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安說罷，便起身往屋外走。

剛邁過門檻，就聽得身后傳來四聲整齊劃一的“恭送府主”，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恭敬。

洛桑之四人見怒安從屋內出來，臉上都堆著小心翼翼的笑意。

府主竟親自登門見他們的統領，這待遇可不是誰都能得的。

四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竊喜。

跟著李長庚這棵“潛力股”，果然沒選錯。

往后在縣府當值，有這般受府主看重的統領照著，日子定然不會差。

怒安瞥了四人一眼，沒多言，只負手往西側院外走去，晨光照在他身上，將影子拉得老長。

洛桑之上前一步，拱手道：“李統領，眼下已至酉時，按規矩當值已畢，屬下幾人便先行告退了。”

李長庚頷首應下，轉身往庫房去。到了近前，卻見庫門已閉，門楣上掛著塊木牌，墨跡寫著：“辰時開，申時閉”。

他抬眼望了望天色，日頭已斜斜沉向西側，天際染上幾分昏黃，果然是過了申時。

心中暗自思忖，看來今日是趕不及了，只得待明日再來。

剛走到府口，晚風卷著暮色漫上來，李長庚望著縣府高大的門墻，忽然想起自己雖得了副統領之位，掛了八品官身，竟連個專屬的住處都沒分到。

他指尖摩挲著袖中那枚百黃點令牌，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

罷了。

反正只剩一月光景，犯不著再折騰。

且回武館湊合一月，待仙苗選拔之日一到，這凡俗縣府、武館樁功，便都成了過眼云煙，與他再無半分牽扯。

去內院單間需經過演武場，此刻場上依舊擠滿了練樁功的弟子，呼喝聲與拳腳破風的聲響交織，透著股蓬勃的朝氣。

李長庚望著這熟悉的場景，心中忽然一陣恍惚。

不過一月光景，他也曾像這些弟子一樣，一無所有地站在場上，一遍遍地打磨基礎樁功，感受氣血在經脈中緩緩流轉的微弱暖意。

場上不少弟子瞥見他，紛紛停下動作，躬身行禮，聲音里帶著真切的敬佩：

“見過李師兄！”

“長庚師兄安好！”

李長庚笑著頷首，一一回應：“諸位師弟勤勉了。”

“好生練習，莫要懈怠。”

簡單幾句寒暄后，他抬步穿過人群，往內院單間走去。

身后的呼喝聲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其中平凡的一員。

屋門外那半人高的藤筐依舊靜靜立著，各式藥材在暮色里泛著溫潤的光澤，依稀能聞見淡淡的藥香。

李長庚瞥了一眼，心中已自有了計較。

他如今得了那百黃點，兌換通脈樁功已是囊中之物，武道進階的門路已然鋪就。

至于這些補血藥材，從前或許還能解燃眉之急，可眼下……倒成了不必需之物。

武道修行本就非一日之功，他既已定下一月后前往仙門的心思，凡俗間的進境快慢，實在不必太過執著。

便是到了仙門，有的是時間打磨根基，又何必急于這一時？

這般想著，他沒再多看那筐藥材，徑直推門進屋，將凡俗的喧囂與饋贈，都關在了門外。

……

一月光陰倏忽而過，南亭縣像是被投入了滾燙的沸水中，處處都透著灼人的熱意。

街頭巷尾，茶肆酒鋪，說書先生拍著醒木，講的全是仙人軼事。

那些往年被仙門選走的苗裔，此刻成了最鮮活的談資，誰誰家的小子入了仙門三年便能御風而行，哪戶姑娘拜入仙山后揮手間便能催開花木……

傳聞越傳越神，連帶著空氣中都飄著幾分對縹緲仙途的向往。

李長庚早早便登上了縣城樓。

憑欄而立，下方那座臨時搭起的白玉高臺清晰可見，臺邊已圍滿了翹首以盼的百姓，人聲鼎沸如潮。

他如今掛著副統領的職銜，得了特許，能站在這最靠近測臺的地方，比尋常人更先一步窺見仙緣的門徑。

晨風吹動他的衣袍，李長庚望著高臺上漸漸凝聚的淡淡霞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的令牌。

那百黃點早已用光，換來的通脈樁功早也記下。

凡俗武道，終究抵不過此刻心頭的悸動。

仙人……仙門……

他微微瞇起眼，目光落在高臺中央那枚緩緩旋轉的琉璃寶鏡上，眸中映著光，再無半分對過往的留戀。

街道上的喧鬧愈發熾烈，日頭漸漸爬到頭頂，曬得青石路面泛起熱氣。

臺下的人潮像漲潮的海水，一波波往前涌動，伸長了脖子望著天空，連呼吸都帶著幾分焦灼的期待。

忽然，一陣沉悶的轟鳴從云層深處傳來，像是遠方滾過的驚雷。

李長庚抬眼望去，只見天際云邊先是浮出一個極小的黑點，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可不過幾息功夫，那黑點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大，沖破云層的瞬間，一艘通體流光的飛舫赫然顯現。

雕梁畫棟映著日光泛出璀璨的光澤，船舷邊垂下的流蘇隨風飄動，龐大的船身遮天蔽日，穩穩懸停在測臺正上方。

與往年間仙門來人時的景象一般無二，卻依舊讓臺下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驚呼。

飛舫甲板上，幾道身影憑欄而立，衣袂飄飄，氣息縹緲，正是來自仙門的使者。

李長庚凝目細望，飛舫甲板上那幾道身影衣袂翻飛，氣息縹緲如云端之霧，卻無一張是識得的面孔。

一位面容清癯的仙使緩步走到臺前，他身著月白道袍，鬢發如雪，雙目卻亮若寒星，周身透著一股不惹塵埃的清冷。

只見他抬手輕揮，袖間仿佛藏著云氣，剎那間，測臺周圍便騰起白茫茫的霧氣，如輕紗漫卷，將整個臺子籠罩其中，連周遭的喧囂都似被隔絕開來。

霧氣繚繞間，他掌心向上一托，一枚通體瑩潤的仙石緩緩浮現，石身流轉著淡淡的七彩光暈，懸在半空不墜。

緊接著，臺下那面琉璃寶鏡忽然嗡鳴一聲，鏡面光芒陡盛，流轉的光澤如同活物般吞吐不定，仿佛將日月精華都吸納入內，邊緣更有細碎的光點簌簌落下，映得周圍霧氣都染上了一層夢幻的彩暈，當真是神異非凡。

臺下眾人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怔怔望著這仙家景象，眼中滿是敬畏與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