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從打印機喉管里涌出來時，我正數到它今天的第七次嘔吐。
不是鮮紅，是渾濁的棕黃，像生銹的齒輪碾碎隔夜咖啡渣。保潔老張的拖把桿杵在光斑里，影子被落地窗拉長成裹尸袋的形狀。“漏墨了。”他喉嚨里傳出砂紙摩擦的聲響，抹布碾過那灘污跡，地磚上泛起油膜般的虹彩。
我知道他在說謊。三天前搬進這個工位，就在抽屜夾層摸到了那管干癟的眼藥水。塑料管體布滿牙印般的凹痕，用力一捏，裂縫間滲出鐵腥味的黏液——露出蝕刻在管壁內側的坐標：北緯31.2°，東經121.5°。手機地圖彈出“鑫源廢棄物處理中心”的標簽，衛星圖上那些灰白色建筑群，如同皮膚潰爛后裸露的骨殖。
“陳硯，新家還舒服嗎？”
香根草的氣息裹著聲浪刺進耳膜。蘇晴的高跟鞋尖踢了踢打印機側板，鐵盒子突然痙攣般吐出一沓紙。最上方A4紙烙著焦黑手印，五指箕張如同垂死的求救。
“前任小趙的紀念品。”她紅唇彎成手術刀的弧度，指甲敲了敲進紙口邊緣，“他總抱怨機器吃紙，最后把自己喂進去了。”
后來我查了人事檔案。趙思遠，二十五歲，死亡原因：意外觸電。死亡日期：2024年1月11日。我調職凌云科技的日子，是1月18日。
七天。剛好是人體細胞完成一次代謝的周期。
工牌：第一道消化酶
入職首日行政部發放工牌時，林娜的指尖在我掌心多停留了0.5秒。“陳經理的工號真特別。”她輕笑。銀色卡片上凸印著7F-DIG-09，DIG三個字母比其他字符深陷半毫米。
此刻這張工牌正在腐蝕。
當我將它靠近打印機掃描區，邊緣開始分泌蛋清狀黏液。金屬鑲邊泛起銅綠，照片里我的左眼被蝕穿黑洞，洞口邊緣呈鋸齒狀——像被什么東西啃噬過。行政總監隔著三排工位喊話：“陳經理的汗液酸堿度超標啊，領新工牌要交代謝補償費！”
整層樓的目光如探針扎來。我捏緊腐爛的工牌，黏液沿著指縫滴進主機箱散熱孔。機箱內部突然傳出吮吸聲，顯示器跳出彈窗：
【檢測到生物信息錄入】
【消化系統權限激活中…】
神經傳導測試
蘇晴的“關懷”在午休時降臨。
兩名穿白大褂的醫護推著腦波監測儀停在我工位旁。“總部推行的壓力管理系統。”她將同意書拍在黏液斑駁的桌面上，“放心，只是采集基礎神經元脈沖數據。”
電極貼片吸住太陽穴的瞬間，打印機突然劇烈震動。屏幕上我的腦電波圖譜被同步投射到公共顯示屏，β波區域跳出紅色警告：
“攻擊性神經遞質超標”
“真遺憾。”蘇晴嘆息著點擊平板，我的郵箱即刻收到《強制心理干預通知書》。林娜在人群里舉起手機拍攝，鏡頭特意對準我后腰——那里有十年前腎移植留下的疤痕，此刻正透過襯衫隱隱發燙。
醫護拔除電極時，一枚貼片“意外”脫落。我踩住那片粘著腦電波凝膠的金屬，鞋底傳來微弱震動。莫爾斯電碼的節奏在足骨傳導：
-····--.（DIG）
黏液化學戰
工位的腐蝕進入第二階段。
鍵盤縫隙涌出的黃漿開始汽化，空氣中飄浮著甜膩的腐爛水果味。主機箱絨毛增殖成苔蘚狀群落，每當我在Excel輸入關鍵數據，苔蘚便噴出淡紫色孢子。
行政部送來的《設備養護指南》增補了危險提示：
“孢子吸入可能導致短期記憶丟失
黏液接觸皮膚請立即用碳粉中和
聽到工位腸鳴音時禁止奔跑”
我撕下警告頁墊咖啡杯，紙背滲出藍色血絲般的紋路。紫外燈照射下，紋路組成分子結構圖——是苯巴比妥類神經抑制劑的化學式。
十二點整，林娜推著碎紙車準時現身。“開飯啦小寶貝！”她倒入的文件殘屑里混著半盒曲奇。打印機轟鳴著吞噬食物，橡膠輥間隙突然卡住異物。林娜用裁紙刀猛捅進紙口，刀刃拔出時帶出一縷黑色頭發，發梢纏著帶血的頭皮組織。
“哎呀，小趙陰魂不散呢。”她笑著將頭發塞回機器。
趁她清洗裁紙刀，我鉗出黏液里的硅膠耳蝸。當電極接入筆記本，聲波譜線在屏幕上炸裂：
頻譜右側突然竄出實時波段，吳海的尖叫被轉化為電子雜音：
spectrogram
title耳蝸錄音聲波分析
section蘇晴聲紋
00:00-00:07“陳硯的腎臟配型成功了”
00:08-00:15背景打印機嗡鳴頻率 120Hz
section機械合成音
00:16-00:23“焚化爐第三軌道卡榫”
00:24-00:31摩斯電碼·-···-··（RUN）
“——別碰通風管！”
活體回收儀式
慘叫從茶水間炸開時，紫色孢子正籠罩我的工位。
人群圍成祭壇般的圓圈，吳海跪在中央嘔吐復印紙。紙漿在他喉管里重塑成辭職信，行政總監用戴手套的手抓起濕漉漉的信紙朗讀：
“本人因熵值代謝失衡自愿離職，同意將生物信息贈予凌云科技再生系統……”
吳海突然撲向圍觀者，從嘴里扯出連著胃液的芯片拍在地上。芯片在黏液里跳動如心臟，激光投影在空中炸開三維解剖圖：我的工位內部布滿藍色血管網絡，正將消化液泵向大樓心臟。而代表我的光點，被標注為“待分解蛋白質源-腎臟活性優異”。
“優秀資源回收典范！”保安的電擊棍捅進吳海后腰。他抽搐著被架向打印機，雙腳拖出的黏液蝕刻出兩行字：
逃
吃
蘇晴將晉升函按在我胸口。生物膜在體溫下溶解，露出熒光字跡：“消化系統管理員——陳硯”。她指尖劃過我后腰傷疤：“新器官會喜歡的。”
三重毒殺局
林娜的咖啡杯留在黏液灘里。
巴西黃波旁混著杏仁苦香——是氰化氫的死亡邀約。杯底芯片顯示倒計時：【02:17:33】，紫外燈照射顯出附加條款：“親手喂蘇晴喝，否則釋放你妻子的車禍記錄”。
我端起咖啡走向蘇晴。
瓷壁在掌心發燙，褲袋里速效救心丸鋁箔割開內襯。當距離縮短到三步時，趙思遠的耳蝸在打印機深處尖嘯，聲波震碎蘇晴的香水瓶。香根草汁液漫過地磚的剎那，整層樓的工位同時噴出孢子云霧。
紫色煙塵中，林娜的嘴唇無聲開合：“喂她”。吳海的上半身已被吞進機器，嘔吐物里的紙漿拼出“不要信”。
我仰頭飲盡毒咖啡。
——糖漿般的甜味蓋過杏仁氣息。
空杯扣進打印機咽喉的瞬間，工位突然暴長金屬獠牙咬住我手腕。鮮血滴進進紙口，整棟樓響起嬰兒啼哭般的警報。
蘇晴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她辦公桌噴射出棕黃黏液，晉升函在液體中顯影出隱藏字跡：
“消化管理員終極職責：飼喂自主系統”
要馴服食人獸，得先讓它嘗嘗獵物的血。
（腕骨在獠牙間碎裂的脆響，與打印機嗆咳出的晉升函殘骸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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