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擴音器里沒有傳來渡鴉慣常的回應，只有一陣輕微的電流雜音。陳默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時間的鼓面上敲擊出沉悶的回響。

他盯著便簽紙上自己寫下的字跡，那些黑色的墨水仿佛活了過來，在紙面上扭曲成螺旋狀的紋路。這不是幻覺，他告訴自己，這是第三次循環的開始，或者說，是第N次循環的某個節點——他根本無法確定自己已經在這個9點17分的起點重置過多少次了。

“陳先生，”渡鴉的聲音終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你的用語‘時間遞歸協議’并不在實驗預設的術語范圍內。請解釋你的意思。”

陳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干澀的笑容。渡鴉在裝傻，或者說，他的程序——如果這一切真的是某種程序的話——被設定為對“遞歸”一詞做出如此反應。陳默決定換一種方式：“教授，你不覺得奇怪嗎？每次我醒來，都是9點17分，數據板永遠顯示實驗日第一天，而你總是重復同樣的開場白。”

擴音器里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像是渡鴉在查閱實驗記錄。“實驗日志顯示，我們正在進行標準的‘時間感知神經映射’實驗流程。”他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或許是多次刺激導致你產生了記憶混淆，陳先生。請專注于當前的實驗步驟。”

“記憶混淆？”陳默低聲重復著這個詞，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上一次循環（或者是上上次？），他在第73次刺激后看到的數據板時間是9點47分，而按照正常計算應該是12點之后。這個時間差意味著什么？

他猛地看向數據板右下角的時間顯示——9點17分52秒，數字正一秒一秒地跳動。他突然意識到，或許不是客觀時間停止了，而是每次循環的時間跨度被壓縮了。第一次循環，他經歷了從9點17分到某個時間點（比如12點），然后重置回9點17分；第二次循環，時間跨度可能縮短到了9點17分到10點，然后重置；而剛才那個顯示9點47分的循環，可能是時間跨度進一步縮短的結果。

“渡鴉，”陳默的聲音變得銳利起來，“如果我沒記錯，第一次刺激后，你讓我等待了30秒才進行第二次。但現在，距離第一次刺激結束才過去15秒，你就要進行第二次了，對嗎？”

擴音器里沉默了。陳默能想象出渡鴉此刻的表情——或許是皺著眉頭看著實驗控制臺，或許是在檢查數據是否出現了異常。

“陳先生，”渡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被打斷的不悅，“實驗參數由系統自動設定，無需你關心。請準備接受第二次刺激。”

陳默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盯著數據板上的時間。15秒后，后頸的刺痛準時傳來。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點擊選項，而是在備注欄里寫下：“第二次刺激，9點18分15秒。循環時間在縮短，每次重置后可用時間遞減。”

他必須在有限的時間里找到更多線索。他開始回憶前幾次循環中注意到的細節：金屬托盤上的馬克筆是在第二次循環時出現的；渡鴉的領帶夾在第三次循環時變成了金色圓形；實驗室東南角的滅火器壓力表在第四次循環時指針指向了紅色區域……這些細微的變化像散落的拼圖碎片，他需要找到它們之間的聯系。

“第10次刺激。”渡鴉的聲音毫無感情。

陳默點擊“時間加速”，然后在備注里寫下：“渡鴉的領帶夾是金色圓形，與第一次循環的銀色三角形不同。這是變量還是循環標記？”

他開始有意識地測試渡鴉的反應。在第15次刺激后，他突然問道：“教授，你昨天晚餐吃的什么？”

擴音器里傳來一陣短暫的電流聲，然后渡鴉說：“無關問題不予回答。請專注于實驗。”

“那你記得自己的名字嗎？”陳默追問，“渡鴉是代號，你的真名是什么？”

“警告：實驗對象出現認知偏差。”渡鴉的聲音變得冰冷，“即將啟動神經鎮定程序。”

陳默心中一緊，他知道不能再逼得太緊。他立刻轉換話題：“抱歉，我只是有點緊張。我們繼續吧。”

接下來的幾次循環里，陳默像一個精密的儀器，記錄著每一個細節的變化。他發現，除了渡鴉的領帶夾、滅火器壓力表這些明顯的變量外，還有一些更細微的變化：實驗室墻壁上的某處污漬形狀會在不同循環中略有差異；通風口的嗡鳴聲頻率偶爾會出現微小的波動；甚至渡鴉在說“實驗日第一天”時，重音的位置也會有所不同。

這些變化絕非隨機。陳默堅信，它們是某種代碼，是解開時間循環的鑰匙。

在一次循環中，當他進行到第40次刺激時，突然注意到數據板的備注文本框里，似乎有一些極其淡的灰色字跡，像是被擦除后留下的痕跡。他屏住呼吸，將眼睛幾乎貼在數據板上，終于辨認出幾個模糊的單詞：“……遞歸深度……第七層……核心……”

第七層？核心？陳默的心臟狂跳起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所處的時間循環并非單一的閉環，而是像洋蔥一樣有多層嵌套？而所謂的“核心”，就是打破循環的關鍵？

他立刻在當前的備注里寫下：“數據板發現殘留信息：遞歸深度第七層，核心。請渡鴉解釋。”

這一次，渡鴉沒有立刻回應。擴音器里傳來一陣雜亂的電子音，像是系統在高速運算。幾秒鐘后，渡鴉的聲音帶著一種奇怪的卡頓響起：“錯……錯誤……數據板……故障……”

實驗室的燈光突然開始劇烈閃爍，頻率不再是規律的1.2次/秒，而是變成了瘋狂的明滅。陳默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胃里翻江倒海。他知道，這是循環即將重置的征兆。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數據板上的時間跳到了9點32分，然后猛地歸零，重新顯示為9點17分。

“陳先生，能聽見嗎？請回答‘是’或‘不是’。”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陳默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起點。他下意識地看向數據板邊緣——那里空空如也，之前寫下的便簽紙不見了。

他心中一沉，看來每次重置不僅是時間的回撥，也是環境的部分刷新。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因為他記得那些關鍵的發現：時間跨度在縮短，循環中存在變量，數據板上的殘留信息，以及“遞歸深度第七層”的提示。

“渡鴉，”陳默深吸一口氣，決定采取更主動的策略，“我需要查看實驗的底層代碼。”

擴音器里傳來渡鴉的輕笑：“陳先生，你以為這是黑客帝國嗎？作為實驗對象，你沒有權限……”

“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時間遞歸協議’的核心悖論呢？”陳默打斷他，語氣中帶著一絲挑釁。他其實并不知道什么悖論，但他賭渡鴉的程序會對這個關鍵詞做出反應。

果然，渡鴉的聲音頓住了。幾秒鐘后，他用一種異常嚴肅的語氣說：“你知道什么？”

陳默心中一喜，繼續說道：“悖論在于，要證明時間可以遞歸，就必須先存在一個能觀測遞歸的觀察者，但觀察者本身又處于遞歸之中，這就形成了一個自我指涉的循環論證。對嗎？”

這段話其實是他之前在圖書館查閱的一篇關于時間哲學的論文內容，此刻被他拿來冒險一試。

渡鴉沉默了很久，久到陳默幾乎以為系統死機了。然后，擴音器里傳來一陣低沉的蜂鳴聲，實驗室后方的一面墻壁緩緩滑開，露出一個隱藏的控制臺。

控制臺上布滿了閃爍的屏幕和復雜的按鈕，中央的主屏幕上滾動著密密麻麻的綠色代碼流。陳默的眼睛瞬間瞪大了——那些代碼中，他清晰地看到了“Recursion Level 7”（遞歸深度7）、“Core Node”（核心節點）、“Experiment Loop”（實驗循環）這些關鍵詞。

“你想知道真相嗎，陳默？”渡鴉的聲音從控制臺方向傳來，不再是擴音器里的電子音，而是帶著真實的人聲，帶著一種疲憊而滄桑的質感。

陳默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站在控制臺后，他的臉上帶著一個銀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只露出線條硬朗的下巴和緊抿的嘴唇。他的領帶夾是金色的，圓形——和之前某個循環里陳默看到的一樣。

“你……你是渡鴉？”陳默的聲音有些顫抖。

“渡鴉是項目代號，”男人走到實驗床邊，摘下了面具。露出的臉龐讓陳默倒吸一口冷氣——那是一張和他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眼角多了幾道深刻的皺紋，眼神中充滿了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我是‘時間遞歸協議’的首席研究員，”男人看著陳默，眼神復雜，“也是第一個實驗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