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為一個效用函數的微分計算而絞盡腦汁時，視野里被推過來一個粉藍色的紙盒。

那只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動作不帶絲毫煙火氣，仿佛只是隨手擺放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物品。

凌熹兒的筆尖一頓，在草稿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她順著那只手往上看，正對上厲錦珩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他不知何時停了筆，單手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歪頭看她，眼神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懶散，仿佛她剛才跟草稿紙上那堆數字搏斗的全過程，都被他當成了一場有趣的默劇。

是一盒草莓牛奶，冰鎮過的，盒身沁出細小的水珠。包裝上那只卡通草莓咧著嘴，笑得憨態可掬。

“啊？”凌熹兒的腦子有點宕機，一時沒能把眼前這個人和這盒牛奶聯系起來，“這是……”

“請你喝。”他的聲音不高，但在過分安靜的閱覽室里，清晰得如同耳語。

“不用了，真的不用……”她連忙擺手，動作幅度有些大，差點撞到桌角的書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根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這種被人看穿心思后又被投喂的感覺，讓她渾身不自在。

“占座費。”

厲錦珩挑了挑眉，語氣里帶著點理所當然的痞氣，直接堵死了她拒絕的路徑。

他似乎很滿意她臉上那副窘迫又無措的表情，身體往后靠了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又換了個說辭，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或者，換個說法。剛才我吃糖，齁著了，有點膩。”

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溜達了一圈，然后十分誠懇地補充，“看你一眼，解膩。這是報酬。”

這番驚世駭俗的歪理，讓凌熹兒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她活了十九年，第一次聽說自己的臉還有這種功效。她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調侃，還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看著那盒跟他本人氣質格格不入的草莓牛奶，粉粉嫩嫩的，和他那本厚重的《國際法案例精析》擺在一起，有種奇異的沖突感。

再看看對面那個已經重新低下頭、埋首于法律世界的少年，他好像真的只是隨口一說，那副“我已經給了，收不收是你的事，別打擾我學習”的坦然態度，讓她心里那點最后的別扭也煙消云散了。

再拒絕下去，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她輕輕將那盒牛奶拉到自己面前，低聲說了句：“謝謝。”

“嗯。”他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利落的沙沙聲。

凌熹兒插上吸管，冰涼的紙盒握在手里，讓她發燙的指尖感到一陣舒適。她小口地啜飲，微甜的、帶著濃郁草莓香氣的液體滑入喉嚨，冰涼的觸感驅散了心頭的煩躁和那道計算題帶來的滯澀感。

神奇的是，那股甜味仿佛真的打通了她腦中的某個關竅，原本糾纏不清的微分公式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她眼睛一亮，立刻拿起筆，在草稿紙上飛快地寫下演算步驟，最終得出了一個完美的答案。她長舒一口氣，心里有種攻克難題后的巨大滿足感。她下意識地抬頭想分享這份喜悅，卻發現對面的人依舊專注，陽光在他身上勾勒出安靜的輪廓，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凌熹兒收回目光，心里那點小小的雀躍又沉淀下來，化為一種更安穩的情緒。她又喝了一口牛奶，甜味在舌尖蔓延。

就在這時，她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機，極輕微地震動了一下，緊接著，是持續不斷的嗡嗡聲。

她拿出來一看，屏幕上跳動著“父親”兩個字，是凌墨深的電話。

她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后背都有些僵直。父親的作息極其規律，從不在這個時間聯系她，除非……出了什么事。

她的心瞬間提了起來，父親很少在這個時間聯系她。她連忙拿著手機起身，快步走到走廊盡頭的窗邊，確認周圍沒人后，才壓低聲音接聽。

“爸……嗯，我在學校，在圖書館。一切都好，您放心。”

“小熹啊，雖然你是凌家大小姐，但是你現在的身份是學生，在學校最好是不要暴露了你的身份，潛下心來學習才是關鍵，我和你大伯都對你寄予厚望啊！”父親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訓誡的嚴厲，但對女兒愛護的意思卻絲毫未減。

“我知道，您都說了很多遍了。”

凌熹兒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我保證，沒人知道我是誰。”

“那就好。”

父親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處理什么文件，片刻后才繼續說道，“對了，晚點你給你大伯去個電話安撫一下他啊！”

“大伯是出什么事了？”一聽與大伯有關，凌熹兒立馬緊張起來。

電話那邊凌墨深趕緊解釋道：“不是你大伯出事了，是你二表哥又給你大伯惹事兒啦！他在片場把錦章娛樂的一個新人小子給揍了，現在兩家公司的公關部都瘋了似的，網上輿論傳得很厲害啊...“

凌熹兒聽到是二表哥惹了事兒，雖然心中松了一口氣，但是卻還是有些著急的問道：“二哥怎么會隨便揍新人呢！他都已經是影帝了，還能有誰威脅得到他的地位嗎？”

電話那頭的凌墨深也是有些頭疼，想著不耽誤女兒學習便趕緊轉移話題，說：“好了，好了，你就別管這事兒了，公司會處理的！對了，我聽說厲家有個什么小少爺叫厲東洲的，也在你們學校就讀，閨女，聽爸的話離那小子和錦章娛樂的人都遠點啊！”

“爸，錦章娛樂……怎么了嗎？”她努力的在腦子里思考搜尋著與這家公司以及背后之人的行管信息，可是卻是一片空白。

“商業上的事，你還不太懂，不用管。記住我的話就行。”父親的語氣不容置疑，隨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補充道，“離他們遠點，對你有好處。掛了。”

電話被干脆地切斷，聽筒里只剩下忙音。

而另一邊，閱覽區的座位上。

在凌熹兒起身接電話的那一刻，厲錦珩手中飛速轉動的筆，就停了下來。

他沒有抬頭，依舊維持著低頭看書的姿勢，連眼睫垂落的角度都未曾改變。但那雙深邃的眼睛，早已失去了焦點，瞳孔里映出的不再是那些復雜的法律條文，而是透過書本上方的空隙，精準地鎖定在窗邊那個纖細的背影上。

圖書館很安靜，靜到可以聽見空調出風口的微弱聲響。他的聽力又遠超常人。

“爸……”

“普通學生……”

“墨韻……”

“錦章娛樂……”

“厲章昱……厲錦珩……厲東洲......”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拼圖，被他迅速地捕捉、分析、歸位。

墨韻星娛，他那個野心勃勃的二叔目前最想吞并的商業對手。

厲錦珩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那笑意未達眼底，銳利而冰冷，又在瞬間消失無蹤，快得仿佛從未出現過。

原來是凌家的人。

那個抱著《微觀經濟學原理》、會因為一個座位被人搶了而感到苦惱、喝著草莓牛奶、解開一道數學題就會露出一點點雀躍表情的女孩，竟然是Z國號稱“娛樂帝國”凌氏的小公主。

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藏在象牙塔里的獵物。

他重新轉動著手中的派克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頭腦愈發清醒。他翻過一頁書，目光落回書本上，在那段關于“商業欺詐與不正當競爭”的案例分析旁邊，用那鋒銳有力的筆跡，寫下了一個新的名字——凌熹兒。

三個字，一筆一劃，力透紙背。

窗外的陽光正好，圖書館里歲月靜好，寧靜得如同畫卷。

只有他知道，這場精心布局的游戲，似乎才剛剛拉開序幕。而他的目標，此刻正毫無防備地走回來，腳步有些虛浮，臉上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茫然、戒備與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慌亂。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坐下后，便將那盒還剩下一半的草莓牛奶，不著痕跡地往自己這邊挪了挪，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山芋。

厲錦珩看在眼里，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帶著一絲掌控全局的惡劣趣味。

這可比枯燥的法律條文，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