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軍營籠罩在薄霧中，云隱站在帳外，看著士兵們忙碌地拆卸帳篷，裝運物資。七天過去了，邊境戰事平息，玄璟決定班師回朝。

小灰在她腳邊不安地轉圈，動物的本能讓它感受到即將到來的變動。云隱彎腰撫摸狐貍的背脊，指尖傳來溫暖的觸感。

“今天就走？“她問身旁的侍衛，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侍衛點頭：“午時出發。陛下命令您準備隨行。“

云隱抿了抿嘴唇。自從那日林中采藥后，玄璟再沒單獨召見過她，只是每日派人送來各種珍稀藥材，要求她配制成藥。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讓她困惑，卻也給了她喘息的空間。

回到帳內，云隱開始收拾寥寥無幾的行李。她的手指撫過那只未完成的木松鼠，猶豫片刻，還是將它放入了包袱。帳簾突然被掀起，一道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晨光。

“準備好了嗎？“玄璟的聲音比往常更加低沉。

云隱沒有回頭，繼續整理藥囊：“差不多了。“

“午時準時出發。“玄璟頓了頓，“你的東西都帶上，到了王城就不會再有機會回來了。“

云隱的手停在半空。不會再回來。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沉入心底。她轉身面對玄璟：“我必須帶上小灰。“

玄璟皺眉：“狐貍？“

“還有我的五子棋。“云隱補充道，聲音輕柔卻堅定，“否則我不走。“

帳內空氣仿佛凝固。玄璟瞇起眼睛，緩步走近，直到兩人之間只剩一步之遙。云隱能聞到他身上鐵與皮革的氣息，混合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龍涎香。

“你在跟我談條件？“他的聲音危險地壓低。

云隱仰頭直視那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我在陳述事實。“

玄璟突然伸手扣住她的后頸，力道不重卻足以讓她無法掙脫：“你以為自己有什么籌碼？“

“沒有。“云隱坦然道，“但陛下帶我來是因為我的醫術。如果心情郁結，我的判斷會受影響，治療效果也會打折扣。“

玄璟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松開手，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有意思。準了。“他轉身走向帳門，又停下腳步，“不過記住，這是最后一次。在王城，我不喜歡聽條件。“

帳簾落下，云隱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幾道月牙形的紅痕。小灰蹭了蹭她的腿，發出輕輕的嗚咽聲。

“我們要去王城了，小灰。“云隱低聲說，蹲下身撫摸狐貍的耳朵，“不知道那里會不會有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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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整，大軍啟程。云隱被安排在一輛簡樸的馬車上，位于隊伍中段，前后都有重兵把守。小灰蜷縮在她膝上，對周圍陌生的環境和氣味顯得焦躁不安。

馬車緩緩駛過山路，云隱透過小窗望著漸行漸遠的群山。她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就這樣被拋在身后。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藥囊，那里裝著幾粒從山中帶來的種子——她最后的家鄉記憶。

隊伍行進到第三天，進入一片密林。時值盛夏，樹冠茂密，陽光只能零星地灑落在地面上。云隱靠在窗邊，昏昏欲睡，突然，小灰猛地豎起耳朵，發出一聲尖銳的警告。

幾乎同時，一支箭破空而來，釘在馬車門框上，距離云隱的臉只有寸許。

“敵襲！保護陛下！“外面頓時喊聲四起。

云隱本能地趴下，將小灰護在身下。箭矢如雨點般落下，有幾支穿透車壁，險險擦過她的衣角。馬匹受驚嘶鳴，車子劇烈搖晃，隨后猛地傾斜——一支箭射中了車夫，失控的馬車撞向路邊大樹。

木料碎裂的聲音中，云隱抱著小灰滾出車廂，堪堪避開傾倒的車體。她迅速躲到一棵粗壯的樹干后，觀察四周情況。

埋伏者從林間涌出，與玄璟的士兵廝殺在一起。箭矢、刀光、鮮血，構成一幅混亂而殘酷的畫面。云隱的目光掃過戰場，突然停在一點——玄璟被五六個敵人圍攻，雖然武藝高強，但一支箭已經射中了他的左肩，動作明顯遲緩下來。

云隱咬住下唇。理智告訴她應該趁機逃離，但醫者的本能卻驅使她向前。猶豫片刻，她輕輕拍了拍小灰：“躲好，別出來。“

然后，她貓著腰，借著灌木的掩護，向戰場中心移動。

一支冷箭擦過她的發髻，帶起幾縷青絲，但她沒有停下。接近玄璟所在的位置時，她看到一名敵人正舉刀向受傷的君王背后砍去——

“小心背后！“云隱大喊，同時抓起地上一把沙土揚向那名偷襲者的眼睛。

玄璟聞聲轉身，長劍精準地刺入敵人咽喉。但他的動作牽動了肩上的箭傷，一個踉蹌單膝跪地。云隱趁機跑到他身邊，扶住他搖晃的身體。

“你——“玄璟眼中閃過驚訝，隨即變成惱怒，“誰讓你過來的！“

“別動，箭上有毒。“云隱簡短地說，檢查他的傷口。箭頭周圍的皮膚已經泛出不祥的青紫色。

玄璟還想說什么，卻突然面色一變，一口黑血噴出。云隱迅速從藥囊中取出幾片葉子塞入他口中：“含著，別咽下去。“

戰斗聲漸漸平息，玄璟的衛隊控制了局面。幾名親衛跑來，看到陛下被一個女子扶著，口中還嚼著不明植物，一時不敢上前。

“退下！“玄璟含混地命令，血水從嘴角溢出，“她...在治療...“

云隱扶著他靠坐在一棵樹下，迅速檢查傷勢：“必須馬上取出箭頭，毒素已經擴散。“她從腰間取出小刀，在親衛們警惕的目光中割開玄璟肩部的衣物，露出傷口。

“沒有麻藥，會疼。“她警告道。

玄璟冷笑一聲，額頭上卻已滲出冷汗：“動手。“

云隱點頭，刀尖精準地劃開傷口周圍的皮肉。玄璟肌肉緊繃，卻一聲不吭。箭頭被取出時帶出一股黑血，云隱立刻俯身，用嘴吸出毒血，吐在一旁。

“你——“玄璟震驚地看著她。

云隱沒有理會，繼續吸了幾口，直到血色變紅，然后從藥囊中取出幾味草藥嚼碎，敷在傷口上，最后撕下自己衣擺的一條干凈布料包扎。

“暫時控制住了，但需要更多解毒藥。“她說著，從玄璟口中取出已經變成黑色的葉子，“能站起來嗎？“

玄璟的目光復雜地落在她沾血的唇上，點了點頭。在親衛的幫助下，他站起身，卻突然伸手擦去云隱嘴角的一絲血跡：“你不該冒這個險。“

云隱避開他的觸碰：“毒血吐干凈了，我不會有事。“

玄璟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暗了暗：“我是說，你不該沖進戰場。“

“醫者救人，不分場合。“云隱平靜地回答，轉身尋找小灰的身影。

玄璟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才在親衛的攙扶下走向臨時搭建的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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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擊造成的損失比預想的嚴重。二十多名士兵陣亡，傷者更多。玄璟雖然傷勢穩定，但毒素影響下持續低燒。大軍不得不在林中扎營休整。

云隱被安排到玄璟的營帳旁，隨時監控他的狀況。夜深人靜時，她獨自在帳外的小火堆前熬藥，藥罐中翻滾的液體散發出苦澀的清香。

“這是什么？“低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云隱回頭，看見玄璟披著外袍站在她身后，臉色仍有些蒼白。

“解毒湯。“云隱攪動藥液，“陛下不該起來。“

“區區小傷。“玄璟在她身邊坐下，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微微皺眉，“你救了我一命。“

云隱搖頭：“只是做了該做的。“

“為什么？“玄璟突然問，“你有機會逃跑的。“

藥罐中的液體咕嘟作響，映著火光在云隱眼中跳動。她沉默片刻，輕聲道：“我答應過醫治傷者。“

玄璟輕笑一聲：“高尚的醫德？“

“不是。“云隱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只是我自己的選擇。“

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固。遠處傳來守夜士兵的腳步聲，打破這微妙的一刻。

“藥好了。“云隱移開視線，將藥液濾入碗中，“趁熱喝效果最好。“

玄璟接過碗，沒有立即飲用，而是問道：“你認識那種毒？“

“箭木毒，山林獵戶常用的。“云隱點頭，“我的解藥只能中和大部分毒素，完全恢復還需要幾天。“

玄璟一飲而盡，苦得皺起眉頭：“你懂得很多山野知識。“

“生存所需。“云隱簡短地回答。

玄璟將碗還給她，手指不經意地擦過她的指尖：“到了王城，你會得到相應的待遇。作為王室醫師。“

云隱收回手：“我只希望有一個藥草園。“

“會有的。“玄璟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王宮里什么都有——只要你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的語氣中帶著云隱無法理解的復雜，轉身回帳前，又補充道：“明天繼續行軍。我的親衛會保護你的安全。“

云隱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帳簾后，輕輕嘆了口氣。小灰不知何時來到她腳邊，輕輕咬著她的裙角。

“我們真的要去王城了，小灰。“云隱低聲說，撫摸著狐貍柔軟的皮毛，“不知道等待我們的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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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王城的輪廓終于出現在地平線上。云隱透過馬車窗戶望去，高聳的城墻和巍峨的宮殿讓她屏住了呼吸——這與她熟悉的山林截然不同，是另一個世界。

隊伍穿過繁華的街道，兩旁百姓跪拜行禮，好奇的目光卻不斷投向這輛載著陌生女子的馬車。云隱拉上窗簾，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王宮大門緩緩打開，馬車駛入一個鋪滿青石板的廣闊庭院。車門被打開，一名侍女恭敬地站在外面：“醫師大人，請隨我來。“

云隱抱著小灰下車，跟隨侍女穿過曲折的回廊，所經之處，侍衛和宮女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最終，她們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院中種滿了各種藥草，一間簡樸但整潔的屋子坐落在中央。

“這是陛下吩咐為您準備的住所。“侍女低頭道，“靠近藥草園，方便您工作。每日會有專人送來食材和必需品。您需要什么，可以告訴我。“

云隱環顧四周，驚訝于玄璟竟記得她對藥草園的渴望：“謝謝。怎么稱呼你？“

侍女似乎沒料到會被詢問名字，愣了一下：“奴婢名叫青柳，醫師大人。“

“我叫云隱，不必稱大人。“云隱走進屋子，內部陳設簡單但齊全，甚至有一個小小的書架，“小灰可以在這里活動嗎？“

青柳看著那只狐貍，猶豫道：“在您的院子里應該無妨，但最好不要讓它亂跑...“

云隱點頭表示理解。待青柳告退后，她將小灰放在地上，狐貍謹慎地探索著新環境。云隱則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藥草的清香撲面而來，讓她有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山林。

但遠處高聳的宮墻提醒她，這里終究是一個華麗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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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平淡而忙碌。云隱被正式任命為王室醫師，主要負責玄璟的健康，偶爾也為其他貴族診治。她很快發現，王宮中的藥材雖然豐富，但保存和使用方法多有不當。在征得玄璟同意后，她開始重新整理藥草園，按照自己的方法分類種植。

玄璟忙于朝政，很少召見她，但每日都會派人送來各種珍稀藥材和五子棋棋譜——不知他從何處得知這是她的愛好。云隱將這些棋譜小心收好，閑暇時照著擺棋，漸漸摸清了其中的奧妙。

一個月后的傍晚，云隱正在藥草園中修剪一株薄荷，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手指繼續熟練地掐去多余的枝葉。

“陛下氣色好多了。“她平靜地說。

玄璟走到她身邊，身上不再是戎裝，而是一件深藍色的錦袍，繡著暗紋龍形，比戰場上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雍容：“你的解藥很有效。“

云隱這才抬頭看他。玄璟的臉色確實恢復了健康的光澤，只是左肩的傷似乎還未完全痊愈，動作間仍有些微的不自然。

“傷口還疼嗎？“她問。

玄璟挑眉：“你關心？“

“醫者本能。“云隱淡然回答，繼續手上的工作。

玄璟輕笑一聲，突然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遞給她：“給你的。“

云隱疑惑地接過，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套精致的白玉五子棋棋子，溫潤如脂，觸手生涼。

“聽說你原來的棋具留在了山里。“玄璟說，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自然，“王宮里無聊，你可以用它打發時間。“

云隱輕輕撫過那些棋子，心中泛起一絲漣漪：“謝謝。“

“不必。“玄璟轉身走向園中的石桌，“陪我下一局。“

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云隱放下剪刀，洗凈手后坐到他對面。玄璟已經擺好了棋盤，黑子在他那邊，白子在她這邊。

“陛下先請。“云隱說。

玄璟落下一子，突然問道：“想家嗎？“

云隱的手指停在半空，隨即穩穩落子：“山林永遠在那里。“

“但你已經在這里了。“玄璟緊跟著落下一子，攻勢凌厲。

云隱防守一步：“是的。“

棋局在沉默中進行，只有棋子落在石桌上的清脆聲響。最終，玄璟以一子之差獲勝。

“你放水了。“他瞇起眼睛。

云隱搖頭：“陛下的棋藝確實高超。“

玄璟哼了一聲，顯然不信，但沒有追究。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明天開始，每日辰時來為我診脈。老太醫徐明遠會來向你請教解毒藥的配方。“

云隱點頭應下。玄璟轉身離去前，又補充道：“那只狐貍...別讓它亂跑。王宮里不全是喜歡動物的人。“

看著玄璟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云隱長舒一口氣。她低頭看著那盒白玉棋子，心中五味雜陳。

“云醫師？“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園門處傳來。云隱抬頭，看見一位白發老者站在那里，正是太醫院首座徐明遠。

“徐太醫。“云隱起身行禮。

徐明遠走近，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棋局上：“陛下剛來過？“

云隱點頭。徐明遠嘆了口氣，突然說道：“你的解毒方子很精妙，山野醫術確實有獨到之處。“

“謝謝。“云隱謹慎地回答。

徐明遠看著她，眼中既有贊賞又有憂慮：“但記住，王宮比山林危險得多。有些毒...不是草藥能解的。“

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老太醫轉身離去，留下云隱一人站在暮色中，手中緊握著那枚未落下的白子。