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寂,月兒隔著幽云灑下朦朧光亮,寒星點點,照人無寐。
雅舍的小院里,石桌旁。
三人已飲完一壺天水城的流霞醉。
姚遲其實迫不及待想與李長歲探討機關術,只是知道他心有煩憂,暫且按捺住,建議道:“白鷺城被破,李小友拖家帶口,不如在江左道定居,我墨家定能護你周全。”
李長歲告知姚遲大師,他有必須去京城的理由。
姚遲思忖道:“若是定居大夏京城,也好,京城戒備森嚴,出云山終究是北乾的山上勢力,又與北乾皇室交好,可不會受歡迎。我那木鳶可以送你們一程,不過只能過江南道,京畿重地規矩繁多,沒有特殊許可,御劍飛行況且會被視作挑釁。”
如果按照李長歲早前的想法,倒是情愿慢慢走下去,一路漲漲見識,采采風,最遲年底也能抵達京城。
而今阮姑娘提醒他,殺機將至,不能不當回事。
木鳶的速度料想不慢,能很快越過一段不短的路程,推遲殺機到來,如此,他們一家應該能安全抵達京城。
到京城之后,既然出云山不受歡迎,或許可以借助朝廷的力量,與來人周旋,甚至反殺。
藺折棠的赤紅玉佩,讓他遭遇過生死之危,還耗費二百五十枚紫運通寶,白白丟掉,太過難受。
如何處置,他尚在考慮。
情急之下無法利益最大化。
等到京城安定下來,再作打算吧。
思緒至此,李長歲拱手道:“那便多謝姚老,只是……我家還有兩匹馬。”
棄掉車廂,看樣子裝得下,但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想想看,人家的私人飛機,你拿來裝牲口。
裴獰道:“到京畿之地再置唄,兩匹馬能值幾個錢。”
追風和蘿卜丑驢叔馴養多年,又是老爹的愛駒,在家中三位長輩心中,可不僅僅是兩匹馬。
李長歲好生解釋一番后,姚遲擺擺手道:“無妨,到時候讓這小子送你們去,臭你們,又不臭我。”
裴獰翻個大白眼。
他望向李長歲道:“吶,吶,我又得遭罪,之前的事還沒說清楚呢,你知道最古怪的是啥不?還記得我給你的那枚壓勝錢嗎?”
提起這茬,李長歲便心窩子疼。
彼時裴大俠說要給他換一枚,碎掉的那枚壓勝錢留作紀念。
如今顯然不記得。
他也不能提。
見李長歲點頭后,裴獰繼續說道:“你別驚訝,也別打聽,反正我有。我有一袋壓勝錢,放在儲物法寶里,沒了!儲物法寶完好,應該是我心甘情愿拿出來的,但怎么花的,干啥事要花這么多錢,我完全不記得。李兄,你沒聽我提及過?”
“沒有。”
李長歲轉移話題道,“你在白鷺城碰見過燕姑娘和陶兄嗎?”
裴獰搖頭,“找過,煙波湖畔也去逛過,沒見著,本來也想尋他們問問。”
李長歲有些擔心燕姑娘和陶兄的安危。
他又向裴大俠打聽起白鷺城的現狀,得知如今倒是風平浪靜,北乾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占據白鷺城,不禁暗松口氣。
燕姑娘若是有事,西陵劍池應該會下場。
燕姑娘曾說過,她在宗門大比中拔得頭籌,甭管是什么宗門大比,她無疑都是一名精英弟子。
“行啦行啦,你小子定是老毛病又犯了,自己喝酒斷片,逮著人家一頓問。”
裴獰還想追問,被姚遲打斷,顯然對他知根知底,哪怕一袋子壓勝錢,對于裴獰來說也不算什么。
姚遲總算等到時機,與李長歲暢聊起機關術。
“李小友稿紙上的某些設計,堪稱天才構想!”
“嗨,什么構想與姚老的木鳶相比,都不值一提。”
“話不能這么說,老頭我能造出那只木鳶,主要得益于修為,木鳶最難的地方在于動力源。你的稿紙上也有類似設計,卻完全不需要修為,利用蒸汽產生動力,化腐朽為神奇,極妙!實不相瞞,老頭我最近一直在嘗試,按照你的稿紙,造出那具‘乞丐版蒸汽機’,只是稿紙采用的是簡筆畫,有些言語又太過深奧,老頭我天資愚鈍,實在捉摸不透,還望李小友解惑……”
裴獰好奇問:“李兄,為啥要叫乞丐版蒸汽機,難不成還有帝王版蒸汽機?”
李長歲看著二人,心想玩真的是吧,一上來就討論蒸汽機。
大型蒸汽機,他是沒敢想,許多工藝前提不具備。
但是姚遲大師則未必造不出來。
這畢竟是一個修仙世界,神異或許能替代工藝。
人家又是四品大佬,機關術大師,有資源有人脈。
那可有得嘮。
————
轉眼間,三日過去。
若非裴獰強拉硬拽,姚遲仍不打算走。
“師叔啊,你好歹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
“洗個屁啊,一張凈身符搞定的事。”
“管理天水城的宗門執事,還等著拜見你呢。”
“拜個毛啊,老頭我又不管事。”
“你不累,李兄還累!誰都像你個精神老頭一樣啊?”
這話倒是說得姚遲訕訕一笑,臨時招呼道:“李小友,好生休息,我去去便回。”
李長歲其實不累,同樣興致勃勃,通過姚遲大師,也讓他對墨家機關術,有了許多了解。
家人勸他休息一下,他順便用善意的謊言,向家人說明,為何不能當著裴大俠的面,喚“阿奴”這個稱呼。
如此便夠了。
裴大俠雖然去過府中幾次,但都是在偏院,并不知道他家有些什么人。
回到廂房,李長歲正準備打坐觀想。
屋內突然霞光溢彩,繼而浮現幾朵祥云。
他還以為自己精神恍惚了,狠揉幾把眼睛,再看時,祥云之后多出一個男子,高冠華服,背對著他。
李長歲從床榻上起身,心生警惕。
他下意識望一眼窗外,只怕叫破喉嚨都沒有用。
此人雖然有些裝逼之嫌,但僅憑這個出場,便不難揣測修為不低。
“閣下何人?”他沉聲問。
來人淡淡道:“這話應該我問你。”
“在下李長歲。”
“呵,好一個李長歲。吾名青梧。”
“青梧公子找我何事?”
“殺你。”
李長歲眉頭緊鎖,冷笑道:“出云山還真還看得起我。”
“出云山?”青梧不屑道,“什么玩意,所謂的劍圣孟寅之,見我,都當如見君父。”
李長歲表情古怪。
此人觀身形,聽聲音,不會比他大多少。
敢拿劍圣孟寅之不當回事?
知曉對方不是出云山的人,他暗松口氣,又滿腹疑慮,還有什么勢力要殺他,值得派出這樣一個雖然很裝、但修為不俗的高手?
“我自認與閣下無冤無仇。”
“少廢話,亮出你的底牌。”
“可有回旋余地?”
“沒有。”
這他娘的是個神經病吧!
李長歲雖然尚未察覺到殺機,但是汗水已經濕透衣衫。
姚遲大師前腳剛走,后腳此人便出現,顯然很清楚自己與墨家的關系,在這天水城中,仍然敢殺自己,只能說明一件事:
他雖不愿與墨家起爭端,但是并不懼怕墨家。
并且有十足的把握,殺掉自己后,墨家什么也查不出來。
自己的死會變成一樁無頭懸案。
死得莫名其妙。
玉書出現在左手手心,狹刀出現在右掌之中,血氣不要命地涌入。
青梧哈一聲道:“敢情還真是個未開竅的木魚疙瘩。也罷,本座親自出手,你也算死而無憾了。”
青梧轉身的一剎那。
狹刀出鞘,李長歲驟然揮刀。
青梧雙眸睜大,忙道:“等下等下。”
等你娘!
嚓——
凌厲的刀芒幻作巨大刀影。
頃刻間從廂房這頭劈到那一頭。
亦如李長歲所料,房間里被設下禁制,別說聲音無法傳出去,如此一刀,連門窗都未破開。
青梧站在原地未動,刀影砍在他身上,仿佛砍中一個透明人,他慍怒道:“本座說了,等一下!”
李長歲沒有再動,并非不想,而是深知再砍一百刀也無濟于事。
戲書隨時準備祭出,心疼得在滴血。
如今知曉書中世界所承載的故事,是老頭的成長經歷,若是藺折棠愿意幫忙,他寧愿將赤紅玉佩扔出去報廢掉。
便是戲書,能否困住對方片刻,都猶未可知。
青梧盯著他右手,問:“這把刀從何而來?”
李長歲訝異,心情峰回路轉,回道:“朋友贈予。”
“贈予?”青梧瞪眼問,“她憑什么送刀給你?她都沒有送過刀給我!”
李長歲反問:“你認識她?”
青梧仰天大笑,忽然垂眸,勃然大怒,“臭小子,今日哪怕這天水城的鬼神齊聚,都救不了你!”
呼——
殺機迎面襲來。
李長歲驚恐,他連戲書都未能成功祭出,身體驟然僵硬,并非被凍住的感覺,而是完全沒有感覺。
仿佛這具肉身已經不屬于他。
唯有眼睛還能看見。
青梧抬起一只手,掌心中乍現幾道電芒,數量越來越多,相互纏繞,很快匯聚成一顆藍色圓球,顏色愈發深邃。
其上電弧扭轉,滋滋作響。
“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