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姆達爾在注視”……
這六個字如同一道萬鈞雷霆，在聞仲的識海中反復轟鳴。那橫跨天際的彩虹之橋，那橋頭金甲神祇冷漠的凝視，讓他通體冰涼。原來，從踏上這片冰原開始，他們的一舉一動，就都在這位異界神祇的監視之下。所謂的冰艦突襲，不過是神明棋盤上落下的一子。
悲慟與怒火交織，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三千袍澤的冰雕還矗立在眼前，那絕望的死寂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不能就此倒下！他身后，還有數萬將士，還有殷商的國祚！
“全軍聽令！結陣！！”聞仲的天目血絲遍布，聲音嘶啞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然而，不等玄甲軍殘部重整陣型，冰原的盡頭，數道狼狽的身影正朝著他們的方向狂奔而來。是袁福通的殘部！這些北海叛逆，正是他們此行的目標。
“太師！是袁福通的人！”副將辛吉高聲喊道。
“追！”聞仲牙關緊咬，一字千鈞。他需要一個宣泄口，將這無邊的怒火與悲憤傾瀉出去！
墨麒麟感受到主人的心意，發出一聲震天咆哮，四蹄騰空，足下竟有龜甲之文烙印在冰面之上，所過之處，冰層愈發堅固，如履平地。殘存的玄甲軍輕騎緊隨其后，鐵蹄踏冰，發出隆隆戰鼓之聲，朝著那幾個叛軍追去。
袁福通的殘部已是喪家之犬，眼看追兵將至，為首一人竟絕望地縱身躍入一道深不見底的冰川裂隙！其余幾人也紛紛效仿，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噗通！”
溫熱的血水從裂隙中濺出，那是他們摔得粉身碎骨的證明。然而，那鮮血并未立刻凍結，反而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沿著冰壁上某些肉眼難辨的紋路迅速蔓延，瞬間激活了一座龐大而詭秘的盧恩符文陣！
“嗡——”
大地劇震，一股邪異的能量沖天而起。聞仲胯下的墨麒麟發出一聲不安的低吼，猛地停住腳步。只見玄甲軍前鋒的馬蹄之下，無數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冰荊棘破冰而出，瘋狂生長，將一匹匹戰馬死死纏繞！在那荊棘的尖端，一個猙獰的獨眼圖騰悄然浮現，仿佛是深淵中睜開的魔眼，充滿了不詳與詛咒。
“不好！是陷阱！”
話音未落，整片冰原都開始劇烈地顫抖、崩裂！
“轟隆隆隆——！！！”
在全軍駭然的注視下，他們腳下的海面轟然炸開！一座長逾三百丈，通體由萬載玄冰鑄就的恐怖巨艦，在一片沖天的水浪與冰屑中，破海而出！
那艦身之上，鐫刻著無數扭曲的盧恩符文，符文的縫隙間，竟流淌著熔巖般的赤紅光芒，冰與火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被一種詭異的法則強行糅合在一起。船首是一尊猙獰的海拉狼頭像，狼口大張，噴吐出藍紫色的冥界之火，火光搖曳間，竟幻化出殷商都城朝歌的角樓在烈焰中燃燒坍塌的恐怖預兆！
巨艦的甲板上，站滿了身材矮壯、肌肉虬結的矮人工匠。他們赤裸著上身，用一種奇特的、刻有甲骨文的機械重錘，瘋狂捶打著砧板上的玄冰，將其鍛造成一支支致命的冰霜弩箭。
這艘從地獄深淵駛出的冰霜巨艦，名為“尼德霍格”！
“豎子！安敢欺我！”聞仲怒發沖冠，額上天目金光暴漲。他猛地掣出腰間的雌雄雙鞭，引動天地之威，朝著巨艦悍然擲去！
“震雷！”
一道九天神雷應聲而落，撕裂蒼穹，直劈“尼德霍格”號。然而，就在那蘊含著純粹東方雷法神威的電光觸碰到艦體的瞬間，異變陡生！
雷電竟一分為二，一道保留著原本的青銅色，另一道卻被強行染成了刺目的黃金色！艦身上的盧恩符文仿佛活了過來，瘋狂吞噬著金色的雷電能量，并將其轉化為一場席卷天地的冰風暴，反撲而來。
更恐怖的是，聞仲的震雷鞭鞭身上，竟迸發出一縷縷灰色的、如同混沌初開時的電紋，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法則劇烈碰撞后產生的時空悖論具象！
“噗！”
一股無法抗拒的反噬之力順著法則的鏈接倒灌而回，聞仲只覺天目一陣錐心刺痛，一滴金色的神血順著眉心緩緩流下。血滴落在腳下的冰面，沒有融化，反而“滋”的一聲，化作一團扭曲的黑影。那黑影不斷變化，最終凝聚成《山海經》中所載的四兇之一——窮奇的虛影，仰天發出無聲的咆哮！
法則，已經徹底紊亂了！
不等聞仲從反噬中緩過神來，“尼德霍格”號的側弦甲板突然洞開，一股比之前濃郁百倍的尼福爾海姆寒霧，如開閘的洪水般噴涌而出！
霧氣所過之處，一切生靈都被瞬間凍結。玄甲軍將士們的生命被永遠定格，透過那剔透的冰層，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們體內已經停止跳動的臟器。寒霧之中，一個模糊的女性虛影若隱若現，正是冥界女王海拉。她的左手竟托著一座殷商祭祀所用的青銅鼎，右手則持著北歐神話中的蜜酒角杯，兩種迥異的文明圖騰在她手中顯得無比詭異而和諧。
“《洪范九疇》·火！”聞仲強忍劇痛，以自身精血為引，在身前虛空畫符。一尊祝融神像憑空顯現，張口吐出滔天神火，意圖將這邪異的寒霧焚燒殆盡。
然而，那足以焚山煮海的祝融神火，在接觸到寒霧的剎那，竟發出“噼啪”的脆響，被迅速凍結、凝固，最后化作一只只絢麗而死寂的冰晶蝴蝶，飄然碎裂。
聞仲的心，也隨之沉入了谷底。
就在此時，三百個身影從巨艦上一躍而下，朝著玄甲軍的陣列發起了自殺式的沖鋒。他們正是甲板上那些矮人，但此刻他們展現出了驚人的形態。他們的義肢關節處，不斷滲出液態的水銀，這些水銀滴落在地，遇空氣便迅速蒸發，在空中化作一個個《連山易》的卦象符號，玄奧無比。
“為了軒轅！為了九鼎歸位！！”
為首的機械矮人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猛地撕開自己的胸膛。他的胸腔內沒有血肉，而是一顆高速旋轉的冰核！冰核的正中央，竟嵌著半片銹跡斑斑的青銅劍殘鋒！那殘鋒雖已殘破，卻散發出一股堂皇浩大、凌駕于眾生之上的無上劍意！
是軒轅劍！
不等聞仲反應，那矮人已然自爆！冰核炸裂，恐怖的寒能混合著軒轅劍氣的碎片，形成了一場毀滅風暴！
“轟！轟！轟！”
三百名機械矮人，三百次決絕的自爆，在玄甲軍陣中炸開了一片死亡的真空地帶。
與此同時，“尼德霍格”號的主炮終于蓄能完畢。一支纏繞著龐大巨蟒虛影的熔巖巨箭，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呼嘯射出！
一箭，便洞穿了十二架雷音戰車！這些由殷商最頂尖的工匠打造的戰爭機器，在瞬間解體，破碎的青銅零件卻沒有四散飛濺，而是在空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重組成一個巨大的、閃爍著幽光的盧恩密碼鎖，將那片空間徹底封死。
箭矢的余波更是將方圓百里的冰層盡數震裂，露出了冰封之下的海底。那海底的巖石上，赫然鐫刻著一副無比巨大的立體星圖！星圖的一端是朝歌，另一端是阿斯加德的金宮，而其中一顆象征著聞仲命運的太師星，其運行的軌跡，正在被一團龐大的、若隱若現的蛇形暗云緩緩吞噬。
絕望，如附骨之疽，啃噬著聞仲的意志。
“吼——！！！”
一聲痛苦的咆哮將他驚醒。墨麒麟的后腿被一截自爆的劍鋒劃傷，傷口處，流出的并非鮮血，而是一種青綠色的汁液。就在此時，一根翠綠的、仿佛擁有生命的世界樹枝條，竟從它的傷口處猛然暴長而出！
那枝條迎風便長，在巨艦前方迅速交織、蔓延，最終竟結成了一張覆蓋天幕的青銅巨網！網格的節點，赫然是一個個古老的甲骨文符號！
海拉狼首噴吐的冥火撞在巨網上，詭異的一幕發生了。時間仿佛被拖入了泥潭，那洶涌的火焰竟變得無比緩慢。在慢放的火焰中，能清晰地看到一根根九尾妖狐的白色毫毛在燃燒，能看到一個個矮人工匠的臉上流下不甘的淚滴。
時緩效應！
聞仲的震雷鞭脫手飛出，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自動飛入了巨網的中央網眼。鞭身上的雷電符文與網上的甲骨文瞬間融合，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體系在這一刻達到了完美的平衡，隨即迸發出一種全新的、前所未見的——混沌雷電！
那雷電呈灰白之色，既有九天神雷的煌煌天威，又蘊含著盧恩符文的詭秘之力，它無視了空間與法則，瞬間包裹了整艘“尼德霍格”號！
艦體表面的熔巖符文在混沌雷電的侵蝕下，竟扭曲蝕刻成一種甲骨文與盧恩符文雜交的怪異字體。甲板上所有幸存的機械矮人，在感受到這股力量的剎那，竟齊齊放棄了抵抗，朝著巨網的方向跪拜下去。他們胸口的機械外殼自行剝落，露出了內部那顆由蒸汽驅動的機械心臟，在每一顆心臟的核心，都烙印著兩個古樸的篆字——“軒轅”。
“轟——！！！”
在混沌雷電的凈化之下，“尼德霍格”號終于走到了盡頭，龐大的冰晶艦體開始寸寸解體、崩塌。就在船艙徹底破碎的一剎那，一截巨大的、纏繞著鐵鏈的建木殘根，竟從殘骸中破艙飛出！
那殘根之上，猛然睜開了九只狹長的、閃爍著媚惑與狡黠光芒的——狐眼！
妲己！她的手，竟在十年前就已伸到了這極北之境！
然而，這還不是最恐怖的。
隨著冰艦的徹底消亡，覆蓋海面的最后一層堅冰也隨之崩解。冰層之下，那片被掩蓋的真相，終于顯露出了它猙獰的全貌。
一條無法用言語形容其龐大的巨蟒，正盤踞在北海深淵之底。它僅僅是顯露出的半截身軀，便已遮蔽了整個海底。此前看到的星圖，正是鐫刻在它的鱗片之上！
那正是，環繞中庭世界的塵世巨蟒——耶夢加得！它的每一片蛇鱗上，都鐫刻著一個古老的北海部落圖騰。當聞仲和幸存的玄甲軍將士們低頭看去時，他們盾牌上的饕餮紋，竟與那巨蟒蛇鱗上的圖騰產生了共鳴，發出了低沉而悲愴的震顫。
聞仲呆立在墨麒麟的背上，看著下方那足以吞噬世界的巨獸，看著那建木殘根上的九只狐眼，再回想起海姆達爾的凝視，一個冰冷到極致的真相，在他腦海中緩緩成型。
這早已不是一場平叛的遠征。
他，和他的大商，都只是一個巨大棋局上，被早已布下的棋子。而這場棋局的對弈雙方，遠超他的想象。諸神黃昏的劇本，似乎從一開始，就為他們這些來自東方的“異鄉人”，留下了最慘烈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