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沐浴著極光的金色嫩芽，像一根刺，扎在聞仲的眼底，更扎在他身為殷商太師的心上。他腳踝上的烙印灼痛如火，與那嫩芽遙相呼應，仿佛一條無形的鎖鏈，將他與這不祥之物捆綁在了一起。

“后土為母，承載萬物……亦可孕育萬物?！甭勚汆哉Z，聲音沙啞得如同冰層下的砂石。他明白了，自己的慈悲，竟成了敵人最好的溫床。

他不能讓這株怪胎，這株以殷商英魂為泥、以阿斯加德法則為種的妖樹，在玄武甲上生根發芽！

“列陣！后土穢身，熔魂為祭！”

聞仲天目血絲迸現，一聲令下，幸存的三百巫祝毫不猶豫，齊齊拔出腰間青銅祭刀，猛地刺入自己心口。他們沒有慘叫，只有壓抑的悶哼。溫熱的心頭血噴涌而出，在酷寒的冰原上瞬間凝成血霧。他們伸出顫抖的手，以血為墨，以冰為卷，開始在腳下的大地上，描摹一幅巨大而古老的《坤輿圖》。

血線所過之處，冰層下的萬年凍土仿佛被喚醒，一具具早已與冰霜融為一體的古代尸骸，竟緩緩伸出枯骨。那是遠古戰場上，殷商先祖們遺落的骸骨。

戰場中央，那片吸納了無數英靈自爆后留下的金、銅星塵，在血圖的引動下，匯聚成陣基。聞仲將巨大的玄武甲擲入陣心。那并非普通的龜甲，而是一尊被玄武真靈附體的巨型硨磲，其殼內封印著一捧幽暗死寂的歸墟之水。硨磲表面，還鑲嵌著八百塊之前戰斗中繳獲的、被妖狐之氣侵染的幽魂結晶。

隨著陣法啟動，整個冰原化作一個巨大的熔爐。那些尚在哀嚎的殘魂，無論金色還是青銅色，都被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扯入硨磲殼內。一場殘酷的“文明洗滌”開始了。殼內世界，代表殷商圖騰的玄鳥虛影振翅而飛，將阿斯加德英靈不滅的金焰當作食糧，一一啄食殆盡；那幽暗的歸墟之水翻騰咆哮，沖刷著每一個靈魂深處屬于妲己的狐紋烙印。

凈化是痛苦的，更是篩選。成功者，魂體被洗煉得純粹無比，最終凝成一個古樸的甲骨文字，飄然升空，歸于天地；失敗者，則在兩種法則的撕扯下徹底崩潰，化作腥臭的膿血，滲入硨磲，成為滋養陣眼的養料。

然而，這本該是滌蕩污穢的圣潔儀式，卻成了那株嫩芽最盛大的筵席。

只見那嫩芽的根須，已然穿透了玄武甲的裂痕，貪婪地刺入硨磲內部，瘋狂吸食著那些失敗者化作的膿血與歸墟之水。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暴漲，翡翠般的枝葉上，竟開始浮現出一張張被凈化亡魂的臉，表情是解脫后的寧靜?？僧斎~片翻轉，其背面，赫然用盧恩符文銘刻著兩個字——翦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嫩芽的頂端，竟緩緩張開，化作一只瞳孔，一只深邃、冷酷、充滿了無盡智慧與霸道的獨眼！那是奧丁的眼睛！

“吼——！”

一聲悲愴到極致的獸吼，從硨磲深處響起。是玄武真靈！它在哀嚎，在掙扎。這株妖樹，正在吞噬它的神性，污染它的本源！

“建木非救世……乃奧丁之棺……”

一個蒼老而虛弱的意念，泣血般傳入聞仲的腦海。玄武真靈做出了它最后的抉擇。它竟主動截斷了自己的靈脈，將數千年的修為，化作最精純的本源之力，決堤般灌入身下的硨磲。龜甲的青銅色澤迅速褪去，轉為一種溫潤的玉石質地，暫時延緩了妖樹根須的生長。

緊接著，它張口吐出一枚流光溢彩的內丹，內丹在空中化作《洛書》與《河圖》，覆蓋在冰原之上，鎮壓著蠢蠢欲動的古戰場尸骸。做完這一切，它的雙目猛然脫眶飛出，化作兩顆光球，懸浮于陣法上空。左眼之中，映照出萬里之外朝歌城的景象，九鼎鎮于太廟，國運昌盛；右眼之中，則是一片輝煌的黃金宮殿，英靈歡宴，神光璀璨。

這是玄武最后的饋贈，亦是最后的警告。

但這一切，終究沒能阻止那株妖樹。

“咔嚓——”

玉化的硨磲轟然炸裂！妖樹的本體徹底掙脫束縛，迎風暴漲至百丈之高，一棵扭曲、詭異的“建木”矗立在天地之間。它的樹皮上，鑲嵌著無數張未能凈化的靈魂面孔，無聲地哀嚎著。樹冠搖曳，灑下的不再是圣潔的光輝，而是混雜著狐貍毛的金色粉塵。幾名幸存的殷商將士躲閃不及，吸入粉塵，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而狂熱，口中喃喃道：“女王……女王……”竟是對妲己宣誓了效忠。

更可怕的是，妖樹的根系如毒蛇般蔓延，觸碰到一名將士的青銅甲，那鎧甲竟迅速木化，與血肉一同長成了樹根的一部分。樹干的核心處，隱約能看到玄武殘破的魂體，正在其中無力地捶打、掙扎。

“豎子！安敢如此！”

聞仲目眥欲裂，他從未想過，一場旨在安息亡魂的戰爭，會以如此詭異可怖的方式延續。他一把奪過身邊副將手中的軒轅古劍，率領著最后的死士，怒吼著沖向那百丈妖樹。

“伐木！”

劍光閃過，劈在樹干上，濺出的卻不是樹汁，而是殷紅的鮮血。血霧中，竟浮現出帝辛在鹿臺之上，手持酒杯，醉生夢死的幻象。聞仲心神一震，定睛看去，那斧痕的斷口處，顯露出駭人的景象。那樹的年輪，根本不是一圈圈的紋理，而是一層層被壓縮的戰場時空！上古的涿鹿之戰與未來的諸神黃昏，竟詭異地重疊在一起！

而在那扭曲時空的樹芯深處，赫然藏著半截斷裂的岡格尼爾神槍！而槍尖之上，正挑著一顆東西——聞仲自己的第三只天目！

不等他驚駭，妖樹已然反擊。無數根須從地底破冰而出，精準地刺向伐木的將士。被刺中的傷口處，立刻長出新的嫩芽，操控著他們的身軀，調轉兵器，殺向自己的同袍。

“朝歌……金宮……”聞仲慘然一笑，他終于明白了玄武雙眼的用意。這不是饋贈，而是最后的殺招！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引動額上烙印，遙遙指向那兩顆懸浮的眼球。

“引！”

左眼之中，朝歌太廟的九尊大鼎轟然震動，鼎上銘刻的玄鳥精魂仿佛活了過來，穿透虛空，狠狠啄向妖樹的根基！

右眼之中，阿斯加德的黃金宮殿射出一道璀璨的彩虹光束，奧丁的虛影手持長矛，跨越時空，一矛刺向樹心那半截岡格尼爾！

兩種分屬不同神話體系的至高攻擊，在妖樹的體內交匯。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個不斷擴大的、吞噬一切光線的歸墟黑洞，從樹心處生成，開始瘋狂吞噬這棵連接兩個世界的妖樹。

然而，就在妖樹被徹底吞噬前，它發出了最后的反撲。

樹冠頂端，瞬間結出了一枚拳頭大小的妖異果實，果皮半透明，里面蜷縮著一個嬰兒形態的妲己，正對著聞仲露出詭異的微笑。

同時，三條最粗壯的主根，在被黑洞吞噬前，猛地撕裂空間，遁入虛空。

其中一條，扎向了朝歌太廟的方向，那映照出的九鼎之上，悄然出現了一絲裂縫，一株微不可見的樹苗從中生出。

第二條，刺入了阿斯加德的英靈殿，直奔酒窖，殿內醇香的蜜酒，瞬間化作致命的毒漿。

而第三條，也是最致命的一條，如跗骨之蛆，死死纏住了聞仲的左腿，與那個“諸神之敵”的烙印，徹底融為了一體！

黑洞緩緩閉合，被吞噬的樹樁最后噴出一塊晶瑩的琥珀。琥珀飛到聞仲面前，里面封印著玄武最后的一行遺言，那是由甲骨文寫成的血書：

“世界樹即封神榜，食果者掌諸神黃昏?！?

聞仲低頭，看著自己腿上那條與烙印共生的樹根，再看看琥珀里的遺言，無盡的疲憊化作刺骨的冰寒。他成了這棵妖樹在人間的道標，一個活著的時空坐標。戰爭，遠未結束。他與他的故土，都被種下了更深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