠向前推去!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那武士如同撞上了一座無形的大山,不僅未能撼動分毫,反而被一股柔和卻無可抗拒的力量震得踉蹌后退數(shù)步,一屁股坐倒在地!酒碗脫手飛出,摔得粉碎!
全場瞬間死寂!所有喧囂戛然而止!契丹武士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同伴,又驚疑不定地掃視宋國官員席。蕭禧醉眼猛地一睜,射出銳利寒光!
“誰?!”那被震退的武士惱羞成怒,猛地跳起,抽出腰間彎刀,兇光四射地掃視,“哪個鼠輩暗算爺爺?!”
宋國官員亦是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唯有李玄,依舊端坐席末,神色平靜,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與他毫無關(guān)系。他手中端著一杯清茶,指尖一縷淡金神元微不可察地斂去。
“哼!南朝果然多鼠輩!只會暗箭傷人!”蕭禧冷哼一聲,目光陰鷙地掃過宋國官員,最終落在李玄身上,帶著一絲探究,“既然不敢明刀明槍,那就讓本使的薩滿大師,為諸位貴客‘祈福助興’吧!”
他話音一落,身后一名身材枯瘦、臉上涂滿靛藍油彩的老薩滿緩緩起身。他佝僂著背,手中拄著一根頂端鑲嵌著慘白獸骨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詞,發(fā)出如同夜梟啼哭般的詭異音節(jié)。
嗚——嗷——
隨著咒語響起,庭院中燃燒的篝火猛地一暗!一股陰冷刺骨的寒風(fēng)憑空卷起!篝火中跳躍的火焰驟然扭曲,竟化作數(shù)條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幽藍色火蛇!火蛇吞吐著陰冷的信子,發(fā)出嘶嘶的怪響,帶著一股焚燒靈魂的陰寒氣息,朝著宋國官員席猛撲而來!
幽火噬魂!
“妖法!”
“保護大人!”
宋國官員駭然失色!富弼、韓琦等人臉色劇變!那陰寒氣息撲面而來,竟讓他們神魂悸動,遍體生寒,仿佛靈魂都要被凍結(jié)抽離!
就在幽藍火蛇即將噬咬到前排官員的剎那!
李玄動了!
他并未起身,只是放下手中茶盞,右手食指對著虛空,極其隨意地輕輕一點!
嗡!
指尖落處,空間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間蕩漾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凝練如實質(zhì)的淡金色漣漪!
空間法則·瞬移!
下一瞬!
李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那數(shù)條幽藍火蛇的正前方!距離火蛇獠牙,不足三尺!
“找死!”老薩滿眼中厲色一閃,法杖猛地指向李玄!幽藍火蛇速度暴漲,帶著凄厲的尖嘯,狠狠噬向李玄面門!
李玄眼神淡漠,面對足以焚滅神魂的陰毒幽火,不閃不避,只是伸出右手,五指張開,對著那撲來的火蛇,凌空一拂!
空間法則·扭曲!
嗡——!
以李玄手掌為中心,前方三尺之內(nèi)的空間,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揉捏、折疊!光線瞬間扭曲變形!那數(shù)條兇戾的幽藍火蛇,如同撞入了一個無形的、不斷旋轉(zhuǎn)的萬花筒!蛇身被無形的空間之力瘋狂拉扯、扭曲、折疊!發(fā)出刺耳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咔嚓”聲!
噗!噗!噗!
數(shù)聲輕響!
足以焚金熔鐵的幽藍火蛇,竟如同脆弱的琉璃制品,在扭曲的空間中寸寸斷裂、崩解!化作無數(shù)細碎的幽藍火星,隨即被紊亂的空間亂流徹底絞碎、湮滅!連一絲青煙都未曾留下!
“什么?!”老薩滿臉上的油彩瞬間扭曲,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賴以成名的“幽火噬魂”,竟被對方如此輕描淡寫地…抹除了?!
李玄動作未停!拂散火蛇的右手五指微屈,對著庭院角落一座半人高的石雕燈座,隔空一抓!
物質(zhì)法則·重組!
嗡!
那沉重的石雕燈座猛地一震!構(gòu)成其本體的堅硬花崗巖,竟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塊,瞬間軟化、流淌!在李玄意念操控下,堅硬的巖石如同最柔順的泥巴,被無形巨手塑形、拉伸!眨眼間,一柄長約七尺、通體灰白、刃口閃爍著巖石冷硬光澤的——石劍!憑空凝聚,懸浮于李玄身前!
石劍無鋒,卻散發(fā)著沉重如山、凝練如岳的磅礴氣勢!
李玄并指如劍,對著那驚魂未定的老薩滿,凌空一點!
咻——!
石劍破空!無聲無息!速度快到極致!仿佛無視了空間的阻隔!前一瞬還在李玄身前,下一瞬,劍尖已抵至老薩滿眉心之前!冰冷的巖石氣息刺得他眉心劇痛!
“啊——!”老薩滿亡魂皆冒!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柄由石頭“變”出來的怪劍,帶著死亡的陰影,刺向自己的頭顱!
“住手!”蕭禧驚怒交加,厲聲暴喝!他身后兩名契丹武士反應(yīng)極快,怒吼著拔刀撲上,試圖攔截!
然而,他們的刀鋒尚未觸及石劍——
李玄眼神微冷,點在空中的手指,極其細微地向下一壓!
空間法則·禁錮!
嗡!
以石劍為中心,方圓丈許的空間驟然凝固!如同瞬間凍結(jié)的寒冰!那兩名撲來的契丹武士,連同他們揮出的彎刀,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僵直在半空!臉上還保持著猙獰的表情,眼中卻充滿了極致的驚駭與茫然!連眼珠都無法轉(zhuǎn)動分毫!
石劍,穩(wěn)穩(wěn)停在老薩滿眉心前三寸之處!冰冷的劍尖幾乎觸及他的皮膚!劍身上散發(fā)的沉重威壓,讓他渾身骨骼都在呻吟,靈魂都在顫抖!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鴻臚別苑!
篝火噼啪的爆響,契丹武士粗重的呼吸,甚至夜風(fēng)吹拂樹葉的沙沙聲,都消失無蹤!
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呆呆地看著場中那不可思議的一幕!
憑空出現(xiàn)的石劍!
凝固的空間!
被定格的武士!
還有那立于場中,青袍飄拂,神色淡漠如神祇的年輕翰林!
蕭禧臉上的狂傲與蠻橫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驚懼!他死死盯著李玄,喉嚨干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玄緩緩收回手指。
凝固的空間瞬間恢復(fù)。
石劍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隨風(fēng)飄散。
那兩名契丹武士如同被抽干了力氣,噗通一聲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看向李玄的眼神如同見了鬼魅。
老薩滿更是面無人色,法杖當(dāng)啷落地,身體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
李玄目光平靜地掃過驚魂未定的遼國使團,最后落在臉色鐵青的蕭禧臉上,聲音平淡無波,卻如同九天驚雷,炸響在每一個契丹人耳邊:
“遼使之請,我朝自有圣裁。然,若再有無禮之舉…”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刺向蕭禧。
“猶如此劍。”
言罷,他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青袍身影在死寂的庭院中,緩步走向出口。所過之處,契丹武士如同潮水般分開,無人敢擋,無人敢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苑門之外,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才緩緩散去。
蕭禧猛地跌坐回座位,端起一碗馬奶酒,手卻抖得厲害,酒水潑灑大半。他看著地上那攤石劍化成的灰燼,又望向李玄消失的方向,眼中再無半分囂張,只剩下深深的忌憚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神威…此乃神威…”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嘶啞。
北疆的風(fēng)云,似乎在這一夜,被一只無形的手,悄然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