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夏關上門后,一向溫和的眉眼變得哀傷、深沉。
細密的汗珠爬上她病態蒼白的臉,發絲粘連在一起。
心臟處的肋骨傳來鈍痛,那段人格宛若分裂,絕望到心理防線崩潰的記憶像氧氣一樣席卷著她的身體。
她脫掉針織衫外套,當鋒利的刃劃過皮膚,殷紅的血液綻放出一朵妖冶的彼岸花。
她克制住了力道,所以,傷口并不深。
可肋骨處的鈍痛就像是心魔的詛咒。
那些人生中至暗時刻無一不在提醒她。
當初,父母為了慶祝她大學畢業,千里迢迢來到A市。
她想著一家人很久沒一起出去玩了,于是說想去B城看日出。
就在出發去接妹妹的途中,路上發生了一起車禍。
在車禍發生的瞬間,母親對女兒本能的保護讓姜夏活了下來。
可她剛從醫院中醒來,連消化親人去世的時間都沒有,就獨自去警察局認領了父母的遺體,選好墓地,聯系殯儀館下葬。
為了接手父母留下的遺產,成為合格的繼承人,十九歲的她放棄了夢想和生活。
每天睜開眼的時候,她就戴上了面具,在只講價值的名利場上,與競爭對手的惡意周旋,承受身邊人的欺騙與背叛,甚至是,孤立無援的時刻都要保持得體的笑容。
而當夜晚來臨,焦慮和壓力像一張大網捕捉著她對父母的思念、愧疚和自責,讓她始終深陷在過去的陰霾之中,卻又活在對未來的恐懼里。
無數個瞬間的落寞與委屈壓垮了少女的一身傲骨,讓她忘記了自己也是個孩子。
她很想不管不顧地大哭一場,可看著十一歲的妹妹,她忍住了眼淚,勉強維持著臉上溫暖的笑容。
直到,沈挽月回國的那一天晚上,身為閨蜜,得知姜夏父母去世的消息后,她著急得每天晚上做噩夢,可時差和工作讓兩個人都無暇顧及彼此。
所以,沈挽月拿出珍藏的美酒,和姜夏喝了個一醉方休。
酒精上頭的時候,兩個女孩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說了很多話,也哭干了眼淚。
二十七歲的姜夏仍然不敢再度回憶起十九歲那年的細節。
八年來,她也從未祭奠過父母。
姜夏拿起一方手帕擦過刀上的痕跡,熟練地上藥,包扎傷口。
在沒來到扶桑古鎮之前,她一個人去了很多醫院,也拜訪過許多醫生。
其中一個心理醫生告訴她。
姜小姐,有的傷口看上去創面不大,但也許早已深可見骨。
對于這種腿部突然喪失行動能力的情況,藥物治療起到的作用是有限的。
生理和心理都有極限值,直面痛苦當然勇氣可嘉,但軟肋就像心靈長出的鱗片。
當你拼盡全力去拔掉它的時候,反噬的痛苦也更加強烈。
不妨去尋找心靈的棲息地,如果一路上都沒有找到,在廢墟之上開墾,重建新世界也未嘗不可。
在時間緩慢的洪流之中,這片鱗可能會自然脫落。
心懷陽光的人,即使眼睛深陷連綿不絕的陰雨天,也終有天晴的那一刻。
上天會偏愛那些愿意等待的孩子。
姜夏睜開眼睛,汗珠順著臉頰滾落,像是日光的一滴淚。
她垂眸瞧著這雙明明完好,卻無法行走的雙腿發呆。
該怨嗎?怨什么呢?該恨嗎?只是一想,就覺得太累了。
其實,不止是人與世界之間存在時差,自己與自己也一樣。
她和兩年前消極、頹廢、迷茫的自己相比,已經變了太多。
現在的她對過去大部分記憶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
不止是那些痛苦的,還有幸福的。
她做不到和那個時候的自己共情了。
假如此時的她給兩年前的自己寄送一封時空郵件。
第一句問候會寫,我想抱抱你,親愛的。
沒有苛責,沒有遺憾,沒有內疚,只是像多年未見的好友那樣擁抱一分鐘。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剛好敘述快樂,恰好傾聽悲傷。
姜夏整理好心情,重新穿上了外套,推開門的那一秒鐘。
風靦腆地穿過回廊,光碎了一地溫柔。
她笑了,她知道困住她許久的一天終于像普通、尋常的日子那般輕描淡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