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向春沒等他。重新哄睡了豚豚之后，她也吹了蠟燭，睡下了。

但她卻毫無睡意。直到殿外傳來一陣刻意壓低過的腳步聲。

她瞬間睜開了眼，清亮的眸子中卻沒有警惕，沉靜如水。

腳步聲在殿外略停，緊接著又慢慢遠離了寢殿。門響了一聲，姜予年的頭又冒了出來。

地上的死鳥已經收拾干凈了，血腥味也清理的徹底。但他進屋時，仍是撩著袍角，小心翼翼繞開了那塊地方。

他在床邊坐定：“睡著了？”

安向春平躺著沒動，只是轉了轉眼珠，看向姜予年。

“朕今晚……”他語氣略帶祈求。

安向春沒說話，只是默默將身子往里挪，讓出了一人的空。

半夜起了風，順著窗送進來了幾聲鳥鳴。豚豚皺著眉翻了個身，被吵醒了。

她側著身，迷迷瞪瞪反應了好一會才人出來這是哪。所幸娘還在身邊，她倒一點都不害怕。

只是娘身側那個人……

她突然坐起來，推了推安向春。后者只是拍拍她的手作為安撫，沒睜眼。她持之以恒，硬是把安向春給推醒了。

“娘，他怎么把手放你腰上呀？”她指著姜予年的胳膊，皺著眉頭問。

安向春困得眼皮都睜不開，這事情跟孩子掰扯起來又不容易，于是她只是將豚豚重新摁倒在自己胸前，小聲哄道：“這是你爹……你父皇。豚豚乖，娘明天再跟你說。”

豚豚一向是個不怎么聽話的小孩，雖然被安向春摁住了，但她的手還是不依不饒，從安向春的桎梏下鉆出來，硬是把姜予年的胳膊給扒拉開了。

這一番鬧騰之下，姜予年也終于醒了。

于是，堂堂的皇上就這么被剛見面一天的女兒給趕了出去。

門口的侍衛眼觀鼻鼻觀心，通通大氣都不敢出。

小孩兒鬧騰，但宮里少見像姜豚豚這么鬧騰的孩子。她白天越鬧，第二天醒的也就越晚。

前殿，孫嬤嬤的茶已經添了三次，再好的茶她也喝不下去了。

但眼前的安娘娘，卻坐的四平八穩，一點要叫姜豚豚起床的意思都沒有。

小侍女捧上第四碗茶來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了：“安娘娘，老奴也在這待了快一個時辰了，公主還沒醒……”

安向春抿了口茶，不急不緩：“嬤嬤見諒，昨兒皇上非要抱著公主去御花園看老虎，公主過于疲乏，睡得久了些。嬤嬤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孫嬤嬤趕緊搖頭：“不敢不敢，是太后娘娘想看看公主。”

“那讓她等著吧。”安向春絲毫的臉面都沒給太后留，就差送客趕人了。這孫嬤嬤也不敢再多待，忙起身行了禮，急匆匆回去了。

安向春把殘茶慢慢喝干凈，剛起身，豚豚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娘！娘你在哪呢！”

“來了來了。”她慢條斯理走進去，撩起簾子站在門口，“什么時辰了，還不起？”

豚豚坐在床上，撓了撓自己亂成一團的頭發，“娘，衣服沒了。”

安向春這才想起來，昨天那身衣裳掛在衣架上，被那兩只該死的鳥給濺上血了。她撓撓頭，有些無措。

母女就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好一會，直到有個小侍女悄悄站在了安向春身后。

“娘娘……”她聲若蚊蚋，“二公主送來幾身衣裳，是成衣，您看……”

安向春垂眸回憶半天，想起來二公主似乎是已故德妃的女兒，是個挺可憐的孩子。

不等她吩咐什么，二公主已經探頭進來了。

“安娘娘？”姜青邈兩手扒著門框，往內間里看，“聽姐姐說，父皇將你跟每每接出來了？”

“妹妹在那呢，去吧。難為你有心，還替她準備衣裳。”安向春摸摸她的頭，伸手指了指姜青崖。

看著眼前的二公主，安向春心中頗為感慨。

當年她走的時候，姜青邈六歲，還沒她房間里的桌子高，現在已經是個到她胸口的小姑娘了。

“衣裳都保準合身。雖然您走時說過不讓人管，但我跟大皇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偷偷去看看你們。”

姜青邈坐在床邊，一邊解釋，一邊朝豚豚伸出手來：“姐姐抱抱？”

豚豚愣怔片刻，忽然輕輕推開腿上的小貓崽，然后把臉塞進了姜青邈的懷抱里。

“好小，好軟……”

姜青邈喟嘆一聲，正想把豚豚摟得更緊些，卻冷不防聽見豚豚的聲音：“姐姐，豚豚快被你憋死啦。”

她后知后覺，趕緊放開豚豚，又覺得她小名新奇，歪著頭問：“你叫豚豚呀？”

豚豚點頭，抬著臉，眨著一雙葡萄似的眼睛，“姐姐，你身上有魚的味道。”

姜青邈臉色一變，不自然地低下頭，“是什么難聞的腥味嗎？”

在她的印象中，魚腥味是個很不好的詞，腥味不好，魚味自然也不好。

可沒想到，豚豚卻搖了搖頭：“是那種會游泳的魚，活的。”

在一旁靜靜看她們姐妹說話的安向春卻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忽然凝重起來。

“御花園是不是有鯉魚池？”她偏頭，問身后的小侍女。

小侍女被嚇了一跳，連忙點頭：“是。娘娘今天是想帶公主去看魚？”

安向春面色凝重地搖頭，快步走到姜青邈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安娘娘……是不是我冒犯到您跟妹妹了，我……”她瞬間無措起來，兩道細長的眉蹙起，下唇被緊咬出了痕跡。

“你是不是跌進鯉魚池過？”安向春篤定道。

活魚只能出現在水里，整個宮中，唯一一處有這么多魚的地方，只有御花園的鯉魚池。

姜青邈面色空白一瞬，隨即漫上難堪的紅，眼眶中也漸漸蓄了一汪淚水。

剛換下朝服來的皇上又被馬不停蹄請到了綏陽宮。

來傳話的人語焉不詳，只說娘娘著急，此時事關公主，讓陛下下了朝就趕緊過來。他心頭一空，推開小侍女便往綏陽宮趕。

他進門的時候，豚豚已經穿好了衣服，正舉著小貓崽給姜青邈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