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風格外凜冽，刮過溫府高聳的院墻，發出嗚咽般的尖嘯。一輪孤月被厚重的鉛云吞噬，只透下慘淡的微光，將庭院樓閣的輪廓涂抹成一片模糊而陰森的剪影。三更的梆子聲遙遙傳來，更添幾分死寂。

溫府深處，“聽雨軒”的燈火早已熄滅。溫楚瑜躺在內室的床榻上，并未沉睡。她閉著眼，呼吸均勻綿長，如同蟄伏的獵豹，所有的感官卻在黑暗中無限放大。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屬于溫府的、帶著酒氣和廉價脂粉的陌生氣息，如同投入靜水的石子，在她敏銳的感知中漾開清晰的漣漪。

來了。

幾乎在她念頭升起的同時，后花園偏僻角落的墻根下，幾道鬼祟的黑影如同壁虎般緊貼著冰冷的磚石。為首一人，身形臃腫，動作卻帶著一種被酒色掏空后的虛浮狠厲，正是賈思忠的紈绔侄子，賈智戇！他三角眼里閃爍著淫邪與怨毒交織的火焰，死死盯著“聽雨軒”的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將那棟小樓燒穿。

“媽的，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罰酒！害得小爺我在家被老頭子罵得狗血淋頭，在狐朋狗友面前丟盡了臉面！”賈智戇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咒罵著，“今夜，小爺就讓你知道知道厲害！等生米煮成熟飯，看你還怎么裝清高！看你們溫家還敢不敢不認賬！”他身后跟著四個同樣獐頭鼠目、一看便是市井潑皮出身的壯漢，手里都拎著麻繩、布團和短棍。

“少爺放心，這活兒咱們兄弟熟！”一個臉上帶疤的漢子獰笑著，“保管把那小娘皮捆得結結實實，送到您房里，一點聲兒都讓她發不出來！”

“少廢話！動手！”賈智戇早已被邪火燒得失去了最后一絲理智，不耐煩地低吼。

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兩個潑皮利落地蹲下，雙手交叉疊起，充當人梯。賈智戇肥胖的身軀笨拙地踩上去，搖搖晃晃地向上攀爬。另外兩個潑皮則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黑暗。

“噗通！”一聲沉悶的落地聲。

賈智戇像一袋沉重的米糧，狼狽地摔進了溫府后花園松軟的泥地里，啃了一嘴的腐葉和泥巴。他顧不得疼痛和狼狽，眼中只有前方“聽雨軒”那模糊的輪廓，臉上露出扭曲的興奮。成了！翻進來了！

然而，這聲沉悶的落地，在這寂靜得可怕的冬夜里，卻如同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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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鑼驚夜，群凰初啼**

“聽雨軒”西側的廂房，是明曦館部分寄宿學生的居所。今夜當值巡夜的是王二丫，一個才十四歲、來自京郊農戶家的姑娘。她個子不高，皮膚微黑，平日里在學堂里不算最機靈，卻有著農家孩子特有的韌勁和警覺。她裹著厚實的棉襖，縮在廊柱的陰影里，小臉凍得通紅，卻強撐著不敢打瞌睡，手里緊緊攥著一根包了鐵皮的短棍——這是蕭翎教頭改良的“防狼棒”，輕便趁手，擊打要害能讓人瞬間失去行動力。

那聲沉悶的落地，如同冰錐刺入王二丫的耳膜！她渾身一個激靈，所有的困倦瞬間消失！她猛地探出頭，借著慘淡的月光，清晰地看到后花園泥地上那個笨拙爬起的臃腫身影，還有墻頭正在翻越的另外兩個黑影！

有賊！不！看那身形…是賈智戇那個混蛋！白天先生還特意叮囑過要小心此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憤怒瞬間沖上王二丫的頭頂！先生！先生有危險！

沒有尖叫，沒有慌亂！明曦衛夜訓中刻入骨髓的本能在這一刻爆發！王二丫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轉身，撲向廊檐下懸掛著的一面碩大的銅鑼！那是溫府防備火災、召集人手的警鑼！

“咣——！！！”

一聲震耳欲聾、撕裂夜空的銅鑼巨響，如同九天驚雷，在死寂的溫府轟然炸開！聲音穿透力極強，瞬間傳遍了溫府的每一個角落！

“有賊人！抓賊啊！在后花園！保護先生！”王二丫用盡全身力氣嘶喊，稚嫩的聲音因極度的緊張和憤怒而變得尖利，在鑼聲的余韻中顯得格外清晰！

“什么？！”

“賊人？！”

“保護先生！”

銅鑼聲和喊聲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聽雨軒”西廂！原本沉寂的窗戶幾乎在同一時間被猛地推開！一張張年輕而驚怒的臉龐探了出來！

最先沖出來的是福丫。這個平日里總是笑瞇瞇、在明曦館廚房幫工、力氣奇大的姑娘，此刻圓臉上布滿寒霜，動作卻快如脫兔。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沖向廊下她負責看管的幾個特制陶罐——里面裝的是溫楚瑜用最烈的辣椒、茱萸、芥末等物，加上特殊溶劑熬制、密封保存的“防狼噴霧”！她一把抓起一個陶罐，拔掉特制的軟木塞（塞子上有細孔），像一頭護崽的母獅般，朝著剛剛翻過墻、正朝著“聽雨軒”主屋方向摸來的兩個潑皮，猛沖過去！

“狗東西！滾出去！”福丫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她根本不靠近，在距離潑皮還有五六步遠時，雙臂猛地一揚，將陶罐中那粘稠、辛辣、刺鼻至極的暗紅色液體，如同潑水般狠狠潑灑出去！

“啊——！我的眼睛！”

“呃啊！什么東西！辣！辣死我了！”

兩個潑皮猝不及防，被劈頭蓋臉澆了個正著！那混合了高濃度辣椒素和刺激性揮發物的液體，瞬間侵入他們的眼睛、鼻腔、口腔！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同時攢刺！劇烈的灼痛和窒息感讓他們瞬間失去了所有戰斗力，發出殺豬般的慘嚎，雙手死死捂住眼睛，涕淚橫流，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抽搐，如同離了水的魚！

“姐妹們！操家伙！保護先生！”另一個窗口，平日溫婉沉靜的繡藝尖子李秋月探出身，聲音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凜冽！她手中赫然也緊握著一根包鐵防狼棒！

“保護先生！”

“跟這群畜生拼了！”

回應她的，是此起彼伏、帶著憤怒顫音卻無比堅定的少女呼喊！

如同被按下了戰斗的開關！十幾個明曦館的寄宿女生，年齡從十二三歲到十六七歲不等，穿著單薄的寢衣，甚至赤著腳，卻無一人退縮！她們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從各自的房門、窗口蜂擁而出！每個人手中都緊握著那根平日里在“農桑實踐”課上偽裝練習、實則千錘百煉的防狼棒！

她們的臉上，沒有嬌弱，沒有恐懼，只有被侵犯家園、威脅恩師的滔天怒火和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爆發出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她們或許腳步還有些凌亂，握棍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淬火的寒星，死死鎖定了入侵者！

“攔住他們！”李秋月嬌叱一聲，率先沖向那個剛剛把賈智戇從地上拉起來、正欲沖向主屋的疤臉潑皮！她個子不高，但動作異常靈活，手中的防狼棒帶著破風聲，毫不猶豫地直戳對方持棍的手腕關節！

疤臉潑皮根本沒把這群黃毛丫頭放在眼里，獰笑著揮棍格擋，想把這“小玩意兒”砸飛。然而，就在兩根棍子即將接觸的剎那，李秋月的手腕極其靈巧地一抖，棍尖如同毒蛇般瞬間變向，繞過對方的格擋，精準狠辣地戳在了疤臉潑皮的腋下神經叢！

“呃！”疤臉潑皮只覺得半邊身子瞬間麻痹，整條手臂軟軟垂下，短棍脫手！他驚駭欲絕地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冰冷、仿佛換了一個人的小姑娘！

與此同時，另外幾個潑皮也被蜂擁而上的女學生們分割包圍！這些女生雖然單個力量不強，但她們受過蕭翎最基礎的格斗訓練——講究配合，講究擊打要害，講究以弱勝強！兩人一組，甚至三人一組，一人佯攻吸引注意，一人專打下三路掃堂腿（用防狼棒掃腳踝），一人伺機用棍尖狠戳膝窩、腰眼、甚至檔部！

“哎喲！”

“我的腿！”

“別…別戳那里！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潑皮們空有一身蠻力，卻在這群悍不畏死、配合默契、下手刁鉆狠辣的少女圍攻下，左支右絀，狼狽不堪！防狼棒包鐵的棍頭打在關節、穴位上，帶來的劇痛遠超普通棍棒！不斷有潑皮被掃倒在地，被棍尖戳中要害，痛得蜷縮成一團，瞬間失去戰斗力。

而王二丫，在敲響警鑼后，早已抓起自己的防狼棒，如同一頭暴怒的小獅子，直接撲向了被眼前景象驚呆、正試圖往墻根退縮的賈智戇！

“賈智戇！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王二丫的怒罵帶著濃濃的鄉音，手中的防狼棒帶著滿腔的恨意，狠狠砸向賈智戇肥胖的小腿！

“嗷——！”賈智戇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肥胖的身體失去平衡，像一座肉山般轟然栽倒在地！他驚恐地看著周圍：四個重金雇來的潑皮打手，兩個在地上捂著眼睛翻滾哀嚎，兩個被一群手持短棍、眼神兇狠的少女逼得連連后退，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動作越來越遲緩！而他自己，則被那個黑瘦的小丫頭一棍子放倒，鉆心的疼痛讓他涕淚橫流！

這…這怎么可能？！這群賤丫頭…她們是瘋了嗎？！她們怎么敢？！她們怎么會這么…這么兇？！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賈智戇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