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水畔，碧波萬頃。

海玄百無聊賴地癱在溫熱的沙灘上，一聲長嘆幾乎要被浪花聲淹沒。

“唉，整整一百年了，老師啊老師，您到底在盤算什么？這地方就只有一些海鳥，哪有什么風波？”

他煩躁地抓了把沙子揚向大海，看著沙粒被浪花無情吞噬，愈發(fā)覺得這百年枯等荒唐透頂。

在此處，莫說人族孩童，連條上岸撒歡的海狗都沒見著。

“算了，睡覺。”

最后一點耐性耗盡，海玄自暴自棄地嘟囔一句，眼皮沉沉地闔上，徹底將感知陣法拋到腦后。

沒多久，海風裹著咸腥氣，伴著他粗沉均勻的鼾聲。

然而，就在他陷入最深沉的夢鄉(xiāng)之時，沙沙沙……

一串輕快的踩水聲悄然響起。

女娃扎著兩個小髻，黑亮的眼眸好奇地追逐著浪花。

對她而言，腳下精心布置的感知陣法形同虛設，毫無阻礙地穿行而過。

“嘩！好大的貝殼！”

女娃驚喜地彎腰去夠水中一塊色彩斑斕的貝，小手浸在冰涼的海水里。

可就在這一瞬間，一道高逾數(shù)十丈的黑色巨浪驟然拔地而起，

帶著驚天動地的威勢和足以撕裂巖石的兇猛勁力，化作一張貪婪巨口，對著岸邊那毫無防備的渺小身影狠狠噬下。

“啊——！”

女娃的驚呼只發(fā)出一半，便被那恐怖的黑浪徹底吞沒。

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翻騰的濁流和震耳欲聾的水爆聲中，只留下一個即將被海水填滿的淺淺腳印。

“誰？！！”

海玄被那慘叫聲和近在咫尺的海嘯般巨響驚醒，幾乎是本能反應，

他的龜殼突然出現(xiàn)，“嗡”地一聲泛起金光，將他整個身體包裹保護其中，防御全開。

他頂著濕透的沙粒猛地翻身彈起，圓睜的雙目驚惶四顧，神念掃蕩四周。

“誰？！出來！！”

海玄的聲音帶著驚怒交加的嘶啞。

但強大的水流沖垮了部分痕跡，他玄仙的神念根本無力穿透時間的迷霧去追溯源頭。

渾濁的海浪帶著泡沫匆匆退去，除了依舊轟鳴的海潮，沙灘上空空蕩蕩。

神農(nóng)之女女娃已然無蹤無影，只在不知名的遠方，一只青色的小鳥哀鳴著、

倔強地、一次次銜起枯枝碎石，投向那片浩渺無情的大海。

“海玄！海玄！！別睡了！看見女娃了嗎？！”

多寶的聲音在海玄耳邊炸響，并向其屁股上踹了兩記重腳，直接把還在發(fā)懵的海玄踹得像個球一樣滾出幾尺遠。

“噗……咳咳咳！”

海玄狼狽地吐出滿嘴沙子，揉著劇痛的屁股和砸懵的腦袋，暈乎乎地撐開沉重的眼皮。

眼前站著的，赫然是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的多寶。

其旁邊還立著一位身上帶著淡淡草藥味道卻靈氣盡失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嘗盡百草的神農(nóng)氏。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此刻只剩無邊無際的恐慌和最后一絲乞求的微光，死死釘在海玄臉上。

“多寶……師伯？”

海玄下意識地抹了把臉，隨即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猛然彈跳起來，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這個師伯居然敢直呼女媧圣人的名字。

“蠢材！！”多寶怒極，一張胖臉漲成醬紫色，抬手就照著他那龜殼腦門狠狠擂了一拳。

砰！

“混賬東西！腦袋縮久了進水了嗎？我說的是女娃！神農(nóng)之女！女娃！！”

他指著旁邊心急如焚、嘴唇哆嗦卻發(fā)不出完整聲音的神農(nóng)氏。

神農(nóng)氏終于按捺不住，猛地搶前一步，對著海玄深深一躬到地，聲音顫抖得破碎不堪：

“上……上仙！吾女女娃貪玩跑至海邊已半日不見影蹤，求上仙指點，可曾見到我那小女？！”

他渾濁的眼中淚光閃動，強撐著最后一絲理智。

“啊？女娃？不知道，弟子奉命在此守候百余年，除了海浪蛤蜊，半個人影都沒瞅見過，會不會根本不在這片海？”

海玄這才回過味來，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在腦中將這百余年枯等時光飛快地篩了一遍。

“廢物點心！”

多寶怒罵一聲，此刻的他也是有些慌了神，著急的與往日大不相同。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太乙金仙的神念爆發(fā)，籠罩方圓千里。

過去的影像、流逝的聲音、殘留的微弱氣息，都被他飛速回溯。

僅僅片刻，多寶猛地收回神念，原本怒氣勃發(fā)的臉上瞬間籠罩上一層難以形容的陰翳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

“你這感知陣真是屁用沒有，一個玄仙守在這里，竟讓一個凡人女孩從眼皮底下溜過，還被……”

他的聲音陡然低沉下來，轉向面無人色、搖搖欲墜的神農(nóng)氏，語氣沉重：

“神農(nóng)，節(jié)哀吧。女娃已不幸溺斃于東海怒濤。然，其殘魂執(zhí)念化形，

化作一只青羽小鳥，名曰精衛(wèi)，現(xiàn)正銜石填海，回溯之中，

女娃之死并無龍族術法或妖氣痕跡非龍族蓄意出手，這大概只是一個意外。”

“蠢鈍如豬！不…出門在外，萬萬莫提你師從玄都大師兄！大師兄丟不起這人！”

緊接著，多寶幾乎是咬著牙對海玄吼完最后一句，袍袖一甩，身形化作一道裹挾著沖霄怒氣的金燦流光，帶著破空的銳嘯，掠向精衛(wèi)悲鳴的方向。

神農(nóng)氏僵立在原地，像一尊驟然失去魂魄的泥塑。

他嘗盡百草已耗盡所有根基，此刻連飛身追去的力氣都抽不出半絲。

他枯槁的雙手死死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滲出暗紅的血珠也無知覺，

只是死死望著東海，眼中最后的光像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

海玄則像個嚇傻的呆頭鵝，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望著多寶消失的方向，口中兀自夢囈般喃喃：

“到……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不應該啊，區(qū)區(qū)一個凡人，能在貧道毫無感知之下穿過感知陣法？一定有問題，師伯當真是關心則亂了。”

……

東海中心不遠處。

一只小小的青色鳥兒，正奮力叼起一塊比它身體還要沉重些的碎石，

艱難的向東海拋去，沒有任何停歇，此鳥正是女娃所化的精衛(wèi)。

也正在此時，海面開始劇烈波動，突然從其中竄出一只巡海夜叉，其手中的叉子直刺精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