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羨魚這邊有條不紊地清點著手上的項目,另一邊的劉天宇可就沒那么輕松了。一進華總辦公室,迎接他的就是一聲冷哼。
“劉總的派頭真是越來越足了,”華總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眼神銳利,“什么時候我這位子,是不是也要讓給你來坐?”
劉天宇額頭沁汗,連忙賠笑:“不敢不敢,華總您這話折煞我了。”
“不敢?”華總聲音陡然拔高,“不敢你能越俎代庖,把毛羨魚給我辭了?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他重重拍了下桌子,“這要是在銷售部,那就是組長親手把銷冠給開了!”
劉天宇臉上掛不住,也顧不得面子了,低聲下氣解釋:“我…我也沒想到她真會辭職啊……”
華總煩躁地指著他,沉聲道:“你給我收斂點!現(xiàn)在的毛羨魚,可不是剛進公司那個任人拿捏的小分析師了,別再拿老眼光看人!”
聽到這話,劉天宇的心稍稍放回肚子里,知道這關算是過了。但該表的態(tài),必須表足。
“華總,這事兒是我一時糊涂,說話沒過腦子,我認罰!您說怎么著就怎么著,”他拍著胸脯,語氣懇切,“讓我去給毛羨魚下跪道歉都成!只要對公司好,我劉天宇絕無二話!”
華總冷哼一聲:“下跪?省省吧。本來她辭職算是主動請辭,現(xiàn)在為了你那張臉,我就當她是被辭退的!她的補償金,”他頓了頓,盯著劉天宇,“從你工資里扣!也讓你長長記性!”
劉天宇嘴角一抽,肉疼不已。那補償金數(shù)目不小,對他雖非傷筋動骨,但也夠肉痛一陣。
華總看他那副表情,沒好氣道:“別擺出這副死樣子!等以后毛羨魚回來了,還不是得重頭開始?那時候你罵她幾句,我也不會多說什么。”
劉天宇心里這才好受了點,但隨即捕捉到華總話里的意思,不確定地問:“您是說……毛羨魚還會回來?”
華總往后一靠,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年輕人嘛,總是太單純。不挨幾頓社會的毒打,哪知道回頭?”
劉天宇點點頭,沒再吭聲。以他對毛羨魚的了解,那姑娘骨頭硬得很,未必肯回頭。不過,眼下能揭過這茬就好,他也不想再多嘴節(jié)外生枝。
***
毛羨魚把手頭該交接的都理得清清楚楚,去人事部麻利地辦好了離職手續(xù)。
財務那邊效率也高,該結(jié)的薪資一分不少。補償金十萬六千七,加上這個月工資兩萬三千多,一共十三萬整。
再加上績效獎金——第一年五萬,第二年十五萬,第三年二十萬——全都到賬了。
至此,毛羨魚的銀行卡里,穩(wěn)穩(wěn)躺著五十三萬八。
足夠支撐她找到下一份工作了。
走出公司大樓,踏上通往地鐵站的路,毛羨魚難得地放緩了腳步,抬眼看起了周圍的街景。
這些年工資大半貼補了家里,以至于到現(xiàn)在也沒買上一輛代步車。每天總是行色匆匆,像顆被裹挾在人流里的沙礫,在人群和地鐵站間機械穿梭。路邊的風景一貫是車窗外的模糊色塊,匆匆一瞥,留不下任何痕跡。
此刻再看,行道樹抽著新芽,街角咖啡館飄著香氣,陽光透過高樓間隙灑下來,竟品出幾分別樣的滋味。
她租的房子離公司很遠,是個一室一衛(wèi)的小單間。為了能自己做飯,她當初特意找了房東,在角落隔出個巴掌大的地方當臨時廚房。每天通勤將近兩小時,圖的就是房租比公司附近便宜一大截。
前男友汪偉曾提議兩人合租,既能省下房租,彼此也有個照應,被她干脆地拒絕了。她還沒準備好過早踏入同居生活,更沒做好交出自己全部身心的準備。
好在汪偉在她面前還算收斂,這事也就作罷。
***
回到那個小小的出租屋,毛羨魚放下手里的東西,環(huán)顧略顯凌亂的房間,決定徹底打掃一遍。
工作忙得像陀螺,平時收拾房間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難免有些雜亂。
她收拾東西很有一手,動作利落,條理分明。這本事,是早年四處打工硬生生磨練出來的。
上大學后,雖然大伯毛文蘭資助了學費,但她不能光靠大伯。但凡能擠出時間做的兼職,她一個都不放過。
最初試過家教。可即便頂著名牌大學的光環(huán),好的家教工作也競爭激烈。家長們更青睞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更有甚者,見她模樣生得好,擔心家里正處青春期的高中生兒子,見面寒暄幾句便婉言回絕。
碰壁多了,家教這活兒也就漸漸擱置。
后來,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來錢更快的路子——保潔鐘點工。
為了接單價更高的單子,她還專門考了海市知名家政公司“愛圣”的上崗證。在一堆保潔項目里,她最喜歡做基礎清潔。累是真累,汗水浸透衣服,腰背酸痛,可那種把污垢油漬一點點擦掉,看著雜亂空間在自己手下變得窗明幾凈的過程,有種奇特的解壓感。海市這地方,不缺講究的有錢人,她這手藝不愁接不到活。靠著這份兼職,她愣是賺夠了大學四年的生活費,沒再讓大伯額外破費。
***
房間本就不大,東西也少,打掃起來不費事。一個多小時后,屋里已是整潔有序,煥然一新。
只是廚房的水管有些老化,接口處滲著水漬,得買新的換上;花灑下面的接口也時不時往下滴水,得拆開修一修。
這些修修補補的本事,都是她一點一點摸索、嘗試,失敗再重來學會的。不然呢?叫一次維修工上門,少說也得幾百塊。這些生活里的小毛病,她看看情況,上網(wǎng)查查教程,鼓搗幾次,多半就能解決。
生活像塊粗糲的磨刀石,硬生生把她打磨得在瑣碎家事上樣樣精通。家里修修補補、換換裝裝,她基本都能玩得轉(zhuǎn)。
除了這些,她還有一手好廚藝。從高中起,她就在各家餐館打零工,一有空就偷瞄大師傅的手藝,暗自揣摩。心里盤算著,萬一哪天找不到好兼職,去路邊支個攤子賣小吃也能糊口。
總歸一句話,技多不壓身。
更何況,做飯這事,她從小就在家里“幫忙”。年紀小個子矮時,得踩著小板凳才能夠著灶臺。后來長高了,板凳撤了,可站在灶臺前的人,依舊是她。
有時候她忍不住想,自己在那個家里,恐怕還不如一個保姆。保姆好歹有工資拿,而她呢?不奢求工錢,卻連少挨幾句打罵都成了奢望。
她甚至懷疑過自己到底是不是父母親生的。可事實冰冷地告訴她,她確實是毛洪濤和仇荷(注:此處仇荷未在映射表中,但根據(jù)上下文應為母親,映射后為周荷?請確認。若映射表未提供母親姓名,建議根據(jù)上下文邏輯定為周荷)的親骨肉。父親毛洪濤是個木匠,家里堆滿了各式工具。
上高中那會兒,正是知道美丑、開始憧憬生活的年紀。她去同學家玩過,同學的房間里有漂亮的衣柜,帶鏡子的梳妝臺,床上堆滿了可愛的毛絨玩具。
她看著,連羨慕的眼神都不敢流露出來,生怕那點可憐的自尊被人無意間踩在腳下。
回家后,她鼓起勇氣,央求父親用他做活剩下的邊角木料,給她打一張小桌子。不奢望衣柜梳妝臺,只要一張小小的桌子就好,能讓她放點自己的東西。
可即便是這樣微小的請求,毛洪濤也斷然拒絕。
最后,是她從垃圾堆旁撿回別人丟棄的舊家具殘骸,自己用撿來的小錘子和釘子,叮叮當當?shù)夭鸾狻⑵礈悾彩亲龀鰜硪粡埻嵬崤づさ男∽雷印?
那張小桌子被她用砂紙反反復復打磨得異常光滑。桌面上,只孤零零地放著一瓶最便宜的“大寶”SOD蜜。
想到這里,毛羨魚用力揉了揉微微發(fā)酸的鼻尖和眼眶,深吸一口氣,重新挺直了脊背。
那些過往,是苦難,是荊棘。但也正是這些,鍛造了她一身生存的本領,讓她無論被拋到哪個角落,都能扎下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