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颯颯而來,撲在窗戶上,油紙發出簌簌聲響。
穆易內心的震撼如驚濤駭浪。
楊家槍法流傳江湖,可是十之八九并非嫡傳正宗。眼前鏢頭使用就是和自己一脈的正宗楊家槍法,他如何通曉。
周巖是知情人,他便溫和說道:“穆前輩莫要多慮,也無需顧忌,我家鏢頭一番善意。”
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周巖這番說來,穆易便道:“鏢頭是如何猜測出來的?”
這話等同承認。
張望岳心神舒暢,開口道:“呼延鏢師在客舍看到你出手,認出是正宗的楊家槍法,你又自報穆易之名,楊字拆開,不就是穆易。”
周巖內心都唏噓了一聲鏢頭心思細密聰慧。
穆易頓悟:“原來如此,在下楊鐵心,先祖正是楊再興。”
呼延雷哈哈大笑:“不是一家難相逢。”
楊鐵心道:“這話何意?”
事到如今,張望岳也無需隱瞞自己身份,“我先祖乃張憲。鄙人張望岳。”
楊鐵心恍然大悟,忙拱手道:“在下眼拙,不識將軍。”
張望岳忙攙扶:“無需行禮,在下如今也不過是落腳鏢局的鏢頭,我們坐下說話。”
穆念慈忙收拾桌椅,周巖退出房間,到了一樓堂內,向伙計要了一壺好酒、幾個小菜,他自行送到房間。
所謂“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如此時刻,沒有酒水,豈不煞風景。
他到了房間,張望岳看到酒水,微微一笑,周巖報之笑意。
四人圍坐方桌,穆念慈忙過來斟酒,周巖道:“不勞煩姑娘。”
他下樓期間,張望岳、楊鐵心早就相互做了介紹。
鏢頭對周巖說道:“這位姑娘是楊兄弟義女穆念慈。”
他如何不曉得,微微一笑:“穆姑娘好。”
穆念慈面色微紅,“多謝周鏢師救命之恩。”
呼延雷大咧咧起來便口無遮攔,他道:“周兄弟唯恐那惡少、鐵掌幫的弟子心懷恨意,再找人報復,不久之前追上那伙人,斬草除根。”
楊鐵心、穆念慈各自心驚,欣喜有之,少了后患。然更多是對周巖心思、手段的震撼。
穆念慈再看周巖,覺得兩人年紀也相差不大,可就江湖經驗、防患未然的處事方法比較,都不知道差了多少,頓然自慚形穢。
周巖不愿在此事過多說辭,一句“防微杜漸”便帶過話題,他斟酒道:“晚間我聽楊前輩說天明啟程,不知要去何處?”
事到如今,楊鐵心也無需再做隱瞞,他端酒碗道:“在下嘴拙,不善言辭,一碗敬恩,兩碗敬相逢,三碗敬知交。”
“豪爽!”呼延雷喝彩。
張望岳雙手舉碗:“說的好。”
三碗酒過,楊鐵心道:“實不相瞞,我帶小女名為比武招親,實則輾轉南北,尋一故人。天亮啟程,欲北上滄州、大興府。”
“此話怎說?”
楊鐵心便言簡意賅說了十多年前臨安府牛家村自己和郭嘯天結拜,后遭遇禍端,郭嘯天身死,李萍不知所蹤的事情。
周巖即便早就知道內情,可這些話從飽受風霜漢子口中低沉響起,再看對方眸子泛紅,情緒低沉樣子,想想對方風里來雨里去,一身塵埃,十數年奔走四海一幕,他都為之動容。
忠義如山,淋漓盡致體現在楊鐵心身上。
穆念慈都是眸中含淚。
張望岳、呼延雷肅然起敬。
鏢頭道:“我有拙見,楊兄弟參考一二。”
楊鐵心忙道:“鏢頭但說無妨。”
“畢竟事過已久,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你如此尋來,終非上策,倘若再有前夜一幕發生,豈不又招來無妄之災。楊兄弟不說要去大興府,我家東家就在中都,他心善仗義,倘若楊兄弟有意,我可書信一封,楊兄弟到了中都,持信到鏢局,東家幫你尋人。楊兄弟在鏢局落腳不成問題,鏢局出鏢,行跡五湖四海,楊兄弟隨鏢隊而行,一路打探,豈不更有希望尋到郭夫人下落。”
楊鐵心有點心動,這年頭,要說消息靈通,就屬鏢局。
“確實是好法子,只不過如此大恩,怎能承受。”
周巖看的出來楊鐵心內心猶豫,勸道:“前輩無需顧忌,你和我家鏢頭先祖都是岳爺爺麾下,即有前緣,何必辜負相逢。”
楊鐵心不再猶豫,拱手答謝:“那便有勞鏢頭。”
張望岳大喜:“楊兄弟到福安,鏢局如虎添翼。”
呼延雷道:“往后和楊大哥一道切磋槍法。”
“哪里哪里,是呼延鏢師多指教才對。”
周巖舒暢一笑,最好的結果。
穆念慈察言觀色,女子心細,心道:
“他真的好生厲害,看似寡言,實則一言一句都在穿針引線。”
……
時至子夜,風陵渡黃河兩岸也不見寧靜,渡河商客喧囂聲驚擾著夜色。
買馬不成的少年公子坐在船行外的石階上,看著眼前場景,心似浮萍,他尋思是過河或者北上。
兩名黑衣大漢腳步匆匆而過,進入船行,依稀之間,對方的說話聲傳來,“等過了明日,那些騾馬就是黃河幫所有。”
“可不是,那匹“夜照玉獅子”神駿著呢。”
少年公子回頭看了一眼走進船行的兩名漢子,心道我都沒買到馬,你們卻是要搶馬,豈有此理。
他起身繞到船行后方,縱身一躍,月色之中,一切都是黑白的簡影,少年公子身形踏過月光,落在屋頂,雙腿勾飛檐,腰似柳枝垂,施一手“珍珠倒卷簾”看向船行的堂內。
那兩名漢子徑直闖入大堂,船行掌柜起身接應:“兩位爺,這月的擺渡費都足額上交了。”
一名大漢說道:“我且問你,明日是不是有鏢隊雇船過河?”
“正是如此!”
“所有船夫都換成黃河幫的人。”
“爺,這如何使得。”掌柜惶恐。
漢子獰笑:“你還想不想在黃河擺渡做生意?”
掌柜瞬間氣餒。
少年公子翻身而起,坐在屋頂,心想原來那馬兒主人是鏢局中人,這黃河幫要在河上劫鏢,我且不著急走,留下來看看。
……
晨光熹微,客舍這邊再一次喧鬧起來。
有人走,有人來。
楊鐵心將張望岳書寫的信函慎重其事的裝入懷中,他拱手說道:“多謝鏢頭盛情。”
張望岳道:“一路順風,中都見。”
“好,后會有期。”
穆念慈收拾推車,她將鐵槍插入車側,回眸看了看周巖等人,轉過身來,推車上路。
車輪聲聲,如碾在心尖,她想著等到了中都,應該不會再東西飄零。真要落腳在鏢局,也是很不錯。
她如此想來,腦子里面浮出呼延雷說出周巖追殺惡少、鐵掌幫弟子后,對方淡定自若樣子。
父親真要去了鏢局當鏢師,往后我會不會跟著他走鏢呢?
穆念慈出神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